《睡前小故事》吟游凶星

6、［故事4］风华（下）

　　【5】

　　不知为何，秦淮玉脑中浮现出了一些不真切的画面，仿佛投影出来的。

　　台上是一位家喻户晓的女歌手，蕾丝贝雷帽，黑纱长裙，手腕上缠着一朵雪纺白玫瑰，手扶话筒杆，眼里含情脉脉。

　　台下站着一位当红男演员，穿着裁剪合适的西装，是静安寺路的一家西服店定制的。外套半开着，衬衫上别着金扣子，口袋里装着一只怀表，露出半截链子。人们有所不知，怀表盖上贴着的是两个少年的合照。

　　秦淮玉还在纳闷，脑海中的人影就自顾自地拿出了一包香烟，那纸盒上印着穿旗袍的美女。他点燃一支烟后，就低着头，认真听歌。听到一句“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时，他好像皱了皱眉，锋利的眉角上挑……

　　「天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家山呀北望/淚呀淚沾襟/小妹妹想郎直到今/郎呀患難之交恩愛深/人生呀誰不異呀異表春/小妹妹似線郎似針/郎呀穿在一起不離分」

　　一转眼，场景就到了大街上。街角的报亭，留声机里放着流行歌曲。

　　电车叮叮当当转到了泰兴路，旁边是繁华喧嚣的外滩，车如流水马如龙。街边的建筑风格各异，巴洛克式立柱，哥特式尖顶，气派的大门。

　　秦淮玉低头看看自己，他穿着旧时的长衫，布料已经洗得发白，这是堂哥曾经穿过的，快要拖到地上了。

　　他不知要去向何处，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左手被人拉住了。有人很自然地凑到他身边，对他一笑：“看电影吗？”

　　秦淮玉不自觉地开口：“电影？你不是被监控了，不准出门吗……”

　　“就那几个人，也想困住我？”那人说着晃了晃手中的票。“海天胜处的票。”

　　票上写着「下午三點起演，每位一元，兒童減半」

　　“这么贵……”秦淮玉吓得脸色一白。

　　那人把票塞在他手里：“所以不能浪费了。”

　　秦淮玉准备推辞，那人已经松开了他的手，自顾自地跑远了。

　　他握在手里的票，不知何时被汗浸湿。等他再抬起头时，场景已经到了影院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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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天胜处是个公开园林的影院，园林里有亭台楼阁，花鸟鱼虫，奇石异宝。有在亭子里摆摊卖书籍的；有在阁楼里唱戏曲的艺人，唱的是苏州评弹。

　　有在水池旁耍杂技的，顶碗、叠罗汉、耍坛子，还有唱独角戏的。原本这些是街头卖艺，现在却能登堂入室了。

　　有荷兰进口的哈哈镜，可以改变人的模样，变高变矮，变胖变瘦。

　　还有穿西装、带着高筒帽子的魔术师，将纸牌燃成了一朵玫瑰，从帽子里放飞了两三只白鸽。

　　游人应接不暇，笑逐颜开。

　　影院的门上挂着玻璃帘，风一吹，就开始叮叮当当地响。周围来来往往都是身着洋装旗袍的游客。他没有正式的衣服，两只手局促地揣在身前，像个别扭的姑娘。

　　“阿玉！我以为你不会来呢……”

　　秦淮玉回头看，刚刚给他电影票的人站在石阶上，穿得不是西装革履，同他一样是一袭长衫，却是气质出众……

　　午后的阳光洒在那人的身上，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容，大概就是一开始看到的男演员。

　　这是一部讲述人世沧桑的影片，主人公起初意气风发、风华绝代，后来身陷官场、纸醉金迷，最后潦倒孤独、终此一生。秦淮玉有点不知所措，“为什么要请我看电影？”

　　那人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阳光下显得朝气蓬勃。“看什么电影不重要，我比较想要看见你。”

　　猛然间，秦淮玉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曾经没有感知到的情绪。他对自己说不要想太多，可是砰砰的心跳骗不了人。

　　他听见自己小声地问道：“你对电影里这种万众瞩目的生活感兴趣吗？”

　　“当然，谁会不感兴趣？我想向全世界证明我的存在。”那人侧头看向他：“你呢？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秦淮玉觉得自己的心一直在悬空，周围的一切如梦似泡影，水月镜花，触手即逝，没有能让他感到安定的。他想了想回答：“向二月枝头，借一纸风华。”

　　此时残阳如血，背影拉长，柳絮纷飞。

　　那人噗嗤一声笑了，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说道：“阿玉生日快乐，虚岁十五，放在古代都要束发了，可惜你头发不够长……等你弱冠之年，我就告诉你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哈哈你就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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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玉！”“阿玉！想什么呢？”欧维和小水一起叫他。

　　“啊……”秦淮玉应了声，眼眶却突然湿了。“我好像记起来了。”

　　【6】

　　“可以让你回去。”欧维说道：“我们只能让你回到被关进冰舱这件事发生之后。因为这是既定事实，无法改变。能做的只是调整你的时间。”

　　“但是风险很大，也许你醒不过来，也许你会一直被关在冰舱里，也许我们还会相遇，都有可能……”

　　秦淮玉默默地听着。

　　“因为知道风险，我们会尽量控制好时间，希望在你意识还未完全丧失之际，能自己主动苏醒，打开冰舱。这是最理想的状态了。”

　　欧维皱着眉问道：“你确定自己准备好了吗？”

　　秦淮玉想了想，点头：“嗯，我想好了。就是麻烦你了，自从到这里，就一直在让你帮我忙。”

　　欧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客气，这并非难事。我好不容易交到一位朋友，当然要帮你了！而且你让我看到了我所不知道的世界，我也开心！”说着翻箱倒柜地开始找东西。

　　“这是给你准备的工具……”

　　秦淮玉看了看，里面有一个防冻的苏醒定时表，一些压缩营养品，一个紧急呼叫装置。

　　欧维努努嘴：“虽然这个定时表我也不知道靠不靠谱，带着吧，以防万一。”

　　秦淮玉道了谢。

　　“还有什么东西想要带走吗？”欧维露出狡黠的笑。

　　秦淮玉想了想，“能拍一张合照吗？”

　　欧维笑道：“当然！”转身叫机器人小水过来：“喂，小水。戴上你的相机，一块来拍照。”

　　照片很快就洗出来了，欧维比着剪刀手，小水好像不太会笑，蓝宝石眼睛弯成了两道彩虹。秦淮玉的笑容恬静，云淡风轻。

　　欧维对他说：“不管生活得多差，处境多烂，都不要放弃对未知的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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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淮玉躺入冰舱里的恒温袋，闭上眼，又是一片熟悉的黑暗，零零星星的记忆再次闪现。

　　耳边传来了令人抓心挠肺的哭声，就像无理取闹的小孩一样。迷迷糊糊中，有人在他身边轻叹：“你走了，我还怎么结婚……”

　　他感觉到冰舱正在变冷，刺骨的寒意再次袭来。仿佛一瞬间，手腕上的定时器嘟嘟嘟地响了起来，是机器人小水的声音：“不要睡着、不要睡着……”

　　秦淮玉挣扎着爬起来，用防冻手套拍打着冰舱内的门，手都快拍散架了，也没有响应。

　　冰舱的内门把手已经结冰，完全扳不动，只有从外面才能打开，或者让冰舱断电。在这段时间内，如果没有人开门，他就只能重新将自己冰封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大概是没有防冻，紧急呼叫装置已经成了碎片，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

　　秦淮玉开始有些后悔了，一时冲动，运气欠佳。现在大概是欧维所说的最坏的情况了，醒来发现无人能救他出来。“有人在外面吗？开开门啊！”他开始大声呼喊。

　　没有回应，眼前还是一片黑暗。只有在这样的处境，才会怀念阳光充裕、空气新鲜的时候。意识变得不清晰，虽然小水的声音像催命魔咒一样，仍在不停响着：“不要睡着……”

　　他一遍遍地喊着救命，开开门。已经心力憔悴，麻木绝望了。

　　突然，门“轰”的一声打开。

　　他毫无力气地瘫坐在地上，暖意从冰舱外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