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故事》吟游凶星

4、［故事4］风华（上）

　　【1】

　　十里洋场，风花雪月。隔壁弄堂，阴暗潮湿。晒在晾衣杆上的衣服被风吹起，空气里夹杂着肥皂味儿。

　　楼下是一些纺织店，杂货铺。卖糖果、汽水、风车、地图、民国元年的钱币、还有其他稀奇古怪的玩意。

　　胭脂铺的老板娘正在染指甲，眼线微挑，姿态妖娆。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问了句：“又来了哟，贺爷～”

　　贺玎没理会她，她就在后头突然骂骂咧咧：“来找你骈啊头，那个病秧子，黑青着脸，一天天咳咳咳得跟要死了样，要不让他试试打弹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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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淮玉从床上爬起来时，日头高挂。

　　报社的同事给他打电话，告诉他，“淮玉，出大事了，老板让你赶紧过来。”

　　秦淮玉皱了皱眉，还是答应了。昨日是他的生辰，其实过不过都无所谓。只是没有等到最想要的祝福，不免有些失落，便不想待在这房间里了。

　　他走到衣柜镜前，不禁被自己吓了一跳。镜中人憔悴不已——顶着枯燥蓬松的头发，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阴气四溢。他挑了件衬衫，戴上口罩，往外走去。四月有风，寒气袭人。

　　刚出门，就听见了楼下的争吵，还有打碎了瓶罐的声音。弄堂房租贵，这一片都是分租屋，一套房分给了三、四个人家。人多嘴杂，乌烟瘴气，每天都吵。

　　他头脑昏沉地下了楼，脚底仿佛踩的是棉花。抬头发现对面胭脂铺的老板娘用手绢捂着鼻子，脸上青青紫紫，正一言不发地盯着他，跟见到仇人似的。

　　老板娘常年混迹于租界，方能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有自己的产业。秦淮玉跟她没什么接触，只好微微点头，回避她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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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是他休假的第十五日，卧病在床第三日，这会总算有了好转。阳光洒在白衬衫上，整个人都被照亮，没有咳嗽，没有胸闷，没有呼吸不畅。或许早该出去走走，杀菌消毒，而不是在屋里发霉。

　　步行去报社大概十来分钟，他却觉得很漫长。每一步都像经历了四季，从草木新生，到落叶枯黄。往常他会和贺玎并排走在这条路上，有说有笑；更早以前，他们会骑着单车飞驰而过，比谁先到家。如今，只需往远处的高楼看去，在一幅巨大的画报上，就能看到心中所想之人。

　　无论何时，那人都是光鲜亮丽的模样，眼里仿佛装满了整个世界，神采飞扬。让人没有办法挪开视线，不受他笑容的感染。贺玎从小就备受瞩目，最后不负众望地在影视圈混得风生水起。

　　秦淮玉的呼吸乱了一下，他想到了自己，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若是再将他拎到贺玎面前，怕不是个笑话。

　　“记者同志，你怎么没精打采的？”坐在门前看报的大爷摘下老花镜。

　　他眯起眼睛，笑着道：“大爷我来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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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事小陈拿着一堆文件跑来：“你怎么才到？我们都准备开招待会啦。”

　　“嗯？”秦淮玉跟着他一起进了办公室：“出什么事了？”

　　小陈头也不回：“你不知道吗？”

　　秦淮玉是报社记者，有时候需要协助处理危机公关。半个月前提出辞职申请，当时老板没同意，只让他休病假，好了继续来上班。现在报社人手不够，情急之下又把他叫回来了。

　　“你看看，这是初稿。现在还不能公开。”

　　秦淮玉接过去看了一眼。

　　「關於凌雲電影製片場演員賀玎的公開道歉信：昨日是凌雲五週年慶典。曾出演《朝露》《盜賊\》的當紅演員賀玎，由於應酬喝酒，做出了一些親密舉動，被人拍照公開。特在此道歉說明，第一，經確認，女方是相識已久的好友；第二，不出意外，賀玎很快將公佈婚訊。因為照片帶來了不良影響，向大家道歉。公眾人物應注意自身形象，做好表率……」

　　小陈向他嘱咐：“我们现在要做的，尽可能减少形象损害，让大家接受这个道歉，再利用婚讯的话题转移注意力。”

　　秦淮玉掐着手指：“嗯，知道了。”

　　报社空气不流通，这会儿人挤人围在一间办公室，个个手忙脚乱的。他不觉得热，反而双手冰凉，如同跌进冰窟。他告诫自己，这是在工作，能克服的困难尽量克服。可是大脑越来越沉，不听使唤，眼前的桌椅变得模糊。察觉到不对劲，他逃似的转身进了洗手间，趴在墙上急促地呼吸着，冷汗不断往下掉。

　　根本不敢思考，一细想内心就跟被针扎了一样。

　　前不久还在他床边，跟他耳鬓厮磨，十指交缠，说着“你看看我”“我离不开你”的情话的人，呼吸还萦绕在心头……转身就和别人在一起了，还要公布婚讯？

　　他的后脑勺一跳一跳，止不住的抽痛，大约是血管痉挛。他按住太阳穴，想缓解疼痛。其实他早知道自己和贺玎是不会有未来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狼狈。

　　昨天晚上，他在因为一句未兑现的承诺彻夜未眠。而当事人却在花天酒地，与别人交颈相拥。

　　秦淮玉突然胃里泛起一阵恶心，干呕了起来，他这几日油盐未尽，涌起的只有胃酸。

　　差不多虚脱了，他在洗手台冲了冲脸，然后重新戴上口罩，整理了一番，感觉不出异样，就出去处理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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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几张照片拍得都不清晰，是在舞池里，依稀可以从一群人中，辨认出贺玎的身影，他高挑出众，身着裁剪合适的西装，面部线条硬朗，怀里的摩登女郎是家喻户晓的歌手，两人皆是才貌双全。

　　秦淮玉一脸茫然地回到座位，转了个笔，叹了口气。将道歉信完善得滴水不漏，并在字里行间强调了道歉态度的诚恳。然后站起身，朝同事小陈走去。

　　“怎么了？这是？”他脑袋一嗡，听到小陈的声音。

　　迷迷糊糊又听不清晰了。

　　“快去叫医生啊，打电话！”“有人知道他家人的联系方式吗？”“想尽一切办法……”

　　【2】

　　“打光。”前方的侦查人员道，机器人小水在他身后开启了强光。

　　“喂……”那人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你照我有什么用？就不能智能点吗？”

　　机器人小水回答：“你可以修改我的设定，我亲爱的欧维。”

　　那个叫欧维的人摇了摇头，招呼它上前：“你过来看，我们找到了一个冰舱。”冰舱外表生了一层铁锈，但是并非全部都是铁。欧维摸下一层铁锈，露出冰舱的编码，壹玖肆零二一六。

　　“喂，小水，你说这个一九四零是年代吗？我们发现了六百年前的冰舱？”欧维头也不回地问道。

　　机器人小水也露出疑惑的表情。它看着欧维大力出奇迹，将冰舱拖出了即将塌陷的地下室，“轰”的一声，原本的实验室瞬间崩塌。

　　“现在怎么办？我们是不是惹上麻烦了？”欧维无奈地摊手。

　　机器人小水点开透明显示屏：“需要向上级汇报，请求支援吗？”

　　欧维压根没理它，从一旁拿起铁撬，径自打开了冰舱。看了一眼后，他猛地又关上了冰舱的铁门。

　　惊魂未定。

　　“怎么了？欧维，你看到了……”机器人小水还没问完，就被欧维拉走了。欧维一脸不可置信地说：“你知道吗，我怀疑冰舱里藏了一个人。这里不会是凶案现场吧？”

　　这时，冰舱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由于离开了实验室的电源，舱内的温度发生了变化，原本的冰大概要融化了。

　　机器人小水思考了几秒，斟酌道：“需要向上级汇报吗？”

　　“不用。”

　　欧维拧着眉，拿起了手电。“我再去看看，你在这等着。”

　　毕竟是在地下，四周的气温很低，土层都结上了薄薄的冰。欧维戴上防冻手套，重新打开舱门，确定不会有危险后，将一个墨绿色恒温袋上的冰块扫开。欧维的指尖与恒温袋之间隔着一层手套，但他仍然感觉到了恒温袋里柔软的触感。

　　大概真的是个人。

　　他的手指有些颤抖，嘀咕着：“我没有要干坏事，就是看一下究竟是什么，如果是钱财，我肯定不会乱动；如果是人的话，我就拖回去……”然后他鼓起勇气，将恒温袋上的拉链拉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如冰般苍白的脸，没有表情，像是雕塑。乌黑的头发垂在额前，浓密的睫毛上染着冰霜，嘴唇也毫无血色。但欧维确信，他发现了冰冻人。

　　他听说过很多起这样的案例，人们选择相信未来的医术，所以将得了重病、在当时无法医治的人冰冻起来。事实证明，他们的选择是对的。可是六百多年前的冰冻人，实属罕见。

　　欧维好像没有开始那么惊讶了，他左手拿着手电，右手翻了翻冰冻人的眼皮。满意地点了点头：“嗯，似乎还能重见天日……”

　　欧维让机器人小水铺了一个临时手术台，把这人挪了上去。先给他注射了营养液，又治好了他的病。因为他的病都是生理上的，只需让细胞重新有活力，让器官恢复到最佳状态即可。这些能被控制的都是小病，当代更严重的病是心理疾病。

　　“好了。”欧维摘下了不方便的防冻手套，对着袋子里沉睡已久的人微微一笑：“我现在要带你回去了。”

　　机器人小水磨了磨牙齿：“欧……维，你你你要干嘛？里面那家伙可是什么都没穿的。”

　　“那就借你的衣服给他。”欧维嘴角一勾，锤了锤机器人小水的肩膀，小水的系统马上进入了可调配休眠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