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那颗星》飞月光

1、大单

　　大暑这天实在是热。

　　早晨还没睁开眼董小永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浪给吹得头昏脑胀。外面估计有上千只知了集结成群约好了时间一起鸣叫，音量大得已经毁了这本该静谧的清晨。

　　他眯缝着眼烦躁地歪过头，看看墙上的挂钟———才六点？
　　六点已经热成这样？
　　他心里发出一声长叹顺便翻了个身，纠结着要不要把空调打开。

　　纠结不到一分钟他迅速地闭着眼摸到了遥控器———“滴”———开了。不开起不了床。

　　这个月大不了多付一百元电费吧，他想。但至少能让他现在洗好澡之后感觉好一点。

　　他翻身起来大步直接走进了卫生间，关上门开始洗漱。哗哗的热水从头淋到脚，让每一个毛孔都脱胎换骨般地爽快。
　　真好。这时候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吃饭，睡觉，洗澡，还有发工资的时候，那都是最好的时候。食物安抚着肠胃，睡眠时可以尽情做梦，洗澡可以令他放松，而工资就不用说了，未来是否可期都在那张工资单上。

　　未来可期否？

　　董小永站在镜前，呆呆地端详里面那个其貌不扬发型沉闷的年轻人———白衬衫，不合身的西服，再配上一条讲不清楚颜色的领带。这领带是买西服时候的赠品。

　　“小永，今天不上班啊？七点四十了！”舅妈在外面习惯性地扯着嗓子吆喝，“奖金不想要了？！”

　　他从这凄厉的声音中惊醒，下意识慌乱地看了眼表，天啊，真的！怎么过的这么快？！

　　“来了！马上走！”他应了一声，抓起自己的背包夺门而出，差点跟探着身子正准备再喊一嗓子的舅妈脸碰脸！

　　“舅妈，对不起………”董小永吓了一跳，一边退后一边嗫嚅着打招呼。

　　“小永，你怎么天天都是这么糊里糊涂的？幸好公司离得近，老板也是熟人，否则你老早就被炒鱿鱼了！”舅妈叹了口气，嘴上不饶人却塞给他一份包好的早餐，“赶快，边走边吃啊！”

　　“谢谢。”董小永低声说了句，接过来后匆匆开门走了出去。

　　舅妈对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这孩子……”

　　公司确实不远，两条马路之外。

　　能找到这份工作说起来要感谢董小永的舅舅。眼看着亲外甥一天天大龄落单还要甩着两只手吃闲饭，舅舅强忍着要把他扫地出门的冲动帮了他这次。

　　舅舅说了，这份人情早晚要还。要不是为了他绝不轻易动用。
　　舅舅还说，一赚到钱能独立，就赶紧搬出去，住在一起没什么多大好处，日子久了大家都不方便。

　　董小永一出门就被大太阳给晒得睁不开眼。蝉鸣声频繁，发烫的柏油路上看不到几个人。
　　他打开舅妈给的早餐：葱油饼，还有一盒利乐包的牛奶。
　　舅妈是刀子嘴豆腐心。能给他这么大人留份早餐也算是有心了。他想。

　　三口并做两口，他狼吞虎咽边吃边走。脸上立马被晒得流了汗。

　　过了马路有树荫。这个城市最大的好处是一年四季常绿的香樟树无处不在。它们枝繁叶茂连接成片，形成了天然的大伞，为行人遮阳挡雨。

　　董小永站在树下喘了口气，顺手将吸管插进牛奶盒，使劲吸了一大口。

　　看看表，还有十分钟。公司就在下个路口。他松了口气，迅速喝完牛奶，将手中的残留物顺手丢进不远处的垃圾桶。

　　其实赶着趟儿上班没多大意思，他知道。在家里磨蹭也是因为这样。去了公司往那儿一坐大半天，主要任务就是打电话。
　　“喂？您好？请问您那套某某路几门几号的公寓考虑出售或者出租吗？我这边好几位客户有意向。”这是惯用的开场白。

　　楼市不景气。现有市场条件下客人接到电话后一般三种反应。要么干脆不接，直接按掉；要么接起来，不耐烦地吼两句“你们中介真他妈烦！别再打了！”；还有一种，闲着没事跟你聊个海阔天空，最后却不了了之。

　　董小永最怕打电话。

　　打过去时心里惴惴不安。他是个老实人，说话诚恳，用心用意，但是到目前为止只遇到过为数不多的几个好声好气。
　　当中介需要三寸不烂之舌和极大的耐心。说实话他觉得自己一点也不适合。论口才，比不上公司里那几个大嫂；要耐心，没法跟精英级别的人物相提并论——公司里就有两个这样的人。他们的月薪加提成曾经达到过近二十万！
　　二十万，董小永连想都不敢想。他现在拿到的底薪是五千不到，还得坐班打电话，当中出去发传单招揽客户。

　　虽说这是个小公司，不是什么大品牌的连锁房产中介，但是老板出手也算是豪爽了：你做得出业绩，我就给你提成！一个月做几单看你的本事，做不出也有固定底薪。只不过在这样一个竞争激烈的环境下，做不出业绩实在不好看。

　　心烦意乱地想着，董小永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了公司门口。

　　每个人的位置上都有人了。都已经在做事。

　　眼角的余光将这个情况及时反馈了过来，董小永推开门微微低着头往自己位置上快速走过去。

　　“小董，天天这么晚？住的这么近好意思吗？”大嫂之一撇了眼他，不冷不热地说了句。
　　“周大……大姐，我没迟到啊？”董小永咽了口口水。差点说漏嘴。这个姓周的，是名义上的店长，实际上她谁也不管，只负责自己手里那些固定的老客户住房租赁和监督年轻人，不让他们开小差罢了。公司全部人马连同老板加起来一共不超过十个人，谁管谁啊？

　　周大嫂———董小永心里是这么叫她的。还有三个年纪差不多的女人也是。她们看起来至少快五十岁了，国营单位里不好好干，跑到这里来跟年轻人抢工作，到了某个节骨眼，你真不一定抢得过她！
　　对此董小永表示愤慨与无奈。中年妇女大都社会阅历丰富，脸皮厚底气足，该发嗲的时候发嗲，还发飙的时候惊天动地。

　　“小永，不是我说你，这个月快要月底了，业绩方面自查一下哈。出来工作就得积极点，能早点到总比晚了好看，是不是？你也来了三个月了，天天不开单不行啊。加把劲，争取月底做一单大的！”周大姐这话说得中肯，董小永站在那儿愣了愣，心底发出一声叹息后点了点头。

　　正说着，有人冲他径直走了过来。
　　“小永，喝咖啡。” 一杯香喷喷的咖啡神奇地出现在面前，董小永抬起头说了句“谢谢。”

　　“谢什么，一杯速溶咖啡而已。等你开了单，请我喝一个月的星巴克啊！”朱辰辰的香水味很浓，妆也很浓。她是这里唯一的年轻女性，从董小永来的第一天起就对他照顾有加。

　　“好。我一定请你。”董小永笑了笑，拿起那杯速溶咖啡抿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不一定要等到开单啊，明天我请你吧，星巴克。”

　　“好，一言为定，我要冰的香草拿铁，别忘了！”朱辰辰看了董小永一眼，笑嘻嘻地转身回自己位置上去了。

　　“小朱这账算得精，速溶咖啡换星巴克！可以的！”旁边位置有人不冷不热说了句。
　　“没关系，她蛮好的。女孩子嘛，咖啡我还请得起。”董小永转头看了看说话人，“李哥，你这个月还是可以的吧？”
　　李源的三明治刚好吃完，他抽了张纸巾擦嘴：“嗯，还行。两单。都是买卖。可惜标的不怎么理想，豪宅没有，都是老房子。”

　　“李哥，你已经很牛了！现在房价这么高！”董小永羡慕地说了句，“我连个租赁都没做成。客人说的好好的，我带着看了十几套，跟房东提了一堆要求，最后还是不满意，飞了。”
　　“怎么会？”李源不以为然。
　　“估计是被别家抢走了。现在生意难做，中介费百分之三十五客人还嫌多。那家说不定给打折了。”董小永闷闷地。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带客人看房一定要盯紧！看得差不多了就得逼一逼，拿到意向金就成功一半！你怎么就是不听啊？”李源冷冷地反问他。

　　“我……我说了，可是客人总是说再看看，再看看………”董小永觉得委屈。

　　李源不可思议地仔细看了看他，像是在看一个稀有动物。他摇了摇头，正想说什么的时候电话却响了，他接了起来，说了没两句后表情变得凝重。

　　“好，我知道了，这样吧，我今天还有重要的事，走不开。我让我同事过去，他很好的，经验很丰富，交给他处理一样的。”李源挂了电话，站起身来拍拍董小永的肩膀，手指了指门口。

　　“什么？这么大的单子交给我？李哥，我怕我不行。”董小永没等李源说完就有点沉不住气。

　　李源摸出根烟点上，抽了一口：“小董，要不是我手上还有一单比这个重要，客人约定时间又正好冲突的话，你觉得我能舍得吗？做成了至少有五万的提成啊兄弟！你到底想不想赚钱！”

　　“我………”董小永犹豫不决地看看李源，“李哥，我过去需要做什么？”

　　李源吐了口烟，缓缓地说：“实话告诉你这单确实不怎么容易。这么跟你说吧，这个客人是我的一个老客户，前十年专门炒房的。低买高卖，一转手就是百八十万。现在政策收紧了之后不好做，五年内买卖税比较高，所以她就放了长线，对房子的要求也苛刻了很多。”

　　董小永听得摸不着头脑：“然后呢？今天过去干嘛？”

　　“上个月我带她看了不下二十套房全被她否了。挑三拣四，搞得上家很不开心。刚才她打电话给我，是让我继续帮她找房子做投资。”李源说到这儿叹了口气，“说实话这个女的很麻烦。丑人多作怪，可就是有钱！我早就受不了她了，每次还要陪着笑脸，小永，我可是给你机会啊，你去吧，这客人我放弃了。”

　　董小永有些明白了。特别是那句“丑人多作怪”………

　　“李哥，”他觉得有点好笑，“客人长得丑应该没关系吧？”

　　“何止是丑？问题一大堆，性格又古怪。”李源谈虎色变地想结束话题，“你说吧，去不去？不去我找别人，反正不能便宜了那几个老女人，圈子里兄弟多了，找谁不抢着去啊？”

　　董小永看着李源那张精致而圆滑的脸和极不耐烦的表情，一股莫名的勇气从心底慢慢升起：“李哥，谢谢你给我机会。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