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听见》午后风和

1、上

　　Part. A 你不知道的开始

　　五一假期结束后，班上进行了这个学期第四次座位调动。

　　姜倚轩看了看自己抽中的纸条，黑色的大号数字清晰可见：32。再抬头看黑板，对应数字的位置是……

　　“嘿，你的座位在哪里？”一个爽朗的声音先打断了他的注意力，探头过来的是隔着走道的好友凉闻杰，“32？跟我换！”

　　姜倚轩也看到他扬起的纸条上相同的数字，只不过顺序颠倒。他没有理睬凉闻杰玩笑般的话语，在黑板上找到属于32和23的座位，前者是第四组第五排的左边——是个靠窗发呆的好位置，后者是第三组第三排——是个认真学习的好位置。

　　“我有什么好处？”姜倚轩无所谓地问。

　　闻言凉闻杰笑得贼兮兮的，凑近了他的耳边：“和班花同桌！”

　　班花？谁啊！

　　凉闻杰显然看懂了姜倚轩眼底的疑问，投给他一记鄙视的眼神，嘴巴无声地张合告知答案。

　　喻倩？姜倚轩顺势看向了所谓的班花，确实长得不错，只是他不感兴趣。而且他记得这个女生似乎向凉闻杰告白被拒过。

　　看到姜倚轩嘴角浮起的那抹幸灾乐祸的笑，凉闻杰就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不过这也是在意料之中。

　　“恭喜，你的新同桌是颜桃。”叫你幸灾乐祸，凉闻杰丝毫没有自己也在做同样的事的觉悟，“那个颜桃哦！”

　　不过可惜迟钝星人姜倚轩根本没有发现问题出在哪里，只“嗯”了一声，就开始准备换座位了。

　　凉闻杰无趣地缩回身子，真是的，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看来这家伙果然不知道呢，不知道那些关于颜桃的谣言。

　　但是这样更令人期待，期待发生些有趣的事情。

　　“不好意思，你能读大点吗？我听不清。”姜倚轩已经是第三次重复这句话了，对方却始终低着头，用仿若自言自语的声音吐出模糊的音节。

　　现在是英语课的对话练习时间，他正式和颜桃成为同桌的第一天，也是他第一次和她说话。

　　沟通失败，姜倚轩只能无奈地放弃，在颜桃声音停止的时候照着课本的内容接着读，这种独角戏般的对话练习让较真的姜倚轩无法适应，最后他干脆自己一口气把课文读下来，有些任性地不去顾及颜桃的感受。

　　颜桃没有在乎，她只是闭上了嘴，听着男生快速却读音准确的朗诵，眼神莫名暗沉了。

　　这一天直到放学两人都没再有过交谈。

　　偏偏在这时，颜桃因为清理书包慢，正要起身让姜倚轩出去，后桌那两个男生却在打闹间推动桌子撞上了颜桃，颜桃一个没站稳，身子朝外歪去，幸好姜倚轩扯了她一把，轻得不可思议的身体就这样顺着力道栽入了姜倚轩的怀里——不，不是怀里。一手拿着沉重书包的姜倚轩是侧着身子拉住颜桃的，所以颜桃砸在了他的手臂上。

　　颜桃下意识地拉紧了姜倚轩的手臂，姜倚轩转头看向了她，耳际擦着女生的唇险险略过，两人都僵了一下。

　　柔软得似风的触感。

　　女生张嘴说了句什么，可惜姜倚轩依然没听清，只是看着女生那双漆黑清澈的眸子，被里面一闪而过的光吸引。他忽然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底冒出，被触碰过的耳朵痒痒的。

　　“阿轩。”直到凉闻杰的叫声把他唤醒，姜倚轩才发现自己对着女生呆怔了太久。

　　怪异感也随即消失。

　　只是忍不住在走出教室的时候，又回头望了望依然坐在座位上的女生，垂首的娇小身影淹没在人群里，他却一眼就捕捉到了。

　　Part. B 你看不见的轨迹

　　第二天早上，一睁开双眼，姜倚轩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可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一时半会又说不上来。

　　临出门前，看了眼墙边的日历：五月五日，立夏。

　　春天真是短暂呢。拉正被书包带起的衣角，姜倚轩感叹着，漫长的夏天开始了。

　　外面的气温也很配合节气地上升了几度，还没染上热气的风适时地送上凉意。天气好得让人想眯起眼偷得浮生半日闲。

　　然而刚刚走上大街的姜倚轩脸色却难看得仿佛天马上就要塌下来。这也不能怪他，任谁和他一样突然发现自己失聪了，脸色都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是的，他终于发现是什么不对劲的，他的右耳！他的右耳听不到声音了！

　　生怕自己弄错了，姜倚轩先是捂住左耳，又捂住右耳，末了摸出手机和耳机，抖着手把耳塞塞进右耳。

　　什么都听不到。开到最大音量的歌声都传不到右耳。

　　这是怎么回事！？

　　姜倚轩使劲地对着耳朵又揉又淘，还用手拍了拍。当然还是没用，声音根本无法传入右耳。在最初的担忧害怕等情绪过后，冷静下来的姜倚轩果断决定去医院。

　　现在就去！

　　他先打了个电话向班主任请假，又打个电话给凉闻杰。结果还在公交站等他的凉闻杰闻讯，说要同他一起去医院。

　　两人到医院时，因为上班时间还没到，就挂了急诊号。

　　上了一夜班的医生有点疲惫地打着哈欠，然后对着姜倚轩的耳朵检查了半天，最后的诊断结果说症状应该是暂时性的，要注意用耳健康。

　　回学校的路上，凉闻杰饶有兴致地凑到姜倚轩的右耳边，一脸看热闹的笑意无比欠揍：“听说这是恋爱精灵住到耳朵里了哦，是桃花运哟。”

　　“你去死吧！”无从发泄郁闷心情的姜倚轩狠狠地瞪了凉闻杰一眼。

　　他们是伴随第二堂课的上课铃声到达教室的。

　　姜倚轩还沉浸在自己右耳失聪这场突如其来的悲剧中，根本无心听讲。所以当英语老师照例让同桌们练习对话时，他意外地听到一个铃铛般悦耳的声音。

　　明明背景音是一片嘈杂不堪的朗读声，明明受右耳影响所有的声音都变得不真实，然而这个声音却仿佛是在他的耳畔响起，轻细却清晰，带着跳跃般的节奏，无从错认。

　　他倏地瞠大了眼，在发现右耳能捕捉到这个声音之时，他甚至失态地“啊”出声，然后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脸上写满了讶异。

　　是颜桃！

　　他能看到女生小巧的菱唇张张合合，却不像昨天那样只能听到含糊不清的音节，而是柔软却清脆的动听声音。

　　这个声音是他失聪的右耳中惟一能听见的声音。那种奇妙的感觉无法形容，以至于姜倚轩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异常。

　　而颜桃当然无从感知姜倚轩的心情，她径自低着头，用着雨滴般轻快的声音把整篇课文都读了一遍，丝毫不在意姜倚轩的沉默和不配合，就像昨天的姜倚轩。

　　姜倚轩乐观地想，没准他的耳朵正在恢复中。

　　等他在课间把这个想法和凉闻杰分享时，后者却摆出一副很吃惊的模样，用着极其夸张的语调说：“你听到颜桃说话了！？”

　　姜倚轩显然领悟错了重点：“而且是右耳听见的。”然而这句话一说出口，他立刻发现之前被他忽略的一个盲点，“我只有右耳能听见她说话。”

　　“从来没有人听过颜桃说话。”凉闻杰的表情忽然正经了起来，“甚至有人怀疑她是哑巴。每个当面嘲笑过她这点的人全部被她揍进了医院，偏偏她连一个记过都没有。谣传她的后台甚硬，她可是姓颜啊——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那个颜家啊，本市的豪门之一啊！”虽然比不过所谓的四大家族，虽然近几年来有所衰落，但根基尚在，仍不容小觑。

　　对方一点都没被他这段信息量略大的话震撼到，淡定地问道：“嗯，这些和我的右耳有什么关系？”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这样的性格该叫迟钝还是冷漠。”凉闻杰做了个扶额的动作，“你自己说说，只有失聪的右耳能听到的声音，这代表了什么？”

　　“代表了——我该帮助她？”

　　“我说过了，是桃花运哟！前提是，你没有被她痛揍一顿。”

　　Part. C 你听不到的声音

　　虽然姜倚轩没有把凉闻杰的话放在心中，但多少对这个新的同桌多了一丝在意。尽管这丝在意随后变成了被动，因为他发现只要颜桃开口说话，无论声音多么小，他都能一字不漏地听到。

　　而颜桃显然对此一无所察，否则她绝对不会肆无忌惮地对着眼前的一切吐槽。比如，她会对每一科老师的衣着发表意见，有时还会以几乎同步的速度模仿他们讲课，然后在老师停顿的时候给予尖刻的评语；课间时分，则拿本书看似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实际却给经过她身边的每个同学配上OS（内心独白）

　　有那么几次姜倚轩差点忍不住想要笑出来，他心里感叹着没想到这个个子小小的女生竟然是个话痨。

　　但，或许正是因为没有人能听见自己的声音，才更想无时不刻地发出声音。

　　想到这里，姜倚轩迟疑了，他应该告诉她吗？

　　直到下午的音乐课，他才得出了答案。

　　姜倚轩是个音痴，所以可想而知，他对音乐课的兴趣为零，更何况现在他的兴趣都放在了颜桃身上，他正等着颜桃会对音乐老师的那身桃红连衣裙给出怎样的夸张评价，却没料到自走入音乐教室后，颜桃的嘴闭得死死的，她把头侧枕在手臂上，空着的那只手指节在桌上轻轻地敲打着。

　　姜倚轩看不到颜桃的表情，只莫名觉得缩成一团的女生身体隐隐散发着颓颓的气息，就连那卷曲的马尾都无精打采地躺在桌上。

　　“喂，你不舒服吗？”姜倚轩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心中的担忧，却没等来回答。他的声音淹没在周围同学的合唱中，颜桃并不像他一样能第一时间捕捉到对方的声音。

　　在还有五分钟下课的时候，音乐老师宣布可以返回教室了，姜倚轩拿着课本正要离座，却见颜桃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只是脸朝他的方向转来。

　　女生小巧的五官在窗外流泻而进的阳光照射下，直直映入他的眼帘。没有了刘海的遮掩，也除去了多余的表情，精致得仿若娃娃的长相让姜倚轩愣了愣，之前怎么没发现她长得这么……呃可爱？

　　然后就在下一个瞬间，有声音响起——确切地说，是歌声。

　　他看得出来，她是在放声高歌，然而敲击着他右耳鼓膜的声音却依旧很小，同时又如此清晰。连她的吸气声都丝毫不漏。

　　她的嗓音空灵又澄澈，唱着陌生的曲调和奇怪的歌词，令姜倚轩听入了迷，没有发现整个音乐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歌声停止的那一秒，下课铃声紧接着响起。

　　“真好听。”这是姜倚轩下意识的赞叹。

　　颜桃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居然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

　　而这一刻，姜倚轩做出了决定，他一手指着颜桃的嘴唇，一手指着自己的右耳，用着响彻教室的声音像是宣誓般说：“我的右耳能听到你的声音！”

　　颜桃给出的反应有趣极了，她的眼睛先是微微缩了一下，然后慢慢地睁大，直到快要像漫画里的画的那样占据半张脸。她就保持这个姿势呆了好几秒，才惊叫着弹起来，这次轮到嘴巴越张越大，整个人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傻傻地和姜倚轩对视着，面孔开始一点点地泛起淡淡的粉色。

　　姜倚轩看出了她的不敢置信，更看出了她脸红的原因，嘴角不禁翘起，眼底开始带着促狭的笑意：“今天你说的话我全部听见了。”

　　“啊啊啊啊啊——！！”这是心情复杂的女生在又呆了几秒后发出的惊天叫喊。

　　可惜落入姜倚轩耳中的，照旧是轻声细语。

　　“再唱一首吧，我想听《Meets Flower》。”

　　姜倚轩忽然就觉得心情很好，尤其是对比某个分明是大吼出声却只能轻风化雨的女生。

　　“我不是点播台啊！”

　　恼羞成怒的女生丢下这句话后，逃出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