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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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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宫皇后寝殿,东暖阁,徐宬恍惚着睁开眼睛时,屋内跪了一地太医,皇上和皇后以及一大帮皇子公主妃嫔都眼巴巴看着他,见他清醒,终于松了一口气。
“父皇,母后...儿臣给您二位请安——”
徐宬身体虚弱的厉害,手脚都被白布包扎着,他艰难地撑着身子想给帝后请安,皇上走近亲自扶他躺下。因着徐陶陶常对他逢人必夸的原因也好,还是他年纪尚幼就饱读诗书也罢,帝后二人都对这个人淡如菊不争不抢的幼子很喜爱,如今见他面如土色憔悴不堪,都很是心疼体恤。
“圣上日理万机,明日还要上朝议事,不如早些回寝殿休息,这里请交给臣妾打理。”临近平时就寝的时辰,皇上疲态渐露,他点点头,又对徐宬说了几句关心的话就坐了龙辇离开。目送着那抹明黄色离开中宫,前一秒还温柔贤淑的皇后瞬间沉了脸:“众人随本宫去西阁议事,宋院首你好好说说七皇子的伤势,让本宫看看究竟是何人胆大妄为,敢对堂堂皇子进行刺杀!”皇后凌冽的目光在每一个人身上都停留了片刻,看的众人如被刀剜冷汗直流。
“贤妃就留在东暖阁,趁着我们走了这里清净些你和宬儿说说话吧,这下子把本宫都吓出一身汗,更别提你是宬儿的亲母妃。”得了皇后示意,掌事嬷嬷上前扶了贤妃坐下。从得到七皇子遇刺的消息,罗氏的眼泪几乎就没断过,平日里委婉可人的贤妃娘娘如今狼狈不堪,头上钗环都松了,掌事嬷嬷利索地帮她整理好,向她投去安慰的眼神。平日里贤妃常入中宫与皇后作伴,七皇子徐宬也和公主要好,掌事嬷嬷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臣妾谢娘娘体恤——”贤妃跪在地上叩头谢恩,待众人一走,立刻扑向床上的徐宬:
“我的儿!”刚止住的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滴滴答答滚落,一双杏眼肿的像桃子:“发生了什么?你宫外的府邸不算远,言风是你舅舅亲自帮你选的侍卫,武功不弱,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母妃!”
徐宬脸色惨白,沉默了半晌,抬头微笑:“无事,左不过有人不容我,下次我小心些就好。”
“宬儿!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吗?过往我要你夺嫡你不愿,我也不曾逼迫与你。今日有人要杀你你难道还要任人宰割下去吗?你说你不愿讨好皇后不愿利用与柔嘉的关系,可是别人不会认为你清白!从你与徐陶陶交好的那一刻开始,在别人眼中你就已经一只脚迈向夺嫡之路了……”
贤妃几乎癫狂的嘶吼让徐宬不知所措,他呆呆地倚在床上看着他原本最熟悉此刻却最陌生的母亲:“母妃...”
母子二人正在屋里对于夺嫡问题争执不下的时候,小太监尖细的声音穿透厚重门帘突然传了进来:
“柔嘉公主到——”
贤妃带有警告的深深看了徐宬一眼,起身去门口迎徐陶陶。
“贤妃娘娘安,快快坐着不必行礼。我刚去西阁问过太医,宬儿伤势虽重却并不伤及根本,您不用担心。”徐陶陶上前两步扶了正欲行礼的贤妃,柔声宽慰着。
罗氏用帕子抹抹眼泪点头:“多谢公主记挂着宬儿,我放心许多,他在里屋躺着不能动,公主你去和他说说话吧,刚醒来的时候还一直和我念叨着你呢,我就去西暖阁陪着皇后娘娘了,也好听听太医的诊断。”她知道,徐宬这次遇刺,皇后必定会让他在宫里养伤,所以他们母子见面的机会在未来一段日子还有很多,当下最重要的就是要稳固住徐宬的心情。显然,在这一点上徐陶陶的作用要比自己要大得多。
贤妃担忧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徐宬,狠狠心起身离开。
中宫,西暖阁前室,三希堂。皇后倚在软榻上一边慢条斯理地扒橘子皮一边听太医汇报徐宬伤势情况,脸上阴晴不定。大齐后宫素来平静和谐,上一次通宵达旦人仰马翻还是十多年前太子早夭...
想到已逝太子,皇后心如刀绞。她的轩儿,还那么小就离开了,她贵为皇后雷厉风行,最终却还是保不住她唯一的儿子。
想及此,皇后眼神更加凌冽:“宋院首,你说七皇子中了毒?”
太医院宋院首已年逾古稀,原本计划着除夕前后就请示皇上皇后离宫告老还乡。如今突生事端,且以他的预感今日之事必定是一个开端,日后数年都不会再平静,夺嫡这个大型怪物终究要一口吞掉安宁了多年的皇宫。
压下心底的感叹,宋院首恭敬回答:“回禀娘娘,七皇子多处骨裂,右肩头中箭两支,伤口处有木菊花残留。”
“木菊花?是何物,为什么本宫从没听过?”
“回娘娘,木菊花就是木槿,目前大齐境内没有生长痕迹,多分布在南越地区。木菊花其花瓣味道香甜,无论是人还是动物,只要闻到都会昏昏沉沉,一片足以让人立刻失去知觉。殿下长时间未醒也是木菊花的原因。”
“哦?南越....”屋里众人一听宋院首说出“南越”二字,不出所料的一阵骚动。靖王刚携了南越的降书和质子进京,就有人用木菊花刺杀七皇子,莫非是南越逆党的报复?皇后轻咳两声,屋内渐渐静下来,一起看向她。
“各自散了吧,宋院首好好看照七皇子,有什么差错本宫拿你是问!今日之事回去后不许妄加揣测,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本宫希望你们都心里有数。”
“是,谨遵娘娘训诫。”众人叩首各自散去,西暖阁再次恢复冷清宁静。温皇后用帕子把她扒出的橘瓣包好,递给嬷嬷:“送去给陶陶吧。”
“是。”嬷嬷接过,笑着说:“公主从小就很爱吃酸一些的食物。”
说起徐陶陶,皇后脸色温柔不少,点头:“这个小丫头,怀她那阵子总想讨杏干来吃,弄得皇上和我都以为又是个小皇子呢...”
徐陶陶是在太子徐轩逝去后出生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皇后把还没来得及给徐轩的期望关爱全部倾注在了徐陶陶身上。
“这几日和渥丹说,多注意公主身边的情况。”皇后揉着眉心嘱咐。
“娘娘多虑了,公主是女孩子,夺嫡怎么着都不会伤害到公主…”
“正因如此才更加要小心。”皇后摆手让嬷嬷退下了。徐宬这伤实在蹊跷,外伤也好中毒也罢,都是吃了苦头没生命危险的,与其说是刺杀,不如说是警告。先前她们总想着是为着夺嫡,后宫哪个不长眼的妃嫔或皇子下了死手。如今再细想,也未尝没有其他因素,毕竟从南越回来的可不止南越质子一个人。
“你感觉怎么样了?还有哪里疼?小时候在石子路上摔一下你都是要掉眼泪的,现在可真是...”
“徐陶陶!”徐宬对于徐陶陶揭他老底的行为非常无奈,拽着她的袖子嚷:“那都是我小时候的黑历史,您能不挂在嘴边记在心里吗!我现在已经是个可以独立开府邸的成年男人了,这点小伤除了让我日常读书有些行动不便之外,再无其他!!”
徐陶陶怔了一下,点头。
“是啊,你已经长大,大到要开始建功立业了...阿宬,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也开始为那个位子做准备了?”
原本温情热闹的气氛一下降到冰点,徐宬始终没办法对着徐陶陶的眼睛理直气壮说一句“我没有”。
他真的没有去为了夺嫡做准备吗?可他也从未真正拒绝过母妃和舅舅暗中为他谋划算计啊。他从来不曾想要辜负她的信任,但也许母妃说的没错——他决定与她交好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要处于飓风中央。
“好,我明白了。”徐陶陶扯出了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阿宬,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
“不用!”徐宬近乎哀求般打断她:“你就还当我是可以偷偷带你出宫的阿宬可以吗?你什么都不用做,只是还把我当成朋友当成弟弟可以吗?”
徐宬的表情深深刻在了徐陶陶脑子里,出了皇后中宫寝殿她依然在一遍一遍回想。
更深露重,偌大的皇宫变得空旷寂寥,偶有年纪小的宫人排成一队,悄悄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提宫灯巡夜。
“不知何处雨,已觉此间凉...丑时了,寒气大,披件衣服吧。”徐陶陶回身,任徐霁从渥丹手中接过披风给她简单披上。因为担心徐宬的情况走得着急,徐陶陶只穿了简单外衣,头发都来不及梳发髻,绑了马尾,冷风一吹显得愈加憔悴缥缈。
“在担心七皇子?”徐霁走至她身边凭栏远眺。
“嗯。我只是觉得,他的才华不应该被这四方宫墙所困住。”其实不只是徐宬,她为之遗憾的是她每一个兄弟姊妹。
徐宬遇刺,幕后凶手无外乎就是这几个皇兄们。是素有贤名的大哥徐瑾?是成熟稳重的二哥徐昶?还是她久未见面刚从南越得胜归来的五哥徐烨?不管是他们当中的谁,徐陶陶都会感到莫大的恐惧——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平日里和和睦睦兄友弟恭的日子终有一天会被打破!可真的血淋淋发生在眼前时却是那样让人不寒而栗。
甚至,甚至!
徐陶陶刚才一直在想,如果当年太子哥哥没死或者他们命运互换,当年活下来的是太子哥哥。那现在疼爱她亲近她的人们,又会是怎样的态度呢?
拢了拢衣服,徐陶陶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她不想和徐霁说太多负面情绪的东西:“你怎么进宫了?”
徐霁穿着的还是傍晚参加宴会的礼服,他低头看这裁剪精致的广袖长袍,一抬胳膊就能听到悦耳的布料摩擦声,不觉浅笑着看她:“听说七皇子遇刺,皇后娘娘把所有参加宴会的人都留在宫里了。”
徐陶陶点头:“母后总是这样行事作风的,阿宬现在已无大碍,想来明天你们就能出宫。”
“七皇子伤势严重吗?我身边有擅长解毒、了解苗疆的小厮,如果需要,公主可以叫他帮忙。”徐霁停顿了片刻补充了一句:“我,很感谢七皇子。”
徐陶陶疑惑地扭头看他。
“如果我没猜错,你说的带你偷偷溜出来的那个好朋友,就是七皇子吧?所以我很感谢七皇子,感谢他让我遇到了你”
轰。徐陶陶的心里像是燃了一整只烟花,她惊讶地抬头,有了今晚和徐霁的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对视,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细碎闪耀的星河。
从宫中再遇时起,徐陶陶和徐霁都没有提过他们宫外相识的那段岁月,是逃避,是无措,是麻醉自己。徐陶陶不知道该怎样用柔嘉公主的身份去面对亲王世子身份的徐霁,甚至此刻她袖子里拢着的本子上还有未完成的,她曾答应要写给小戏子的戏本。
“你...”徐陶陶怅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于是徐霁便又笑:“为何不问我为什么这么晚还不回住所休息?”
“那么,为何?”
“因为想见你。”
好的,徐陶陶再一次对徐霁举手投降。你说想来见我,所以便来见我。那么我能应允你的,便只有——你想见我时,我定跨越险阻也与你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