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十四春》墨丈寻常

1、前路

　　第一章
　　须臾十四载，平江雁过未留声。春秋不解南风意，朝南朝北总不休。
　　宋安从来觉得，只要这皇朝还在一天，她就是这整个京城最尊贵的平国公府嫡小姐，她的父亲是手握重权的庙堂贤臣，她的姑母依旧是皇上宠爱的贵妃，她依然是那个金枝玉叶都不敢敛其锋芒的泰安郡主。
　　可惜世事弄人，宋安十二岁时终于明白，这天下终究不姓宋。
　　永平十七年，平国公以意图谋反的罪名被下狱，大案重审，此案牵连数十家族，皇帝誓要将平国公一党斩草除根，惜贵妃打入冷宫，甚至连与平国公夫人家有牵连的太后也被拿了实权，幽禁太和宫。
　　京城上下血雨腥风，朝廷上下被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连宫里头嫔位以上，坐一宫主位的妃子都被废了不少。
　　倒是这平国公府被监禁着，一直没有动作。谁也抓不准皇帝的意思，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平国公府已经完了。
　　再看平国公府，这座辉煌了三代帝王的府邸。楼阁高下，轩窗掩映，幽房曲室，玉栏朱榍，互相连属，回环四合，騗户自通。燕朝京都第一家，而如今却笼罩着一种令人绝望的气氛。
　　被禁军三重围困的平国公府中的修竹园内，宋安努力的想要稳住自己应为恐惧而颤抖的双手，一向骄傲的母亲，如 今只知道在房中小声哭泣，府中所有的人都像没有了灵魂的躯体一样不知何去何从。
　　宋安是害怕的，她从前是看过那些被覆灭家族人的下场的，被锁在高高的囚车上，被扔着肮脏的东西，被所有的人咒骂着，那些最卑微的人都敢向他们吐口水，一点也看不出从前在囚车那人面前卑劣如狗的样子。宋安想一想都全身发抖。
　　宋安知道十有八九她还挨不到上囚车被发配的地步，谋反之罪，是要诛九族的。菜市口的闸刀怕是已经为她们准备好了。
　　“小姐，吃点东西吧。”修文提着食盒拨开内寝的玉珠帘对着塌上的宋安说道。
　　宋安转过头看着面色平静的修文，“阿文，怎么办？平国公府完了，阿爹完了，阿娘完了，我也要完了。可是我真的不想死。”
　　修文有些呆滞的看着宋安，这是自从平国公府出事以来，宋安第一次将恐惧表现出来，到底才是十二岁被娇养大的小姐，哪能不怕呢？
　　“小姐，你听奴婢说。”修文放下食盒，走到塌前，慢慢拢住全身发抖的宋安。“我们国公府这次怕是躲不开这个劫难了，但是小姐你不要害怕，你忘了你是谁了吗？”
　　修文抬起宋安的头，看着宋安的眼睛，看着宋安眸中深处掩藏的绝望“你是平国公府的嫡小姐，你的父亲曾是手握十万兵权的国公，你的母亲是先帝唯一的嫡出昭阳公主，而你是皇上御赐的泰安郡主。无论何时你都要记住，这整个燕朝身份能出你左右的没有几个人，哪怕明天我们被贬为庶民，被斩首示众，这些都是无法改变的，就是皇帝也不可以。 ”
　　修文见宋安的手不再颤抖，便将食盒放下。“郡主，吃点东西吧。”
　　宋安拿起食箸慢慢的吃起东西，修文慢慢的将门掩好。
　　宋安看着冷气掩埋下的房屋，轻轻的笑了起来。“我如此尊贵，那又如何，我想活着。尊贵的身份谁要谁拿去好了，我只是要活着啊。”身份给予她荣耀加身，如今却成了催命的符咒。
　　宋安看着院子里开的繁华的梨树，她生平最喜梨花。梨树开时就像雪一样，她想起了阿爹年前答应她今年冬时定要带她去塞北看雪，而如今未到夏时，却再无指望。
　　宋安转过头，内心倍感凄凉。从前喜欢安静，若有噪声她必然是要发一通脾气的。而如今不知是不是心随境迁的缘故，安静的修竹园内却感觉毫无生气，就连院内飘洒着梨花的梨树都透露出不可言说的死气。
　　这时扣门声将宋安的思绪拉回来，她打开门看到宋欲雪站在门口，她褪去了平时最喜欢的红衣，一席粉衣沾着几片梨花。再无平素张扬热烈的模样。
　　宋欲雪是于姨娘的女儿，于姨娘在父亲与母亲大婚前死于痨病。宋欲雪打小在昭阳公主也就是宋安的母亲膝下长大。底下的人都说宋欲雪才像是母亲亲生女儿。不光是那热烈的性子像极了昭阳公主，连最喜红衣，喜食辛辣，喜欢热闹的爱好都像是昭阳公主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反观宋安，性子平淡如水，恪守礼节，喜静，口味清淡。怎么看都像极了过世已久的于姨娘。
　　而如今，经过这一场变动之后，大姑娘也收了性子，换了衣裳。
　　“大姐，进来吧。”宋安愣了许久后，将宋欲雪请了进来。
　　宋欲雪与宋安的关系说不上亲近，毕竟性子不和，身份也相差较大。两人平素无甚交集。倒是每年宋安的生辰时吃的长寿面，都是宋欲雪亲手做的。
　　宋安看宋欲雪呆呆的坐着，“大姐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宋欲雪看着平静的宋安，“安安，此番有何打算呢？”
　　“大姐说笑了，我的打算有何用呢，不过是徒增笑料罢了。如今只能等一步，算一步了。”宋安看着说话小心翼翼的宋欲雪，内心却越发平静。她冷静下来后细细想过，她母亲是当朝长公主，而自己是先帝亲封的泰安郡主。谋反大罪下最大的可能是被流放，然后没为官奴。而自己的几个庶出手足就不一定了。他们无爵位相护，有很大的可能性命不保。
　　宋安看着宋欲雪欲言又止的样子。“阿姐，我若有命定护你与兄长无恙。”宋安知道自己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但还是认真的做出许诺。
　　宋欲雪看着宋安眼中的认真，突然就哭出声来。“我是长姐，本应尽最大的努力护弟妹无恙，可如今却还要拖你们的后腿。平野参了军，拜在平遥将军门下。郁年是帝师的得意弟子，你又是郡主，如今只有我一人无甚本事，还要拖累你们。”
　　宋安没想到宋欲雪竟然哭出声来，顿时手足无措的不知如何是好。她以为按照宋欲雪的性子，就是刀架到脖子上也不会掉一滴眼泪。毕竟这个长姐天天求着阿爹要跟着大哥一起参军。到底是半大的姑娘，真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哪有不怕的呢？
　　宋安不知如何安慰她，转过头看着窗边飘落的梨花。浅道一句“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