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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含恨(上) ...

  •   自四爷安排我住到延禧宫,不知不觉已经过去近两个月,眼看着就要到年底了,胤祥回京的消息却迟迟不肯到来,我的生活就像巡回演出一般,每天重复着前一天所重复着的事儿,而我的心情,更是随着外面光秃秃的树枝愈渐萧瑟起来,没有了往日的心气儿。下巴轻轻抵住微凉的窗柩,一丝冰凉瞬间顺着神经通进我的心里,懒懒地斜卧在床榻边儿,我望着屋外一地的落叶出神儿。
      “小姐,年贵妃的身子骨看着可是一天比一天孱弱,这眼瞅着就要过冬了,一到冬天,这人的身子还不如枯树,病要是这一冬天好不了怕就玄了……万岁爷那儿至今也还没有让怡亲王回来的意思,万一这要是咱们这位‘主子’有个什么事儿的,您可就成了众矢之的了。”身后念晴的声音伴着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儿淡淡地响了起来,我收回视线,却觉得身下一阵儿暖和,低下头,一个小巧的暖炉映进我的眼帘。“您说既然是想保护您,万岁爷为什么还由着年主子的性子,非把您的身份亮出来?若万岁爷是想时常见着您,让咱们在这延禧宫当个无名小卒,不是更妥当更安生么?”
      “皇上自有皇上的打算,年贵妃的意图皇上怕是比谁都清楚。”我笑着看了念晴一眼,伸手将暖炉往怀里揽了揽。“这几日就别让蔷儿和暾儿过来了,年妃现在染了恙,心情指不定怎么个差法儿呢,要是几个孩子在院子里嘻嘻哈哈地一闹腾,她心里准是更躁的慌,我可不想再让怡亲王府上的格格和阿哥平白无故地被她埋汰了去。”念晴听了我的话,扑哧一声儿笑了出来,“小姐,你这嘴巴可是厉害,别回头被年主子听了去,少不了我的罪过。”说完便转身儿拿起了桌上的茶壶出了屋子。
      我看着念晴的背影渐渐被棉门帘遮住,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失落,胤祥对自己素来大大咧咧,南方的气候和水土他这个地地道道的北方汉子不一定能一下子适应,真不知道这两个月来他到底能不能照顾好自己,我甚至都能想象他站在坝上,废寝忘食的模样儿。想到这里,一丝笑意不禁爬上了我的嘴角,“他的这股子倔劲儿,真让人拿他没办法。”可谁知笑意未退,一股酸涩却又迎了上来,今天依旧是没有消息,已经这么久了,胤祥连封信都没给过我,南方的水患虽比较棘手,但写个信的功夫总该还是有的……还是说他写过,却没有传到我的手里……甩了甩头,我再次强迫自己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在延禧宫的这近两个月的时间,我就像一只被关在华丽的金丝笼里的雀儿,除了时不常的能看到四爷以外,就是整天面对着年氏那副冰冷的模样,我在这宫里头就只能跟看不到头似的熬日子。虽然四爷经常带着蔷儿和碾儿过来陪我,但两个孩子在年氏的宫里玩也玩不了多痛快不说,还得时常注意着别让她碰着,真是说不出的难受。而且蔷儿对我也总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距离感,可能是一时无法接受我吧,看着自己的闺女整天叫着别的女人姨娘,却对我这个亲生母亲保持着应有的客气,虽然她很喜欢和我在一起,可我的心里也是说不出的别扭。
      而我和年氏之间,却有着更微妙的关系。我承认我和她互相之间都对对方看不顺眼,甚至都对彼此有些不屑,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我的肩上反而少了一些包袱,钮钴禄氏在我的心里已经成了一道挥之不去的伤痕,让我对这红墙之内的所谓的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再也没法相信,也正因为有了一层这样的关系,我才能放心地和年氏互相斗来斗去着过日子,虽然单调,却也不平静。也许是女人和女人之间一种与生俱来的无法言喻的默契,自她生病之后,我虽然仍然不喜欢她为人处事的方法和张扬跋扈的脾气,但却对她多了一些同情和怜悯。
      毕竟,我们都只是这九重宫闱当中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女子,都是这华丽宫墙里被束缚着的金丝雀。她想得到的只是一个男人的爱和关注,与他人无关,却必须对他人戒备。这种悲哀,是自她入宫之后便要纠缠她一辈子的。何况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因寂寞和失望而让自己变得锋利无比的女人,支撑不了多久了……

      怀里的暖炉渐渐有些发凉了,我将思绪拉了回来,起身儿出了房间。外面的空气虽然有些干燥,但却让我精神了不少,仰起头,我冲着天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可能是听到了动静儿,念晴忙从旁边儿的厢房里走了出来,见她过来,我笑着说道:“正好你出来了,走,咱给年贵妃请个安去。”
      “小姐,你这是要干什么?已经是午后了,请的这是哪门子安?”
      “我只是想去看看,她这一病,就是小半个月,我又不是铁石心肠,大不了不去说那些个让她生气的话还不成?”说完,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菊花儿香,“这天儿是越来越凉了。延禧宫前阵子的‘热闹’不过是昙花一现,终归是要有个了结的……趁着这几天清净,赶紧的,我可好有好些日子没和她斗嘴了……”
      来到了年氏的殿前,我叫住了正要通报的小太监,示意他不要惊动他们的年贵妃,念晴在我身后拉了拉我的袖子,“嘘,”我做了个噤声儿的动作,“咱们等会儿再进去。”果然,我的话音儿还没落,就听见屋里打翻了什么东西,随后年氏虚弱却尖细的呵斥声传进了我的耳朵,屋里的宫女们全都被她骂了出来,一个个鱼贯而出,脸上惊恐的表情好像见着了鬼一般。轻叹了一口气,我扭过头苦笑着瞧了念晴一眼,“现在才是咱们进去的时候。”
      说着我走上前轻轻地推开了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药石味儿,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小步,念晴见状忙在身后扶了我一下儿,我转过头朝她做了个鬼脸,随后扬起了一脸的笑容走了进去。
      可能是因为身体太过虚弱,年氏并没有听到我走进屋子的声音,正闭着眼睛靠在床上养神儿,她微皱着眉头,原来极爱臭美的她现在的脸色也苍白了起来……身体上的不适虽然让她整个人变得弱不禁风,但这样一来反而让她看上去比平日多了几分少见的平和少了几分过于锋利的棱角。
      “这么难闻的药味儿你都能忍着?”走到她床对面的座塌前,我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下来,笑着说道。
      床上的年氏身子微微一颤,却没有睁开眼睛,“你要是忍不了,就老老实实地待在你的西厢房里别出来。”她冷漠的声音里透着几分虚弱,喘息声儿也越来越明显。我看着她的眉头皱的越发的紧了,心里不由得一沉。“御医来看过了?怎么说的?”
      “奇怪了,你怎么对我这么关心起来。”年氏的嘴角儿挂上一抹嘲笑,睁开眼,她似笑非笑地看向我。
      看着她如今这副模样儿,我打心眼儿里也没打算和她斗气儿,便没有理会她的揶揄,“这两个月来,皇上时常摆驾延禧宫,也遂了你的心愿了,别再跟她们争了,身体是自己的,何必呢……”
      自我来到延禧宫,年氏就对她宫里的人公开了我的身份——老丞相马尔汉的女儿,万岁爷因念及我阿玛对大清朝鞠躬尽瘁,特封我为梦媛格格,并让我进宫陪伴年贵妃。此事一经传开,各宫的主子奴才们都对我产生了浓重的兴趣,并对我和年氏的关系格外关注,这让我即使就在宫里、就在四爷的身边儿,也生活的极为不舒坦。当然,我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年氏牵动各宫的一枚强有力的棋子——那拉氏多次诏见年氏却每次都被年氏以身体不适为由拒了,这让现在已经贵为皇后的那拉氏十分没有面子,但碍于四爷现在对年贵妃的“宠幸”,这些怨气她也只能压在心里。而钮钴禄氏和李氏则都按兵不动,表面上对年氏的突然受宠不敢兴趣,私下里也是没少派人来探消息。然而话虽这么说,但她们心里谁都清楚,皇上对延禧宫的突然重视,背后还有个原因,那就是马尔汉家那个未曾谋面的梦媛格格,也就是我。至于她们对马尔汉家进行了多少次的明察暗访,四爷没有说过,年氏也没有提过,我便无从得知。
      “哼,你别在我的面前说风凉话儿了……不争?说的轻巧。”年氏瞧了我一眼,冷笑了一声儿,缓缓地把眼睛闭上,不再理我。
      “好好的当你的年贵妃不好么?我知道你就是非要弄得所有人都不舒坦,你才高兴,可你这样争宠,却落得个什么下场?瞧瞧你现在这副模样吧。”叹了口气,我倒了一杯茶,自顾喝了起来。
      “身为宫中的女人,身为皇上的女人,有哪个不想得到皇上的宠爱?既然如此,又有谁不争宠?既然争宠,又为何不得到专宠?!”年氏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她看着我,苍白的面孔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你以为我心里开心?哼,是因为你在我这儿,我才能时常见到皇上,这不是我争来了……是……是你的得来的,这对我来说更像是一种侮辱,但我只能接受!咳咳,既然只能接受,那么……我就要把这种侮辱传给她们每一个人……每一个人!哈哈……咳咳,哈哈哈……”说着年氏突然笑了起来,她断断续续的笑声中带着仓惶的凄凉,好像一把利剑插进了我的喉咙,让我的呼吸顿时变得有些困难。“笨女人!”我淡淡地吐出了这几个字,淡漠地看着她,手中的茶杯也忽然变得有些烫手。
      “我笨?你又何尝不是?”她止住了笑声儿,看向我,“当你见着怡亲王府里的那位时,心里可曾不舒服过?可曾恨过?雅拉尔塔•茗薇,你和我其实都一样,只不过你遇到的是先帝的十三阿哥,而我,遇到的是他的四阿哥……这就是命!”
      我看着年氏苍白却不失娇美的脸,突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她的话似魔咒一般将我牢牢地定在原地,乌苏氏美丽却又不张扬的面庞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当初她所带给我的震惊和伤害并不比康熙和钮钴禄氏带给我的少,如今这种局面我可以做到不去想她、不去在意她,因为我相信胤祥更相信我们的感情。可一旦胤祥回来,如果我想和他继续在一起,那么除了他放弃现在的一切跟我走,不然唯一的结局就是我留下来和另一个女人甚至另几个女人一起来分享胤祥的爱……这并不是这次我回来想要看到、得到的!所以……既然我没办法改变历史,那么我就必须为我自己的命运去战斗,在这个没有硝烟的战斗中赢得胜利。
      然而如此一来,我又和年氏有什么区别,又和那些想拼命夺去我性命的女人有什么区别……
      “雅拉尔塔•茗薇,你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一枚棋子,还是一剂良药,因为现在你和我一样,在这个宫中,都是她们想方设法要除掉的,咳咳……你和我一样都是……都是会抓人的,只不过你现在还没有张开你的利爪,等到一切到了该开始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你心中的恐惧和怨恨不比我少!”
      我以为病痛中的她会听得进人劝,会有时间想明白一些事情,可看着她脸上写满的嘲笑和不屑,以及一意孤行的态度,别说人了,佛也有火啊!“我不会成为你,因为十三不是皇上,你这一生都在和她们争,得到专宠有怎样?那个男人依旧不是属于你一个人的,他也是她们的!你现在的病到底是病还是什么原因,你自己心里清楚,等到有一天你没有力气再去跟她们争的时候,你还是一样会失去他!你明白吗?”
      “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年氏近乎于咆哮着打断了我的话,随后她支起身子喘息着,胸前的起伏让我觉得有些不忍。走上前,我坐在她的床边儿,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好让她好受些,可她却戒备地望着我,狠狠地甩开了我的手,虽然她的力气已经很小很小了……
      “你出去!我告诉你……即使……即使我死了,我也要她们不得安生,这就是我!”
      我的手停在半空中,看着年氏微微发抖的嘴唇,我一下子感受到了眼前的这个女人有多么的可怜,身份的卑微以及感情的无所寄托让她在这个残酷冷血的紫禁城当中逐渐失去了自我,为了让自己不受到伤害,她选择了用锋利的刺将自己包裹起来,使她慢慢变成了一个心中只有恨的人,然而她最最可恨的也是这一点。
      “你这样最终惩罚的,只是你自己。”打开门,我冷冷地抛下这句话,便走了出去。念晴在外面一脸焦急地迎了上来,我朝她懒懒地一笑,径直向西厢房走去,一路上念晴懂事地没有问一句话,我们就这样走在初冬的庭院中,若有似无的菊花儿香气随着秋风的骤起,渐渐散去。碧蓝的天空中,飞过一只黑色的鸟儿,孤独的身影在偌大的空中毫无声息地划过,我望着这样寂静的紫禁城上空,不禁打了个寒战。

      “当你见着怡亲王府里的那位时,心里可曾不舒服过?可曾恨过?雅拉尔塔•茗薇,你和我其实都一样,只不过你遇到的是先帝的十三阿哥,而我,遇到的是他的四阿哥……这就是命!”
      “雅拉尔塔•茗薇,你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一枚棋子,还是一剂良药,因为现在你和我一样,在这个宫中,都是她们想方设法要除掉的,咳咳……你和我一样都是……都是会抓人的,只不过你现在还没有张开你的利爪,等到一切到了该开始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你心中的恐惧和怨恨不比我少!”
      “即使……即使我死了,我也要她们不得安生,这就是我!”
      ……

      黑暗中,年氏那令人发毛的话还在我的脑中回荡着,让我头疼欲裂。“姑姑!”隐隐约约地,我听到了一声儿小心翼翼地呼唤,慢慢地睁开眼,床边儿一抹模糊的身影儿探着身子映进了我的眼帘,“姑姑,碾儿来看你啦!”
      “碾儿?”我忙揉了揉眼睛,待看清床边儿站着的是碾儿的时候,我有些惊讶,“不是说了这几天不让你们过来了吗?过了病气可不好。”
      “我刚从师傅那儿回来,四阿哥让我来看看您,”碾儿笑的很灿烂,一拍整齐的牙齿摆在我的面前。
      “今儿个在书房都学什么了?”我坐起身儿想伸手刮了一下儿他的鼻子,却感到一阵儿头晕。
      “姑姑没事儿吧?”碾儿看着我,坐到了我的身边儿。
      “没事儿,可能起猛了。”我朝他笑了笑,示意我没事儿。可碾儿足足把我从上到下看了个遍,自己确定了我没事儿之后才把满脸的戒备收了起来,那副认真样儿还真像他阿玛……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汇报了一天的学业情况之后,碾儿突然凑近我,在我耳边儿低声儿说:“听说年初阿玛就能回来了!”
      “你说什么?!”我瞪大了眼睛看着碾儿,一脸的错愕,“是谁告诉你的?!”他那日渐壮实的肩膀被我牢牢地攥住,好不容易挤出了一个笑容,碾儿轻声儿说道:“四……四阿哥告诉我的,姑姑,您可别告诉别人,他说过除了您,谁也不能告诉。”
      弘历?这小子,鬼主意多着呢!我上上下下打量了碾儿一番,确定了他不会拿我开涮之后,定了定神儿,用力地点了点头。“年初……还有不到俩月了。”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身子有些微微的颤抖。
      “嗯!阿玛最好赶紧回来,蔷儿现在天天喊着想阿玛,哄都哄不够,这阵子年贵妃还病了,她也不能来您这儿,可把她憋坏了。”
      “她想我吗?”我有些惊喜地看向碾儿。
      “当然啦,天天嚷嚷着要到年贵妃那儿去,姨娘在家里都没法子了。”
      刚刚好起来的心情被碾儿的这一句话浇了个透心凉,姨娘……我的蔷儿和碾儿看上去都跟她处的不错……这样看来至少她对孩子是好的,可是……强忍着失落,我笑着打了个哈哈,把这个话题隐了去,又聊了些日常琐碎的事儿,过了一会儿,见天色也不早了,我起身儿对碾儿说道:“碾儿,天色也不早了,还是不要太晚回去了好,免得蔷儿找不到你又闹,姑姑这里很好。对了,要是别人问起来,就说……就说你和师傅请教了一些问题,回去晚了,听到没?”
      “恩,那姑姑照顾好身体,改日碾儿再来看望姑姑!”说完,碾儿像模像样地朝我打了个千儿,我笑骂了他几句便叫了念晴送他出去。碾儿刚走,他的话就在我的脑海中不断地循环起来。
      “听说年初阿玛就能回来了!”
      “姨娘在家里都没法子了。”
      ……
      胤祥就要回来了,心中的喜悦涌来,我不由得笑出了声儿。然而很快,这种喜悦便被理智战胜了。一切都将在最近的几个月发生彻底的改变,雍正三年,多事之秋。而随后四爷的到来,让我意识到了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含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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