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柳伶睢

15、雾

　　寒意，无边际的寒意；以及雾，旋在我周身的雾。
　　很久没有遇到这般浓重的雾了，我亦很久，没有再看见那个，总是望着远方的异乡人。

　　我跑了出去，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波动。家常便饭而已，木既已成舟，说再多，亦无益处。我冷笑。我站在那扇黑色的、坚固而冷漠的大门前，轻轻“呵”了一声，然不过刹那，我便收了戏谑的神情，把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乘上了电梯。
　　“嗒、嗒”，鞋底与理石地面接触，在空旷的厅前，留下了空洞的回响。雾在我的世界延伸着，迷住了我的眼，蒙住了我的心。
　　我永远是个异乡人，我漫无目的地想。
　　我心本无乡，心安是归处。果然我从未找到任何让我心安的地方吗？

　　那些闲暇的日子，我总是回到河边散步，而多数情况，会遇到他。
　　他没有当下青年人的那种浮躁，面皮干干净净，如雪一般素白，亦沾染些与梨花相似的与生俱来的疏离淡然；头发剪得不长不短，既不让他显得幼稚，也不会让他带有些游戏人间的小开气息；略有些褐色的发轻轻盖在他的头上，听他说，那是遗传下来的发色。内双，眼睛亮亮的，像是藏着什么星星，只是我每次见他笑，都能从中找到一抹说不出的哀伤，像是失去了什么心尖上的、很重要的东西——只有这样的人，眸子中才会残存些若有若无的雾，像是冥界的暗河，于光明之所，失一切光明。

　　入秋了，原本应更平和的心态不知被什么东西拉回，将盛夏的狂躁灌入了我还算温热的心。
　　青春期的人总会遇到几件不得不处理的事，几个矛盾也横卧在几颗心之间，像柄布满锋芒的剑，狠狠剜着每个人的血肉。
　　这是我与父母该年的第三次争吵。
　　他们要我认清亲情，但它明明如同迷雾一般，我又如何拿捏得准，看得清？他们嫌我太久不去看望老人，我驳是他们愚昧无知；他们称我狼心狗肺，我讥人类也不过尔尔；你一言，我一语，火气，哪有消除的份？不过是积少成多的道理，到头来，压垮自由。
　　我又见到了他，好像他的每次出现，伴随的永远是无边的雾。忘了说，他可不是什么无所事事的社会青年，而是一家还算不错的企业的负责人，也算是有些门路，有些天地。我认识他几年了？或许四年，或许流年，总之我与他，也算是朋友了。我与他说起这件事，他沉默地聆听着，只是黑眸里的光，又黯了几分。
　　我在他略显疲惫的眼中，寻到了愈发浓重的雾。
　　“你知道我为什么每天都要望向远方吗？”他开口，淡淡地，倒也有着温风如酒的意味。
　　“我已经离家十四年，老师她教过我两年，可那都是于我来说很久远的事了。我现在还是会想起我的家乡。那个——与这座小城，相隔几百里；与我的心，隔了一个十四年的——家乡。”
　　我理解不了。
　　“你无法理解，”他说，“因为你没有体会过那种乡愁，你还没有真正独自一人过。我知道，白居易写过‘我心本无乡，心安是归处’，只是，你扪心自问，你这十六年来，有什么别的地方、别的人令你有过哪怕一瞬间的心安吗？”
　　好像没有。
　　我摇头，用眼神，传达着。
　　雾又漫了上了上来，我在一片迷蒙中，听到了飞鸟振翅的声音，听到了枯叶飘落的声音，唯独，听不清我心的声音。
　　“你还记得六年前，我对你说的那句话吗？”
　　见我点头，他便继续缓缓说下去。
　　“雾，实际上是小液滴悬于空中凝成的，而不是当年，你所认为的‘气’。既然是小液滴，它便不会长久地伫留于空，终有一时，它会再次沾染某段时光，印染某段往事。实际上，雾气是一种自作聪明的东西，它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永远独自漂泊，与千万人间觅得一份独属于它的空间，但当外界的炽热的冰冷刺痛他时，他还是会回到地面上，回到他所安身的起点。”
　　只是，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有那么多雾气想要远行呢？他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应。
　　然而这几句戳心的话，倒像是是令小水滴重新归去的炽热的冰冷，令我不由得想起过往的种种。
　　有时，类比设喻得到位，到也真能令仍回首往事，重新审视自己。

　　往事如风散无痕，浊酒温心念茶茗。
　　永远以我为圆心的视线，永远在我面前围成半圆的饭食，有求必应后索引人的那些情绪以及粗糙手掌于额间的余温……十六年，其实你早就明白他们是爱你的了；十六年，其实你真的不应该再任性了。
　　我低头看了看我有些变形的手指，又想起了母亲白喊不厌的“别倒着”“坐正”“别玩手机”“好好握笔”了。如果你的心是一座孤岛，那么绝不会有人来救赎你。因为，你早已将自己的人生定义为一片寂静冰冷的无际之海，海中央的你，向冰层呐喊，向冰层祈愿，又有谁能听见呢？
　　他见我神色变了几变，明白我是真正听进去了，便轻笑；只是他的手，将护栏，握得愈发紧了。他抬头，望了望早已被浓雾湮没、消散在失业中的高山。

　　“你还来得及，可我已经见不到……也回不去了。”
　　我不懂他的意思，但我明白他的感情。
　　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便再也无法挽回，就像一张已经打出的扑克牌，你再也找不到完全相同又完全属于你的那张了。
　　人生洗牌的痛苦在于，你几乎没有几率，再一次得到你上一局所拥有的一模一样的牌了。

　　我向他道谢，却听闻他自言自语的话。我没有在意，只是想着回家——赶快回家——抛却一切扭捏的、不确知的感情，然后大声地，对父母说一句，对不起。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河岸，树旁，雾中，只留下沉痛的男声，念着令他感同身受的诗，思着他那早已回不去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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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初三写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初四基本上没写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真惨。
我初四到底在干啥…………
马上就要开学了，这应该也是八月的最后一篇了……以后有时间或许会再写点，就和我师父一样（特指比我大一岁的师父，比我小一岁的师父是我小师父……嗯，就是如此草率）
感谢观阅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