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川记》南鹤渔

19、对立相无言

　　谢川冷眼看着他，本来漆黑如墨的眸色突兀的变成一片血红，诡异的不似凡间人，被这样一双血红的眼眸盯着，只觉心中渐渐升腾起一种异样的颤栗感。
　　像是人间话本子中所说的妖魔，诡异、邪恶、让人恐惧。
　　君十七却是浑然不惧，面上依旧带着嘲讽的笑，直视着他。
　　二人之间的气氛显然已经达到了一种剑拔弩张的感觉！
　　*
　　而另一边的沈云卿将那位老者送出乱葬岗后，正巧遇上前来寻找的苏问时，一群弟子眼睛一亮、急急忙忙凑上去，七嘴八舌的开口。
　　“仙尊你可曾......”
　　“仙尊你受伤了，快来......”
　　还未等他们的话说完，就见沈云卿拉着一位发须花白的老者，脸色说不上好，正欲询问，可沈云卿将人交托后只扔下一句话，便急匆匆的往回赶。
　　“带这位老者回去，然后其余人跟上我。”
　　苏问时他们面面相觑，相顾无言，苏问时安抚着他们，并再三叮嘱其他人一定将这位老者安全送回，而后几个人飞快的跟上去。
　　身上的伤势尚未得到休养又再次奔波，已然是隐隐作痛。
　　可他脚下并未有半分停留，他收的第一个徒弟正在异族领地，他还什么都没教过他，他如何能以一人之力挡住他们，他生死不明，只为了让他们能安全出来，这实在不能让他一个人安心的回去疗伤，他必须要回去！
　　这是作为师尊也是作为仙尊的责任。
　　身后踏着清风的脚步不停，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那白色身影越拉越长。
　　“仙尊不是受伤了吗？”
　　“别说了！太快了，快跟上！”
　　“我、我认识！那是城外乱葬岗的方向！”
　　“啊啊啊啊！别废话！快追啊！”
　　沈云卿看着隐隐出现在眼前刻有“乱葬岗”三字的界碑石，脚步不曾停留，等他站在刚才的入口时，只余一片荒凉。
　　面前除了零零散散的几座坟墓，只有渐渐散开的薄雾，什么也不曾出现过。
　　沈云卿眉头紧蹙，心头渐渐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慌张。刚才出来的情景仍历历在目，可无论是宫殿还是尸体，就连刚才出来的路，在这短短的来回便消失无踪，所有的痕迹都被抹掉了，像是从来都没出现过。
　　他这一来一回绝不超过半刻，可刚才的这些痕迹就像是从未出现过。
　　沈云卿沉默片刻，再次开口时声音微微沙哑。“谢羽！”
　　四周依旧是没有一点声音，静的可怕。沈云卿感觉这种情景熟悉的让人害怕，记忆深处曾经遗忘的东西在一点点被记起，像是梦魇。
　　“谢羽！”
　　这次的声音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连他自己都未曾分辨得出。
　　随后而来的几个人看着这般的沈云卿，准备上前的步伐顿时有些犹豫。
　　“仙尊..没事吧？”
　　“他是在喊谢师弟？”
　　“谢师弟？和仙尊？”
　　沈云卿强制自己冷静，蹙着眉思考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他从中分出丝丝缕缕的苗头、一点一点抽丝剥茧，他们贸然出手肯定有所图谋，遇见的四魂鸟是鬼族生灵，说明鬼族的人也牵扯其中，可鬼族的人向来为利，这件事有什么更深层的利益吗？
　　从引开谢羽到黑衣人出现不过片刻，所以他们的目的是在我，但却没有对我下手，是为了把他引过来。为什么？为什么笃定了抓到我谢羽会过来，还有那个人，除非……
　　落后的的几人喘了口气，大步走过来齐齐躬身道：“仙尊，可发现了什么？”
　　沈云卿：“尚未得出结论。”
　　苏问时：“可需告知师尊？”
　　沈云卿仍蹙着眉头思索，步步紧扣，所有人都在局中，是谁能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或者对他的去向，不是浮生的人，也会有其他人。
　　苏问时几人眼见着沈云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但却一言不发。他们只觉得此情此景无比的压抑且折磨人！
　　就在这时，一阵叮铃的碰撞声回荡着，清脆、空灵，若是平常众人只觉得仙乐之声，可在这荒凉之地听见，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炸起来了。
　　叮铃声伴随着一阵咳嗽声接近。
　　“我真服了，我知道鬼族的人都神出鬼没，但是打不过就跑这是跟谁学的臭毛病，还偷袭我！差点中招！”
　　骂骂咧咧的声音戛然而止，几个人大眼瞪小眼。
　　“你们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
　　两边齐齐发出疑惑。
　　谢川吹了声口哨，笑容轻佻，下巴一点：“我是跟着师尊来的。”
　　这时楚瑶扒开苏问时走上前，猛拍几下谢川的肩膀：“好好好，师姐就知道你胆子大，以后可带着…咳咳，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师弟可真厉害！师姐很佩服。”
　　苏问时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就被楚瑶撞开，身后的人扶了他一下，他无语的看着面前似姐弟俩好的两个人。
　　还是这么莽撞。
　　谢川猝不及防的被拍的一个踉跄，他皱着眉头看着朝他挤眉弄眼的楚瑶，到底还是无奈的没说什么。这可真是为弟弟着想的好姐姐啊。
　　沈云卿一言不发的看着这一幕。
　　谢川眼睛瞥向他，心下意味不明的啊了一声。
　　“既无事，便回去罢。”
　　“是。”
　　“仙尊，可否弟子几人留下探查一番，我好向师尊禀明此处情况。”苏问时问道。
　　沈云卿看向他：“不可莽撞。”
　　谢川：“师尊，我们回去继续？”
　　沈云卿默了片刻才回：“胡闹。”
　　还未走远的楚瑶听见这话，脚下一个踉跄。
　　旁边的人奇怪的看她一眼。“师姐你怎么了？”
　　楚瑶牙酸似的：“没事没事，快走快走。”
　　等回到客栈时夜幕悄然而至，说来也是奇怪，年轻人啊，无论白天经历了怎样的劳累，夜晚降临时总会再有种别样的精力。
　　就像是现在，谢川走在街上看着繁华的夜市，心下不禁感叹。果然日落而息什么的，对于小孩子还是没什么用的。
　　“你今天还没走累吗？”
　　一旁的楚裕打破这静谧的美好时刻。
　　谢川唔了一声：“其实，只是舒展筋骨而已。”
　　楚裕嘴里嘟嘟囔囔，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
　　谢川睨他一眼：“你还不是跟着我出来了，说是散步，其实是为了躲人。”
　　楚裕神色一僵，随即怨念十足的盯着谢川。谢川转过头，尽量不去看他眼睛。
　　可不过片刻，谢川叹了口气，将越靠越近的楚裕推开。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说了。”
　　楚裕扁了扁嘴，看起来很委屈的模样。
　　谢川忍了又忍，还是没有说出口。
　　“谢羽，你今天和云衡仙尊去了乱葬岗吗？”
　　“嗯？”谢川收回视线，看向楚裕，笑道，“怎么了？”
　　楚裕：“你小子也太不够意思了！怎么能偷偷和仙尊去呢，我和叶初也是想帮忙的，结果一起来你们就都不见了。”
　　“你说就说，不要一副这种诡异的语气和态度。”
　　好像我和沈云卿在私会一样，真是诡异的错觉。
　　谢川摇摇头，果断把这个想法摇出去。
　　楚裕疑惑的看着他：“哪里奇怪了？”
　　谢川目光向后瞥，他笑嘻嘻的倒退着往后走，“你自己一个人看吧，我还有事。”
　　楚裕甚至还没来得及问他有什么事，他的身影转瞬之间消失在人群中。楚裕眼巴巴的看着谢川消失的方向。
　　“你看什么呢？”
　　刚从客栈出来的叶初拍了拍楚裕的肩膀。“大老远的看你一个人站在这里，你不是和谢羽出来的么？他人呢？”
　　楚裕面色不忿，幽怨道：“跑了！”
　　叶初疑惑地看着他：“啊？什么意思？”
　　谢川逆着人流走了一会，确认没人跟着他后闪身进了一条昏暗的巷子里，他讶然的看着面前的人挑了挑眉，却没说什么。
　　“找到了？”
　　白泽递过来一颗通体泛灰的珠子，约莫巴掌大小。外圈上是一层一层的金色纹路，密密的叠在一起，相互映衬，泛着微弱的光芒，即使在这昏暗的巷子中也能看清它的模样。
　　谢川接过来，下意识掂了几下。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这上面的气息阴冷，可拿在手里却没什么感觉，上面这些金纹应当是封印。
　　朝他挑了挑眉，眼神询问。
　　“翻天印。”
　　“云倾洵。”谢川笑了笑，“有点意思，想不到过去这么久了这世上还会有他们的存在。不过也是，毕竟他们本身就挺吸引人。”
　　白泽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从鬼族身上没有得到什么吗？”
　　谢川看了一会将珠子收起来，“没有哦。”
　　“…没有就没有，哦什么。”他似是嫌弃，“这点你们倒是一般无二。”
　　谢川啧了声，语气平淡：“白泽，你跟了他多久？”
　　“很久，记不清了。”
　　“呵，老东西。”谢川语气嫌弃。
　　“……”白泽莫名被呛了一句。而后在心里默默补充，这一点也挺像的。
　　“我让你查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太干净了，干净到不正常。”白泽皱着眉，“与其说是谋局，更像是针对你的死局，这个人很了解你。”
　　“我知道。”谢川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语气平淡，“但你说错了一点。”
　　白泽看向他：“什么意思？”
　　谢川嗤笑道：“他不了解我，他了解的是墨锦。”
　　白泽瞳孔微缩，气息紊乱了片刻，他沉默了好一会。
　　谢川也没急着开口，摩挲着手指关节陷入沉思。
　　五十年前，我自认真正得罪的人并不多，能如此下心思，步步为营，对我做的每一步都了若指掌，那谋局与其说是和我的对弈，不如是说…
　　把我当成他！
　　他在透着我和他在对弈！
　　白泽微凉的嗓音回荡在这巷子中。“何以见得？”
　　谢川收了思绪，缓缓道：“你别忘了我的身份。”
　　白泽沉默了。
　　因为你的身份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证明，不管是跟你谢川本人有关无关，只要是跟墨锦扯上关系的证明，宝物、实力这种东西，总能令人趋之若鹜。
　　“他没有料到的是我会真的跟沈云卿回去，这是他计划外的事。”谢川低头看着巷子里投射进来、那印在地上的月光，嘴角扯起，“或者说，他没料到的是，我真的乖乖会听他的话。”
　　白泽看着他的头顶，这么一瞬间记忆被拉回千万年前。当年魔君突然带着谢川回到了魔界，并且当着众长老的面宣布这是他的血脉。当时他只有这么一点大，软软的、很乖巧，不像是魔，有点像凡人的子嗣，不过倒是不怕生，整日追着人。
　　说是魔君的血脉，但魔君看起来也不上心，几次受了欺负都是他们实在看不过去出手，魔君只是冷漠的让他下次揍回来。可睡着时看着他的眼神又是不一样。
　　心疼、怜惜、小心翼翼，都是他不曾体会过的。
　　白泽当时不是很懂这种感情，当时还跟他们争执过，虽然现在也不太懂。可自从魔君陨后，他看着他一夜的时间成长起来，这千万年的时光他不懂，就在这短短的几十年的人间一趟，他觉得现在、就此刻好像有些明白了。
　　在这片安静中，谢川突然开口。
　　“他把我当成墨锦，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个人绝不只是这几百年的时间，他甚至隐姓埋名，蜗居幕后，现在我是死人的身份，他却在平安镇布局，说明他知道了我的重生。”
　　还有当时试炼的那名女子，她那条鞭子上晚冥的气息。
　　“这些我会查，暗处的事我来，你不便露面。”
　　“嗯，明面上的我会处理。”谢川长舒了口气，“你若有时间去趟冥界，帮我给垚卿带句话。”
　　……
　　谢川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的走在大街上，耳边是商贩的叫卖声、寻常人的谈话声、夜晚的烟火声，眼前是繁华的人间。
　　他的思绪渐渐飞回那个夜晚，他到现在似乎才恍然大悟，原来他说的人间就这么简单，就在身边，就在此刻，不需要多华丽，很平淡。
　　“小公子，你可别再往前走啦，前面就是杨家，他们家最近可不安生，小公子可小心别被招惹上了！”
　　一处二楼上的少女朝谢川扬声道，笑容轻快，年纪看起来不大，明艳、张扬，带着这般年纪的肆意，就连眉眼发梢都带着少女的娇媚明艳。
　　换成很普通直白的一句话，她很漂亮，漂亮到让人看了会觉得开心。
　　谢川看向她，神色微怔，这般模样莫名的逐渐和他记忆中的一个人重合。
　　“谢川！这局我不服，我们再来！”
　　……
　　“嘁，明明我们看起来一般大，却要我喊你哥哥，真是不知羞！”
　　……
　　“谢川！快走！快跑啊！别管我！他们都设下了陷阱，人心才是最难测！你以后、可千万不要忘了我！我很高兴！”
　　真的是上了年纪了，想起以前的事越发多了。
　　谢川抿了抿唇，没有在想，他朝楼上的人笑了笑：“多谢了。”
　　少女朝他挥了挥手，笑声清脆，随后便钻进厢房里。
　　谢川则是站在原地思忖。杨家，本地驻守世家，今早那小二就说过，杨家似乎是发生了什么，鬼族的人现已离去，不止鬼族的人在。
　　“有意思，小小的平安镇，藏龙卧虎，真是一点都不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