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川记》南鹤渔

17、乱葬岗遇旧人

　　一团火焰打出去，周围的白雾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对于这团火焰避之唯恐不及，匆匆四散。
　　谢川看着豁然开朗的四周，面色平淡。原来四周并不只是大石头，再往前是更大片的森林，点点银色漂浮，惊艳的同时透着一种死气。
　　他向前走着，空气中似乎残留着几分冷檀香味道，很明显的味道。
　　四周的剑痕越来越深，有的甚至深深陷入地面，剑意也越来越明显，想来是刚才这里经过了一阵厮杀，战况激烈。
　　心下的燥意简直无法忽视，想着沈云卿此刻的境况如何，谢川面上浮上一点烦闷，他长出一口气，剑鞘上的指尖微微泛白。
　　到底是什么能把他骗走，沈云卿真是越活越出息了。
　　谢川寻着残留的冷檀香往前走，眉头紧皱，看上去不好惹的模样。
　　正走着，突然飞来几支羽状飞镖，直直插入谢川脚下，不是奔着杀他来的，而且阻止他继续往前的脚步。
　　这是警告。
　　也是威胁。
　　谢川眯了眯眼，果然，从踏进这片乱葬岗开始，就有人一直在周围。看来，鬼族的离开没有这么简单。
　　他蹲下身子，将那几支羽状飞镖拔出，带着沙土，一团淡紫色烟雾从中飘出来，在手中转了几圈，手一翻，向前甩去。
　　紧接着是一阵重物落地声。
　　一声接着一声。
　　谢川闲庭信步的走着，像是在自家院子里一般，唇角勾着一抹笑，姿态轻狂自信。
　　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暗处的人不动声色的隐了痕迹，他们的动作极快，迅速而又灵敏，在谢川过来时只余尸体于原地。
　　谢川看着遍地狼藉，不甚在意，可当他走出下一步时，周围的空气像是隐形的水波纹一般，泛起涟漪。
　　谢川面上浮现烦躁，眼中隐隐血色闪过。“我看你们是神志不清，阵法符咒暗杀接着来，却又毫无杀意，是为了什么？”
　　只有一片寂静。
　　谢川冷笑。“那就让我看看，你们葫芦里买的究竟是什么药。”
　　话音刚落，一团团火焰携着风朝着四周而去，所到之处响起一阵接着一阵的尖啸声，透着种痛苦凄厉，在这里回荡。
　　谢川鼻尖动了动，下一秒他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是在一处山洞前。山洞幽暗深邃，一眼看不尽，只有黑漆漆的一片。
　　里面阵阵寒气往外冒，仅仅是站在洞口而已，就能切身感受到里面的寒冷，寻常人来到这里，连进去都做不到。
　　一簇火焰自右边亮起，寒气如有实质般绕着谢川四周，就像围起了一个圈，谢川探头看了一眼里面，走了进去。
　　越往里走寒气越重，就像有一块万年寒冰在源源不断的散发着寒气，可这股寒气又不同于往常的寒气。平常的寒气最多刺骨，而这股寒气像是刺入肺腑一般，连呼吸都感觉十分僵硬。
　　谢川皱着眉头观察着四周。这股寒气不正常，沈云卿这家伙作为仙尊，怎么警惕性如此差劲，这么轻易就被人骗走了，若是一会找到他，非得好好教训他不可。
　　难不成这几十年来，一点记性都没长。
　　谢川理所当然的想着，丝毫没觉得自己的想法作为一个弟子来说，有多忤逆。
　　脚步声响起在这静谧的山洞中，脚步声不急不缓，漫不经心中透着一种胸有成竹的感觉，像是根本没把这个山洞放在心上，既轻狂又自信。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突兀的响起，还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声，而且不止一个人的声音，像是一群人，似乎越来越近。
　　谢川停下来，看着横分在面前的岔路口，听着耳边逐渐明显的脚步声和喘息声，眯了眯眼，火焰急速的抖动了几下，似乎在无声表达着什么。
　　“快！快跑！大家都跟上来了吗？”
　　“别停！都别停！往前跑！这里还不安全！”
　　“让我走！让我先走！快离开这鬼地方！我想回家！”
　　“我想阿爹，我想阿娘了！求求你，带我们走出去，求求你！”
　　声音混在一起，男女老少都有，显得嘈杂混乱，又刺耳又难听，不过仔细的话还是能听得清他们在说些什么，男女老少的声音都有。
　　谢川背着手，站在岔路口，不出意外的看着一群人出现在眼前，为首的几个人举着火把，炙热微微散去了几分寒气，红色的火光也将这幽暗的洞穴照亮。
　　看着他们警惕害怕的神色，他弯了弯嘴角，轻咳一声。
　　“你们是附近的居民？我不是坏人，我来这里是救人的。”
　　看着面前这位少年，众人却没有丝毫松懈。暂且不提这危险的地方怎么会凭空出现一位少年，单单就凭他安然无恙的站在这儿，就已经很让人怀疑他的身份，再不提他身旁那簇诡异的火焰，无论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什么好角色。
　　再说他们刚从另一个地狱中逃出来，就算需要休息和松懈，也决不会在这里。危险的地方出现的任何人，都不是好心人。
　　无来由的信任什么的，未免太虚渺了。
　　所有人都没有动作，站在最前面的男子面容上布满血迹，看起来十分渗人，但一双眸子却是极亮极亮，一眼就让人印象深刻。
　　男子长得比较白净秀气，属于让眼前一亮的那种人，看站在他身后那些人的脸色和姿态，很显然在这群人中他是个被信任的角色。
　　谢川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摩挲，眯着眼打量他。一个凡人，还是个毫无武力的凡人，怎么会有本事带着这么多人走到这里。
　　“魔头，你休想让我们屈服于你，我等虽然都是平民百姓，可这血性却是不会少，你若有什么本事便都使出来罢，我们不怕你。”
　　男子沉声说，话语铿锵有力，让人毫不怀疑，他是真的不惧生死。
　　他身后的女孩子拉了拉他的衣袖，神情怯懦，但一双眸子却透着坚定，她看着男子小声的嗫嚅道：“阿林哥哥，柔柔陪你。”
　　谢川看着他们，眼神一下就变了，心中莫名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透过他们两个在看着什么人。
　　他摇摇头，“你们想多了，我说了，我是来救人的。从这里往前走便可出去，往前走，别回头，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回头。”
　　说着，径直朝着他们身后而去，挺直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众人眼前。
　　被称为阿林的男子看着谢川的背影，有些犹豫，女孩子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
　　“哥哥，若你是来救人的，请你救救那位白衣哥哥，他此刻受伤很重，若不是他，我们走不到这里，求求你，把他救出来。”
　　声音回荡在这片洞穴之中，也不知走在前方的谢川有没有听见，女孩的视线所及只能看到那团紫蓝色的火焰疯狂跳动，像是不安、像是急躁。
　　谢川的脚步逐渐加快，不用仔细去闻都能闻到空气中越来越重的血腥味，由此可以得知那人的伤势有多重。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吓人。
　　沈云卿啊沈云卿，这些凡人有什么值得你这么救他们，若是你出了什么事……堂堂仙尊，可真是笑死人了。
　　谢川的后槽牙使劲磨蹭着，表情沉的几乎能隐在这黑暗的洞穴中。忽然，他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往旁边一躲。
　　“这次可大发了，没想到那人还是个仙尊，鬼主真是好本事。那人长得倒是天人之姿，别说鬼主了，我都要忍不住了。”
　　“嘘，你小声些，你怎么敢说这话，也不怕鬼主把你舌头割下来。”有一道声音呵斥道，“虽说那人是个仙尊，但跑了一批人也不是小事，鬼主正生气着呢，也不知那人怎么想的，大好的机会，居然让给一群凡人，可笑。”
　　“行了行了，都别说了，快些过去罢，去晚了，鬼主该生气了。”
　　待声音都散去后，谢川从暗处出来，看着那群人离开的方向，他使劲磨蹭着指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
　　他快步跟上去，也不知七拐八拐走了几遍，就在眼前即将要冒星星时，一道不算明亮的烛光跳动着出现在前方的墙壁上。
　　而面前的装饰也由阴暗潮湿的山洞变成金碧辉煌的宫殿，珠帘撞击的清脆的声音回荡在这个空间内，烛火轻轻跳动，烛影交错间，平添一股缱绻暧昧。
　　谢川看着墙上晃动的人影，思忖着刚才听到的那些话。真有意思，鬼主都来了，这小破地方的，还挺有吸引力。
　　他隐入暗处，悄无声息的跟在她们身后。
　　她们七拐八拐的绕着走了几条岔路，这山洞看起来不大，没想到岔路倒是挺多，这么走了一会，谢川感觉都要被绕晕了。
　　什么毛病，跟迷宫一样，绕来绕去。
　　就在谢川龇着牙准备抓个人过来问问时，她们突然停了下来，门前横着一道巨大的石门，在这山洞里倒是一个奇观。石门紧紧的闭合着，门身篆刻着各种复杂繁华的纹饰，很乱很杂，看不出都有什么，只能艰难辨认其中包括了两至三个骷髅头，显得既庄严又诡异。
　　谢川隐在暗处看着她们在石门上摩挲，似乎是摁下了什么开关，石门缓缓打开，里面的声音也传了出来。歌声、呼声、酒器碰撞声，听起来像是在开一场宴会，在这阴暗潮湿、不为人知的山洞里，另有一番天地，奢靡和死亡相撞，娇艳的曼珠沙华在乱葬岗中绽放。
　　谢川贴着墙根迅疾的跟了进去，帷幕层层叠在一起，烛光交错，竟有一种接近死亡的萎靡的奇妙之美。这个宴场看起来很大，约莫二十几个人聚在一起，期间还有不少人类侍女模样的人走来走去，中间铺着一条红底金边的长毯，场地布置无处不透着华贵精致，可见宴会主人的上心。
　　主座上坐着一个男人，隔着层层帷幕，面容看不太分明，只见他戴着近乎遮住半张脸的黄金凤凰面具，这边看过去只看得见那红艳欲滴的饱满的唇和那瘦削的下颌线，面具右上边延伸出凤凰展翼的半边翅膀，面具下一双半睁不睁的眼眸，根根分明的睫毛低垂着，唇角弧度也显得十分放松，像是主人正在小憩，在这热闹的宴会中，竟有人能安然入睡。
　　谢川眯着眼打量着主座上的男人。这就是他们口中的鬼主？是他吗？怎么跟以前见过的他不太一样。是换了一张皮？
　　看了一眼宴场中沉迷酒色的一众人，谢川略显冷漠的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似嘲讽似悲悯的笑，目光再次看回主座上的男人，他顿时瞳孔微缩，竟是有些讶然。
　　原来是主座上的男人不知何时没了踪迹，只余一个空位。
　　谢川警惕的望了望四周，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原地。就在他离开后的几分钟内，在他原本的站着的位置上，刚才的男人凭空出现。
　　他伸出指尖捻了捻，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有趣，让一只小老鼠跑了进来。”
　　谢川离开后，嗅着空气中不甚明显的血腥味，眉头紧皱。“这股味道…不止沈云卿一个人？他什么毛病，抓这么多人做什么。”
　　脚步忽然一停，谢川眯着眼看着挡在面前的男人，嗤的一声笑出来。
　　男人挑了挑眉，似乎对他这个反应很意外，他向前一步。
　　“你笑什么？”
　　声音低沉悦耳，宛若情人的喃喃低语，在述说着对恋人的珍重爱恋。
　　谢川眼神微冷，虽然是少年人的幼态脸，但却透着一股久居高位的上位者气势，相比较于男人，竟是不落分毫。
　　男人弯了弯眼，似乎是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
　　“宗门弟子？你很有趣，”眨眼间，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谢川身后，俯身在他耳边，可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身体猛地往后退几大步。
　　刚才还眼睫弯弯、眉目含情的模样此刻显得有些许冷淡，他拍了拍衣袍，像是弄掉什么附着在衣袍上的东西，乍看不太分明，不过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的发尾、衣角都燃着一点蓝紫色火焰，如同附骨之蛆。
　　谢川冷着脸看着那人，语气不算很好。
　　“谁允许你靠我这么近，这就算作教训，没有下一次。”
　　“好狂妄的口气。”那人像是被气笑了一般，他看着冷着脸的谢川，无端与记忆中某位故人的身影重合在一起，可是很快他又否决了这个想法。
　　且不说诛灭天雷的威力如何，单单是上任魔尊之主遗子的身份，就招了无数人的觊觎，若是真的命大留了一口气，又怎么出现在宗门之中，出现在此地。
　　他最好是找了个地方好好修养，等到了该他出现时，他再出来，把这个虚伪、肮脏、丑恶的世界全部重新清洗一遍才好。
　　谢川看着那人翡翠绿般的澄澈眼眸，还有那眉心间银灰色的印记，才真正确认他的身份，但他实在是很难把眼前的人和以前的印象结合在一起。啧，怎么睡了个五十年，一觉醒来所有人都变了。
　　不过，既然当上了鬼主，那应当是过得不错，这样便是最好的。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做。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抓人？”
　　那人翡翠绿的眼眸懒洋洋的看向谢川，唇角弯弯，露出一个似嘲讽似鄙夷的笑容，他抱臂道：“我做事全凭心情，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谢川：“我听说，你抓了一个白衣仙尊。”
　　“哦？”那人竟是应的百转千回，明明正常的一个字，硬是给他说出了千娇百媚的语气，像极了凡间传说魅惑人心的狐妖。
　　谢川猝不及防的被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看着面前的人，心里暗自思忖。如果一会他还这么说话，我就让他知道朔羽的厉害。
　　好在，他只是皮了这么一下，神色又恢复正常。
　　他也不嫌弃，就这么靠在洞壁上。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