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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8、不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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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一曲落幕,流萤们自天兵身上离开,重新聚回到戴着金银脸谱的男人体内。
垂下的长发被微风撩起,男人转身望向站在断桥边的岑鬼与玄鬼,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下一刻,他的身形陡然散开,大批流萤似喷泉一般自地面涌起,猛地冲向站在断桥后的二人。
岑鬼被流萤的光华迷了眼睛,一时间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便下意识抬起胳膊进行遮挡,另一只手里托起青焰。
青焰在流萤们的前赴后继下被扑灭了数次,岑鬼不得已只得动用更多的鬼气,让青焰一举迸发开来,径直吞噬了周身那些没来得及逃走的流萤。
青焰的火光照亮了墓室的每一寸角落,当最后一抹阴影褪去时,流萤已经全部撤回了甬道深处,而那只自岑鬼等人踏入墓室起便一直隐藏在穹顶之上的庞然大物,自然也就落入到了岑鬼的眼里。
那是一只趴伏在石壁上的巨型蜘蛛。
蜘蛛的足底同穹顶紧密相连,周身的毛刺根根竖起,獠牙尖端渗出毒液,面上的赤纹也已悉数绽成铜铃般的血红大眼。
他的下身已是蜘蛛形态,上身却依然保持着人类的模样,眼下看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加之青焰火光摇曳,将他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便愈发的阴森可怖了。若硬要为之找一个形容的话,便是临死前被碾碎了脑袋,死后整张脸都血肉模糊的厉鬼。
他似是刻意保持成这副模样来迎接岑鬼的。
见岑鬼的眼中有了自己的身影,灵蛛便咧开嘴角,朝等候许久的故人露出了一个十分期待的笑容,“岑清樾,动作可真慢啊......”
岑鬼自然没有被灵蛛的姿态吓到,但是作为一个拥有正常审美喜恶的鬼王,面对这副形貌时还是会无可避免的觉得很不舒服。是以未加思量,径直开口评判道,“当真丑得别致。你原本的模样不好看么?偏弄得跟个什么似的......”
“诚心想恶心大爷我?”
灵蛛的额角蹦起一根青筋,强忍怒意直起身子,足底贴着穹顶倒挂下来。
行云流水的一连串动作在旁人看来无比的惊心动魄,若非岑鬼早先便已知晓他是只蜘蛛,此刻恐怕也会因为他的这一举动而暗自忐忑。
“所以......”岑鬼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郑重地问灵蛛,“你一直在此地等候大爷我,也是想做一个了结吧?”
灵蛛没有回答,噙着一抹古怪的笑意一步步朝岑鬼走近,最后却驻足在一个最近的虫茧旁,伸手在上头开了道口子,露出了里边那位鬼王的睡容。
岑鬼险些克制不住地冲上去,不过好在他还保有理智,清楚地记得此行前来的目的,所以在身子趋于腾空以前,他及时收住了将要迈出的右腿,死死盯着不远处的灵蛛厉声质问道,“你究竟想怎样?”
“怎样?”灵蛛便像是听到了一个无比可笑的问题,隐忍着笑意沉声问道,“还能怎样?怎么,你不是想救他们吗?”将手伸入茧中,扼住了那位鬼王的喉咙。
随着手头力道的加重,鬼王的睡颜上逐渐浮现痛苦的神色。
岑鬼赶忙喊了声“住手”。
灵蛛这才不疾不徐地抽回右手,扭头端详起岑鬼的面色,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说你要同大爷我做一个了结?可以。动用十成的力量同大爷我结结实实地打一架。不需要你那边的闲杂人等插手,大爷我也不需要再同当年一样手下留情......”
“大爷我若输了,自毁修为,甘愿走入青焰灰飞烟灭。若你输了,将命魂交予大爷我随意处置,这些鬼王也由大爷我来亲自处死!”
“大爷我啊,要将这些年来所受的每一分痛苦都加倍还报给你!”
“大爷我可以将命魂交给你!”灵蛛既已威胁到了这个份上,岑鬼自觉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这一战早已在云舒的计划之中,所以无论代价为何,自己都必须承下。
有时为了最终的结果,不可避免的需要作出一定牺牲。但即便如此,自己也没有资格来决定鬼王们的命运,所以自己不能答应灵蛛的最后一条赌注。
“你没有资格拒绝......”灵蛛一步步远离虫茧,又一步步朝岑鬼走近。
二人一方自穹顶倒吊,一方立于崖边,彼此间隔着一团摇曳的青焰。青焰照亮双方的面孔,将明暗分割得无比清晰。
灵蛛缓缓抬起一只胳膊,指向岑鬼身后,冷笑着提醒道,“你的人都没有了,必输的局,拿什么跟大爷我谈条件?”
岑鬼起初还未反应过来灵蛛这番话的真正用意,只当他是在挑衅自己,以表明绝不让步的立场。可是待到下一刻,当他毫不示弱地回瞪回去时,便发现那双血红的眼睛倒映着自己身后的断桥与甬道,却没有倒映出玄鬼的身影。
岑鬼不可置信地僵在原地,许久不敢回头确认。
灵蛛见他终于意识到了眼下的状况,这才心满意足地冷笑道,“不回头看看吗?”
岑鬼握紧拳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扭头看去。
随着视线的定格,胸腔中的命魂猛然揪紧。
岑鬼努力克制着波动的情绪,试图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正常一些,却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你们将阿玹带去哪了!”
灵蛛倒也不作隐瞒,坦率地交待道,“被方才的流萤给带走了。萤想见他。”
听到这个回答后,岑鬼反倒愈发的不安了,“萤?”
灵蛛耸了耸肩,面上悬起一抹得逞的笑意,随口解释道,“这是他兄弟二人的事,具体的大爷我也没有过问。”说罢,擎着根蛛丝从穹顶一路下垂,坠至一个与岑鬼齐平的高度,调侃后者道,“眼下你还有闲心去顾虑别人?你眼下的对手可是大爷我,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岑鬼却已无心理会,转头便要冲回甬道去寻玄鬼。
灵蛛自然不可能给他这个机会,手中花绳一翻,瓢泼大雨般的蛛丝自穹顶骤然而下,密集得无可逃脱,顷刻封住了墙面上的所有洞口。
岑鬼顾不上恼怒,下意识便要用裹着青焰的枪尖去破了前方的一切阻碍。
眼看枪尖即将扫向蛛丝,头顶上方又有几枚虫茧相继破开。三道熟悉的身影从穹顶依次坠下,横亘在了岑鬼跟前。
岑鬼不得不撤枪收势,向后退开数步,一脚停在了断桥边缘。抬头看去,便望见了三张熟悉的面孔:剑鬼、山鬼、金鬼......
三人受制于蛛丝,变成了灵蛛手中的提线傀儡。
灵蛛对他们的安危不会有所顾虑,只要能给对手带来损害,那么就算是毁了傀儡也在所不惜。
岑鬼却因此变得束手束脚,不敢强袭。
所以当重剑迎头落下时,他竟是险些没能躲过。
一绺发丝被斩落在地。重剑劈开青砖,狰狞的裂纹提醒着岑鬼这并不是一场仅靠三成力量便能取胜的玩闹。如果他输了,不仅没法拿到有关玄鬼去向的线索,便连这些陪同他一道出生入死的兄弟们都会跟着一起遭殃。
“岑清樾,想什么呢?”灵蛛不知何时变成人形回到了穹顶,眼下已用蛛丝就地织了个秋千,身子悬空坐在上头,翘着条二郎腿晃晃荡荡。
岑鬼看得心惊,余光追逐着剑鬼、山鬼和金鬼的身影,一面同他们交手,一面问灵蛛道,“萤要对阿玹做什么?‘回安息之地’具体又是什么意思?”
他问归问,也不指望灵蛛能答得上来,但是不问心里便堵得慌。
灵蛛便当真没有回答,十根指头灵活地操纵着丝线,上下翻飞间,剑鬼又冲着岑鬼连砍数刀。
数刀落空,灵蛛遗憾地叹了口气,旋即似是想起了什么,俯瞰着在墓室中四处奔逃的岑鬼,别有深意地笑道,“对于萤还‘活着’这件事,你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
“惊讶?”岑鬼越是打斗,越是听灵蛛用这般风轻云淡的口吻说话,心里边便越是怒火中烧,“大爷我才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又怎么活的!尉迟部落的那点破事同大爷我又有什么干系!大爷我只要救下所有人!带阿玹回来!”
灵蛛闻言眸色略微沉了沉,将目光投向角落里的其它虫茧,手下动作未曾停歇。
短暂的周旋后,山鬼的迷阵逐渐成型,雾气与浊气糅合在一块儿,凝结成了棉花似的絮状气息。
岑鬼见状唤出一片青焰围在身侧。
“啪——”
随着视线被絮状气息隔绝,墓室的角落里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
虽然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眼下能够从高处落下的物事统共也就只有两个,灵蛛和虫茧。
岑鬼更倾向于后一种可能,因为灵蛛的说话声还在源源不断地从穹顶传来。
说话声里,藤草如毒蛇一般迅速破开迷雾,岑鬼横枪抵在身前,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道撞得向后平移了一段距离,在蛛丝凝成的地面上留下一道清晰的擦痕。
藤草趁势团在一起,冒着焚身的代价将青焰包裹。与此同时,浅金色的光华自迷雾外围亮起,数以万计的羽箭纷纷破风争鸣。
岑鬼选择跃上穹顶躲避,一抬脚,却发现脚踝已不知何时被藤草给紧紧缠上了。再抬眼,视野中除开逐渐逼近的淡金色羽箭外,还有二十来道浮现在雾气背后的人形鬼影,每道鬼影的手里都握着武器、捏着咒诀。
逃无可逃。铺天盖地的术法一时间全都落在了岑鬼身上。
轰然一声,墙面炸裂,碎石四溅。
尘埃与硝烟弥散,掩去了岑鬼中招后的状况。
灵蛛坐在秋千上俯瞰着一切,笑容逐渐变得得意,随手又翻了道花绳。下一秒,一道青色的人影却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
灵蛛觉察到危险,赶忙低头避过长.枪的横扫,单手攥住蛛丝跃下秋千,一脚踢在了岑鬼腰侧。
岑鬼受力下坠,嘴角却是扬起的。
灵蛛恍然心惊,连忙撒开握住蛛丝的手。
恰在此时,火铳于岑鬼手心凝聚成形,一枪轰裂了与蛛丝连接的穹顶。
二人双双落地,岑鬼第一时间擎枪朝灵蛛冲去。深谙灵蛛路数如他很清楚牵丝傀儡术是没法在近距离下施展的,就算能够勉强施展,灵蛛也绝不敢在此情形下动用波及范围较大的术法。
除非他想和自己同归于尽。
岑鬼招招紧逼,灵蛛却想拉开距离,二人近身僵持足有半个时辰,谁也没能讨着甜头。
“啧。”好不容易得了个喘息的空档,灵蛛抬手抵住嘴角的淤青,疼得嘶了一口气,“你这家伙的拳头越来越硬了啊......”
岑鬼任由鬼气从伤口逸散,无心去管,亦没有心情去同灵蛛寒暄。他只想速战速决,然后早些去寻玄鬼。
眼下距离玄鬼被萤带走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时间拖得越久他心底便愈发的惶惶不安。
他甚至不敢去细想,一个找了尉迟玹千年的疯子,如果今儿当真见到了尉迟玹,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举动。
“萤到底想做什么?”岑鬼看在过往的情面上,打算再给灵蛛最后一个机会。
灵蛛见岑鬼不笑了,面上的笑意也随之散去,“大爷我不知道。”
岑鬼忍无可忍,怒意彻底爆发。四散在墓室内的青焰们受到了呼唤,逐渐朝岑鬼聚拢,原本潜藏在体内的富余鬼气也顺势蔓延。脚底开始出现青焰,每走一步都会在原来的落脚处留下一片青色的火苗。
火焰逐渐升腾,龙卷一般围着岑鬼气势汹汹地打起旋儿,看起来像是几股青色的飘带在狂风中乱舞,风沙走石般席卷了浓雾。
岑鬼便站在青焰涡旋的最底部,尽管手头没有任何动作,飘带般的青焰却好似已经领悟他的目的,自行轮转挥舞,切断了连接在鬼王身上的蛛丝和穹顶上的虫茧。
灵蛛抬手挡了挡胡乱狂吹的大风,既惊又骇地笑了两声,不自觉将心底的话叹了出口,“你这家伙究竟还藏着多少实力......”
岑鬼无心与之闲话,心中已经泛起了杀意。一忍再忍,抬起长.枪,枪尖直指灵蛛的眉心,“告诉大爷我你们的目的,还有阿玹的下落。否则我便荡平此处,自己来找。”
灵蛛不仅不怕,反倒因为岑鬼的一番话而彻底激动起来,咧嘴笑道,“那你便试试啊。”
说完,整座地宫开始颤抖,构筑地面的蛛丝攀上裂纹,崩塌陷落。
汹涌的浊气似喷泉一般从深不见底的地下涌了上来,鬼王们虽然相互扶持着没有一人掉下,但是浓到发黑的浊气却已填满了地宫的每一个角落。
山鬼的藤草在接触到如此骇人的浊气后迅速枯萎败落,鬼王们纷纷掩住口鼻,在周身化出结界,却也只能暂缓眼前之忧。
“所有人,离开这里!”岑鬼很快作出反应,操纵青焰破开了周身几个被蛛丝堵住的甬道口,发号施令道,“快!往来路跑!”
他虽身处浊气喷涌的中央位置,却仍能分出一丝青焰来为鬼王们开路。
不多时,鬼王和天兵几乎全都撤走了,只剩下剑鬼和月鬼仍在拱形的门洞附近逗留。月鬼高声同岑鬼喊道,“走啊!如此浓郁的浊气,哪怕是你也会受不住的!”
站在岑鬼正对面的灵蛛闻言瞥了一眼滞留的二人,轻笑着同岑鬼说道,“喊你呢,不给点反应?”
岑鬼却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灵蛛,瞳中青焰汹汹,随浊气上涌的轨迹在空中勾勒出一道淡青色的纹路。
长.枪与火铳一并消散,一双由青焰凝成的龙角在他的头顶逐渐现形。龙角同眉心缓缓浮现出一些形似图腾的血脉印记。
倏忽间,灵蛛似是记起了什么,玩味笑道,“时逾千年,大爷我都快忘了你的神族身份了。”
“半神血统罢了。”岑鬼毫不客气地矫正了灵蛛话语里的不妥之处,“大爷我过去是人族,眼下也只是一位鬼王。”
灵蛛低头风凉地笑了两声,不做评价。
岑鬼未再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神情凛冽地扭头,吩咐仍站在甬道口的剑鬼,“阿剑,带着所有人去外头等我,安置好那些天兵。”
剑鬼便领命般伸手一举,将月鬼同扛麻袋一般扛在了肩上。
同一时间,月鬼发出了激烈的反抗,“剑鬼,你放我下来!你信不信我......”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失在甬道尽头。
“总算只剩下我二人了。”灵蛛仰头笑了数声,将右手抬至与眉眼齐平。
他的手里攥着一枚同红珊瑚相仿的球形物事,正是这些年来一直由剑鬼保管着的浊兽眼球。
“大爷我还要多谢你们给我亲自送上门来......”
灵蛛松开右手,放任眼球化为一团黑气,缓缓进入到脸颊一侧的面纹之中。随后纵身一跃,跳入了脚边塌陷的深坑。
墓室再一次地动山摇。
岑鬼似有所觉,持枪退开了一段距离。
不多时,一只通体赤纹的巨型蜘蛛便沐着喷薄的浊气,从黑漆漆的地底爬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