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碧落黄泉处》临世写尘

236、安息城卿

　　世人鲜少知晓安息城原本的名字。

　　它像是一座海中荒岛，常年被沙暴环绕，与世隔绝。因为城内破落，没有任何的图腾文字可循，所以历朝历代都无从探知它的过去。

　　“鬼城”之“鬼”，便诡在它的变幻莫测。

　　这座城会根据城中人的心境改变城内的环境，而掌控着改变城内环境大权的人，尉迟族人称之为“城卿”。

　　成为城卿的条件有三个，重要性由轻到重依次是：一段时日内第一个踏足鬼城的人；同一时间进入鬼城的所有人里执念最深的那个人；手中握有始祖术法的尉迟族人。

　　第三种情况一旦出现，前两种情况下诞生的城卿便会被取而代之。

　　所以最新一任的城卿，无疑便是尉迟萤了。

　　......

　　鬼王大军自荒海行进黑沙，入夜时分已悉数抵达安息城外，因为并不清楚城内的情形，所以暂且驻军在了一座沙坡的背面。

　　乌云掩月，大漠吹沙，玄鬼同岑鬼并肩坐在青焰所化的青龙之上，各有各的心事。

　　面对即将发生的交锋，为了整个鬼族的利益考量，更重要的是为了岑鬼，所以玄鬼在再三纠结之后，选择了将所知晓的关于安息城的一切告知鬼王大军。

　　这其中也包括了一些尉迟族人誓死守护的秘密，“安息城是父神的陵寝......”

　　“......是我与萤当年一同为父神铸造的。”

　　“城内除了有会变化的环境之外，还有很多游移的陷阱阵法，一旦触碰便会无差别地袭击入城之人。”

　　“这些阵法继承了父神的法力，我无法将之毁去。并且阵法随时都会移动，唯有城卿才能主动改变阵法的所在。”

　　“也就是说到时萤他很有可能会动用城内的各种封印阵法袭击入城大军......”

　　玄鬼说出这番话时，鬼王们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因为书鬼在卷轴上所安排的入城时间就要到了。

　　玄鬼知道这等关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所以无论说些什么都已经改变不了计划，但是每多告知鬼王们一些关于安息城的消息，鬼族这边的取胜的可能性便会更多一重。

　　岑鬼与书鬼在听到玄鬼的情报后，稍加商议，临时改变了一些战术计划。

　　他们决定将二十名鬼王暂且留在城外，以备不时之需，而似白鬼与赤鬼这类资历尚浅的新鬼，自然就被归入了留守的队伍。

　　至于季，因为考虑到他与萤等曾共处过一段时日，所以饶是可能并无甚么关键性的用处，出于稳妥起见，岑鬼还是决定将他带进城去。

　　敲定最终的安排后，岑鬼便转身使力，一股脑推开了城门。

　　门后的风景果真已不再是卫国，而是一片长满了雾凇的森林，足下积雪已有没膝之深，一脚踩入其中，寒意蔓延全身，冷得十分真切。

　　人马还没进去，从城门夹缝中吹出的风雪便让众鬼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岑鬼有青焰傍身，倒不觉得有多冷，但看其他鬼王下意识后退三步的反应，便能预料到接下来这一仗必定十分艰难。

　　天时、地利、人和，鬼族只剩下最后一样了，所以一会儿抵达城内后无论如何也不能分开行动。

　　打定主意后，岑鬼敲了个响指，召出十来团青焰为众鬼暖身，自己则迎着风雪率先迈入城内。

　　“你觉得这里像是结霜雪原吗？”岑鬼当年虽也到过结霜雪原，但毕竟雪原广阔，他走过的只是一隅，那一隅之外的风光究竟如何，他心中也没个底，只好将问题抛给了玄鬼。

　　玄鬼倒是很快给出了答案，“确是结霜雪原。”

　　不过纵然认出了雪原，又该去何处找寻萤与灵蛛的行踪呢？

　　“我等从未到过此地，要不然分开来找？”果真有鬼王提出了要分开行动，“找到以后也不要贸然进攻，先救出那些天兵天将，再派鬼卒捎带消息给其他人，等汇合后一齐出手？阿岑你觉得如何？”

　　“不行。”岑鬼早先受够了分开行动的苦，一提及这四个字，便会本能地回想起在阴司一口气同水鬼、荒鬼、月鬼三人接连交手的光景。那次险些没要了他的命！所以今次断然不会同意这个提议，“不到逼不得已鬼王最好不要分开，先派些鬼卒去各处探听消息，当心有古怪的东西靠近，如果发现是阵法便迅速离开。”

　　影鬼意会，熟稔地掐指捏诀，将影子分散出去。月鬼也放出了自己的鬼鸦。荒鬼的白骨们遁入积雪之下。士兵的残魂也列阵分赴四方。

　　二十余名鬼王用兵符调度的大军数量十分可观，搜寻完整座鬼城大抵也只需要半个时辰，岑鬼便准备以不变应万变，权且待在原地等候消息。

　　到时就算鬼卒们找不到灵蛛与萤，只要他二人的目标还是自己与阿玹，届时多半也会自行找上门来。

　　......

　　不多时，空中飘起了雪花。

　　当第一朵雪花落在地面上时，皑皑积雪中便有什么破土而出。

　　岑鬼循着动静看了过去，发现雪地上已经出现了很多纽扣般大小的窟窿，一簇簇浅蓝剔透的花芽从中长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展叶结苞，开出一朵朵冰昙花来。

　　岑鬼下意识去看身侧的玄鬼，后者的注意力果真已被冰昙吸引了去。

　　“昙她也是在这样的一个雪天过世的......”玄鬼触景生情，缓缓合上了双眼。他的嗓音便同这广袤的雪原一般清冷，听着很能叫人静心。

　　岑鬼不知自己此时此刻能够做些什么，便一言不发地陪在玄鬼身侧，同他一同领略寒风拂面而过，千百朵冰昙顷刻衰败凋零的光景。

　　或许是这幅画面当真美得稀罕，除岑鬼与玄鬼外的所有鬼王都在昙花凋零后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叹息，其中叹息得最大声的当属山鬼，他是打骨子里喜好这些花花草草，什么都想养上一株，“这般好看的花，若是能种在符离山该有多好？”

　　他骑着云豹朝前走了一段距离，俯身去拾路旁一株即将枯萎的花茎，将之连根茎带土块一并挖了出来，放入腰侧的兽皮口袋里。随后拍去掌中泥土，满意地同岑鬼笑道，“如此倒也不枉我出山一遭。”

　　岑鬼勾起嘴角，准备回敬山鬼两句，结果面上笑意还未成型，视野中的山鬼便突然摔倒在雪地上。

　　山鬼大惊失色地转身，发现身下的云豹已经消失了，雪地上只留下一道深深的被拖曳的痕迹。痕迹的尽头是一个面盆大小的窟窿，窟窿看起来似有些深。可究竟有多深，没人敢贸然上前查看。

　　金鬼走去山鬼身边，伸手将之扶起。

　　岑鬼无所畏惧地绕开二人走去了洞口边缘，探头朝下望了望。洞很深，一眼望不到底，内里有浑浊的气息流转，更深处则黑得什么也看不见了。

　　岑鬼回头同众人交待了一番洞内的情状，下一瞬，突然觉察到一股危险的气息正在向自己靠近。

　　掌中径直化出长.枪朝身后扫去，斩断了从洞内蔓出的植物根茎。

　　“哇！这里也有！”鬼王之中传出骚乱，“怎这般多！”

　　根茎都是从昙花原本生长的积雪下冒出来的，因为数量众多，烧也烧不干净。

　　鬼王们使尽浑身解数抵御，倒也不至于被这些根茎近身，可是这样抵御下去，代价便未免有些重了：分明还没有上战场呢，鬼气却已在大幅消耗。

　　玄鬼似有所觉，伸手凌空一按，附近所有的根茎周围便浮现出了一圈淡金色的阵法封印。封印消失的很快，不过饶是只看到一眼，玄鬼还是断言道，“是萤的陷阱阵法！”

　　“都住手。”岑鬼当机立断，召出更多的青焰铸成一座牢笼，将鬼王们罩在当中。如此一来根茎再无缝可钻，鬼王们的安稳也暂且得以保障。

　　岑鬼原本是这般想的。

　　结果没过多久，雪地上便出现了裂纹。

　　起初只是浅浅的一条，看起来并不惹眼，鬼王们也就未去在意。

　　后来那浅浅的缝隙越来越宽、越来越长，逐渐蔓延出了分支，将地面切割成数块。

　　当裂缝停止蔓延以后，陷落便开始了。

　　裂缝最中央是陷落最早的一片区域，因为事发突然，大半的鬼王都没能反应过来。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便有四五人惨叫着掉进了洞里。

　　岑鬼赶忙撤去青焰牢笼，让鬼王们抓紧逃离这片区域。结果牢笼刚撤，铺天盖地的根茎又紧锣密鼓地袭了过来。

　　“他大爷的！”岑鬼自觉被当了猴耍，却也没法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想出保全所有人的法子，眼看着越来越多的鬼王被抓入深坑，他却只能同掰玉米一样救了这个丢了那个，气得径直骂了脏话。

　　等到周遭都安静下来后，雪地上便只剩下岑鬼和玄鬼两个人了。

　　岑鬼气得一拳头打在地上，当即做出决定，“大爷我要下去救人。”

　　玄鬼也不阻拦，平静地跟随在岑鬼身后。

　　二人于最大的地洞前驻足，岑鬼朝里看了一眼，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幅暗藏杀机的模样，好似就等着猎物来自投罗网了。

　　不过哪怕知晓前路危机四伏，他亦不会选择逃避。再三思量，转头望向玄鬼，递出了自己的右手，“一同下去？”

　　玄鬼依言回握，同岑鬼一并跳入了黑黢黢的地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