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碧落黄泉处》临世写尘

231、独闯内城

　　尉迟玹从鹿背上走下，脚底传来赤沙滚烫的温度。

　　风中飘散着阵阵腥臭。

　　尉迟玹将白鹿留在原地，一步步走下沙坡，在狼藉中找寻起那抹深青色的身影。

　　至于为什么要去找？他不明白。

　　他只能将这股冲动解释成他不想让故人曝尸荒野得不到安葬，岑清樾怎么说也是他的半个学生，他唤过自己一声“老师”，那么自己就理当为他送完最后一程。

　　仅此而已。

　　他从午后寻到黄昏，又从黄昏找到了深夜，一无所获。

　　天色暗下来后，他便用封印之术在身侧凝了一抔月光，借着这抹清亮继续找寻下去。

　　一连找了三天，整片荒海都被他和他的族人们翻了个遍，仍是没能找到岑清樾的尸首。

　　“总不能是被分尸了吧？”有族人已经开始考虑起最惨的结果了，“那好歹也能找到个脑袋？”

　　“那万一脑袋也被浊兽给吃了呢？”有人猜测道，“你看这战场上有多少断肢残骸？大半的人可是连根指头都没给剩下。”

　　尉迟昙立刻出言教训道，“胡说什么呢！会找到的！”

　　此话一出，小声议论的族人们立刻纷纷敛声，继续在腐败的尸首堆里埋头苦寻。

　　第四日午后，阳光正烈，很多族人渐渐放弃了找寻岑清樾的打算，开始投入到给尸首们拼凑、下葬的浩大工程中去。

　　只有尉迟玹、尉迟昙以及十来个与岑清樾交情甚好的族人仍在坚持。但其实所有人都很清楚，在外围找到岑清樾的可能性已经十分渺茫了。

　　这时便有人大胆地推测道，“阿岑的尸首该不会是在内城吧？倘若还被留在内城的话，荒海中找不到也就情有可原了。”

　　可是如果当真是在内城的话，进入找寻的风险便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了。

　　不仅如此，尸首也很有可能早已被城内的浊兽瓜分殆尽，所以与其冒着丧命的危险入城去寻，倒不如就此放弃更加明智一些。

　　“我去城内看看......”就在众人心灰意冷之际，尉迟玹却突然转身，迎着日头朝颓败的城池走去。

　　几位族人见状连忙跟上，却被尉迟玹给制止了。

　　他冷冰冰地命令道，“你们不必跟来。”

　　几位族人深谙尉迟玹的本事与脾性，加之忌惮城内浊兽数量，得了这道命令后虽仍顾虑尉迟玹的安危，却也只好依言照办、不再继续跟着，“族长你要当心啊......”

　　“切莫太过深入。”

　　“万事保命要紧，要是觉得危险就先退回来......”

　　尉迟玹平静地点了点头，怀抱着一股连他自己也说不出的心情缓缓走下沙坡。

　　一盏茶后，他便抵达了昭国城池外的封印边界。

　　荒海与城池之间的封印是一堵通透的壁障，壁障无形，仿若与周遭的空气融为一体，唯一能够辨别壁障界限的方法，就是去看浮于其上的那些暗红色符文。

　　符文有其特定的排列顺序与相应的排放位置，倘若弄错其中一个环节，轻则封印失效，重则变作其它术法。倘若误打误撞弄出甚十分危险的禁忌之术，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但是好在岑清樾没有弄错......

　　尉迟玹便立在城门之下，静静地打量着这个由自己创造的囚笼之术，无法想象以岑清樾那般莽撞的性子，究竟是怎样做到在那般紧张的战事中施展出如此精密的术法的。

　　倘若这当真就是所谓的天赋的话，那么此一战后，如果他还活着的话，自己倒是可以考虑收回前言、将毕生所学倾授给他......

　　前提是，如果他还活着......

　　......

　　因着是自己所创的术法，尉迟玹很轻易地便在封印之上辟出了一个既不会损害封印本身，又能容纳一人通过的口子。

　　待他穿过壁障以后，口子便自行合上了。

　　他自入口处放眼望去，发现城内无处不弥漫着一股浅黑色的气息。

　　气息里混杂着被封印阻隔而无法逸散的浊气，以及略带焦味的狼烟。浓郁的血腥掺杂其间，令城内的气味变得尤为刺鼻，寻常人闻着了，大抵只会忍着头痛与想要呕吐的冲动快速逃离。

　　尉迟玹有些反感地蹙起眉头，而同一时间，分布在城门附近的浊兽也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人类？”一只蜥蜴般的浊兽吞吐着细长的舌头，两颗鼓起的眼珠子正在眼眶之中以不同的方向进行转动，“不是已经都吃光了吗？怎么还会有漏网之鱼？”

　　“他看起来似乎很好吃啊......”废墟之下，一滩如烂泥般的浊兽从缝隙中缓缓渗出，它的泥沼里还包裹着很多没有消化完全的手足与头颅。那些头颅的主人分明早就已经死去，却在下一秒纷纷睁大双眼望向尉迟玹，“他是我的猎物了！”

　　泥沼无限延伸，似黑色的长蛇般迅速地逼近尉迟玹。

　　尉迟玹不为所动，没有逃离，也没有掏出武器或是要结印施术的迹象。

　　“吓傻了吗？”泥沼嚣张横行，远远地将其他浊兽抛在身后，“不费吹灰之力，太好......”

　　“了”字还未脱口，泥沼般的浊兽便在半空之中停滞下来。它似乎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四下探寻着究竟是哪只浊兽暗中给自己使绊子。可是紧接着他便发现，在场的所有浊兽都陷入了和自己一样的状况。

　　一时间四下能够自由行动的便只剩下尉迟玹一人了。

　　尉迟玹平静地走到了泥沼怪物的身前，用一副看淡了生死的口吻问道，“昭国的族长在哪？”

　　“可恶啊！”浊兽却根本听不进尉迟玹究竟问了什么，只一门心思地想要摆脱眼下的桎梏，“快将本尊放开！”

　　“......”尉迟玹并不想同它浪费时间，转身走向了下一只浊兽。

　　就在他离开泥沼浊兽身侧约莫一丈距离后，后者那原本扁平的身躯便开始如吹气一般快速胀大，不消片刻便已鼓成了一个圆球，最后“啪”的一声，碎成了无数零散的污泥。

　　污泥们虽死尤僵，蠕动着还想重新聚在一起，但是它们的身后却出现了一圈淡金色的封印。

　　封印瞬息放大、收拢，待到消失，原本那些散落在地的泥沼便统统不见了。

　　“昭国的族长在哪？”尉迟玹将问题同下一只浊兽又重复了一遍。

　　可是蜥蜴般的浊兽却已然被泥沼浊兽的下场给吓惨了，见到尉迟玹时便如同见到了一只恶鬼，无论尉迟玹如何问他，他唯一的反应也只有克制不住地惨叫。于是他的结局自然也不会比泥沼浊兽好到哪儿去。

　　尉迟玹屠尽了城门附近的所有浊兽，继续朝城内深入。

　　越往城内走，浊兽们的修为便越高，尉迟玹也不再如最初那般应付的十分轻松了。加之浊兽数量众多，他一路杀来，损耗已是寻常仙家都望尘莫及的程度，但他还是选择咬牙坚持，用封印暂且封住了每一战中所受的伤。

　　伤势重重累积，封印越摞越沉，尉迟玹却仍然没有回头的打算。

　　他带着封印走遍了昭国的每一个角落。

　　他斩尽了沿途遇到的每一只浊兽，翻找过每一具能被找到的尸体，就连浊兽体内还未完全腐蚀的残骸都未放过，到头来依然没能找到岑清樾的尸体。

　　残阳西下时分，他封印了城内的最后一具浊兽尸体，带着一身的伤势抵达了王城的最高处。

　　他站在一面绘制着昭国图腾的旗帜下方，眺望着城内的残破与荒凉。

　　失去了浊兽以后，城内除自己之外的唯一活物便剩下那些盘旋在半空中的乌鸦了。

　　待到入夜时分，乌鸦归巢，这座城便将彻底地沦为一座空城。

　　这里是岑清樾的国家，可是眼下他却不在这里......

　　尉迟玹觉得自己的思绪有些混乱，亟需冷静下来厘清，但是不知为何眼下站在此地，就是无法做到如身居它山一般清心。

　　就在这时，脚下的石缝缓缓裂开，从中探出了一根细嫩的藤蔓。

　　藤蔓的尖端开着一朵橘红色的小花，花蕊部分竟是生着一张人类的脸。

　　花型的浊兽十分恭敬地朝尉迟玹鞠了一躬，谦卑地说道，“这位大人，我已经见识过您斩杀浊兽时的风姿了，所以不会自不量力地冒犯与您的，请您收起戒备。我在此出现，只是想要同您做一笔交易。”

　　尉迟玹并不相信浊兽所说的话，在他看来，这番说辞简直就是最低劣的引诱与陷阱。

　　浊兽见尉迟玹不为所动，眼底已然浮现杀机，便赶忙高声补救道，“大人！我知道昭国族长在哪！我能够用术法让您看到！”

　　此言一出，尉迟玹原本压抑的思绪便仿佛得了个宣泄的口子，骤然轻松不少，连带着杀意也一齐淡去。

　　他问浊兽，“如何看到？”

　　浊兽见事态还有挽回的余地，二话不说立刻施展术法。

　　一时间半空中落英缤纷，花瓣融入土里，幻化出一抔清浅的池水。池水凝成镜面，被藤蔓托举着递到了尉迟玹面前。

　　余下的花瓣点在池水之上，泛起一阵涟漪。

　　涟漪消散过后，镜面中便浮现出了数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