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碧落黄泉处》临世写尘

215、蝉丸已成

　　灵蛛的身份成了昭国居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只要岑清樾上街做些什么，耳朵里难免会传来诸如“王怎会和浊兽是朋友？”“听说还是王将他领来昭国的。”“王怎么这般不小心。”之类的话语。

　　寒月将一包分配好的物资交给炭火铺子的老板，结果刚一出门，便瞧见岑清樾正倚靠在门框上，双手环抱胸前，盯着面前追逐打闹的孩童兀自出神。

　　寒月正想开口唤岑清樾一句，下一刻便听见了那段从孩童们口中飘来的游戏口令：

　　“天黑啦，天黑啦。”

　　“子夜更声响了三下。”

　　“荒海之北，黑沙之东，蜘冢森里的浊兽要来敲门了，跑的最慢的会被吃掉哦！”

　　孩子们欢快地一哄而散，四处奔逃。

　　寒月瞥了岑清樾一眼，伸手将挂在马背上的几个包裹悉数检查了一遍，随后说道，“我这儿还有三家物资要送，天色也不早了，你那批已经送完了吧？不若早些回宫。”

　　岑清樾却摇了摇头，将寒月负责去送的其中两家物资拿了过来，系在自己的马背上，用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大爷我替你多跑两家。”

　　有了岑清樾帮忙，寒月终于赶在日落以前将最后一份物资送到了一家五口的居民手上。

　　二人之后便骑马一道回去王城，残阳将二人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得颀长，岑清樾盯着天边那团赤红的火球，连眸色也被染成了血一般的颜色。

　　他问寒月，“你觉得大爷我做错了吗？”

　　寒月咬了一口手中的糕点，漫不经心地反问道，“你指的是什么？”

　　岑清樾知道寒月心知肚明，没有再将问题解释一遍。

　　寒月见状将口中糕点咽下，拍了拍指尖的糖粉，轻描淡写地说道，“怎么？难道你想同一群浊兽一起生活？”

　　岑清樾摇了摇头。

　　“这不就行了。”寒月将蜷曲的发尾绕在指节，笑得意味深长，“你毕竟是一国之君，权衡之下取其轻再正常不过了，既然不可能抛下昭国，那便抛下灵蛛，反正又没有人会怪你，至多也就是背后议论议论，假装听它不见便好。”

　　岑清樾闻言苦笑起来，“你倒是说得轻巧，反正他们戳的也不是你的脊梁骨。”

　　“我的脊梁骨被戳得还少吗？”听了岑清樾的说法，寒月面上的笑容多出了一丝凉意和一点儿危险的感觉，“被戳又能如何？同他们撕破脸？你眼下之所以这般苦恼，只不过是因为还没有听过比那些话还要难听的......”

　　恰好这时一只乌鸦落在了寒月肩头，寒月的眼里便蒙上了一层更加浓重的阴霾，“我毕竟不是昭国人，却坐着如今的位置，巴望着我死的人可多了去了......”

　　“可我怎么会死呢？我要活得比他们都好，让他们恨我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从来只有没有本事的弱者才会叫嚣，真正的强者永远都在想着如何继续变强。所以清樾你啊，就当听不见那些声音，做一位对得起臣民的君王便好。”

　　寒月的这番话便似清泉一泓，准确地点在了岑清樾的心结上，但若说彻底释怀吧，又总觉得还是欠缺了些什么。

　　岑清樾想不明白，去问寒月，寒月便说，“急什么，以后总会想明白的。”

　　岑清樾这才作罢。

　　二人在明月初升之时回到了皇城，沿途遇见一名提着灯笼路过的侍女。

　　侍女一瞧见岑清樾，便躬身行了一礼，指着皇城中的某一方向好意提醒道，“殿下，兮照、云舒和栖影三位大人都在老地方候着，似乎是在等您过去。”

　　“这般早？”岑清樾眉头微微一挑，转身去看寒月，“一块儿过去？”

　　寒月凉凉地笑了一声，“他们可没唤我。”

　　岑清樾却不容寒月拒绝，直接伸手抓住了后者马匹的缰绳，将之半是强迫地带去了那间排屋小院。

　　入院后，走向了一间燃着烛光的屋子，屋子的窗户纸上已经印出了屋内三人的坐姿。

　　岑清樾推门入屋，第一句话便问，“穹荒和覆水的伤势如何了？”

　　屋中三人纷纷扭头看向岑清樾，听清楚问题以后，负责救下穹荒和覆水的兮照便开口答道，“好在穿着铠甲，伤势并无大碍，服些汤药休息一夜便能下榻走动了。”

　　意料之中的回答。

　　“然后呢？”岑清樾走去了自己往常坐着的位置，坐下后翘了个二郎腿，顺势为自己倒了杯茶水，抿了一口后才又继续开口说道，“并非例行聚首之日，云舒和栖影你二人在这儿是要同大爷我说甚？”

　　一直坐在最边角的栖影也不多说废话，直接交代道，“昨日出去搜罗资源的队伍没有回来，我循着车辙印子推算出他们应当是去了黄帝部落那边。”

　　栖影说完一段话后，云舒便适时将一份兽皮地图搁在了岑清樾面前，地图上用笔墨圈清楚地出了黄帝部落旁的蜘冢森。

　　岑清樾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答案，但又不能十分确定，便同云舒确认道，“什么意思？”

　　“这张八荒图是一位将士交给我的，他和那批失踪队伍里的某位将士住在同一顶帐子里......”云舒从袖子里又掏出了一沓兽皮，兽皮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岑清樾看着觉得有些头疼，云舒便替他概括道，“这些便是那批失踪队伍早先制定好的计划。”

　　“你知道的，随着昭国搜寻物资的日子渐长，荒海附近已经很难再找到丰硕的资源了，连浊兽的身影都变得罕见起来。他们便一直同我提议想扩充队伍去更远些的地方，比如传闻中物产丰富的蜘冢森，但我一直都未批准。”

　　岑清樾沉默不语，开始着手翻阅这些文字。

　　云舒便继续解释道，“这一回他们擅自偏离原定路线，若是不带回足以将功补过的资源大抵是不会回来的。交出八荒图的那位将士还告诉我说，灵蛛的身份暴露以后，那支队伍里的人便一直很兴奋，似乎是觉得可以把灵蛛当做靠山，甚至是进入蜘冢森的保障。”

　　“......可是你觉得灵蛛会允许他们在蜘冢森附近胡作非为么？”

　　就在这时，寒月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既然荒海附近的资源已经所剩无几，开辟新的搜集路线也是迟早的事，放他们过去探路也无不可。大不了牺牲一两条性命，为国捐躯，倒也死得其所。”

　　书鬼皱起眉头，不满地看向寒月，无法认同他的说法，“性命相关总需慎重行事，新路线必然会有，但不是眼下。至少等我算出最为合适的......”

　　“等等等。”寒月笑得很是嘲讽，一面笑，一面将十指交叠起来，阴阳怪气地说道，“慢慢来，反正依着你们这不疾不徐，温温和和的脾性，至少覆国前总能算出一两条有用的线路的。”

　　云舒握紧手中的毫笔，怒斥道，“你胡说什么？覆国这种话是能随便乱说的吗？”

　　寒月倒是没什么顾虑，说得很是轻巧，“你一个掌管国库的不该清楚的很么？近来入库物资较之先前有无差距，还能否继续等下去，你心里能没个数？”

　　“行了！”岑清樾呵止住了针锋相对的二人，将兽皮悉数丢回桌案上，抬眼望向云舒，“入库物资怎么了？”

　　云舒哽了一哽，旋即低下脑袋，如实答道，“近来入库数目不足最初一月的一半......”

　　岑清樾用指尖敲了敲座椅扶手，喃喃说着，“看来是要开拓新的路线了。”说着，扭头看向栖影，吩咐道，“阿影，你率一路人马追随车辙，赶在他们进入蜘冢森前达成汇合。蜘冢森不可擅闯，但是可以试着与灵蛛沟通一下......”

　　“若他答应再行报告。若他不应，你们便撤回昭国。”

　　云舒自小对浊兽有着阴影，这份不信任刻在骨子里，令他对岑清樾的提议颇为担忧，“和浊兽沟通？万一它们狂性大发杀了所有人呢？”

　　岑清樾却想试着赌上一次，“大爷我相信灵蛛不会这般做的。”

　　既然身为昭王的岑清樾都这般说了，云舒也不好再辩驳什么，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目光仍不时从寒月的面上扫过，最后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栖影倒是没有什么自己的想法，从岑清樾那儿领了奔赴蜘冢森的任务后便转身离开了屋子，行事颇有一股果决的刺客风范。

　　直到这时，一直低头擦拭刀身的兮照方才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单膝跪地，将用阴沉木和玄铁锻造的武器呈到了岑清樾跟前。

　　岑清樾其实打从进门起便注意到了这把兵器，猜想着这或许便是要送去尉迟部落的礼物，却碍于寒月和云舒争执，从头到尾没有问询的时机。

　　眼下终于可以开口仔细询问了。

　　“这就是要送去尉迟部落的那把刀？”岑清樾伸手将刀接过，无比认真地掂量着其上的每一处细节，拇指自锃亮的刀身上擦过，其手感之妥帖令岑清樾不禁为之惊叹。

　　兮照点了点头，以一名铸剑师的身份悉心介绍起了这把利刃，“刀名蝉丸，仿伏羲部落遗留人世的《神兵谱》所锻......”

　　“......”

　　岑清樾却光顾着欣赏刀身上的花纹去了，根本没有注意到兮照说了些什么。

　　末了，兮照又特意补充了一句自己的用心之处，“刀身上的纹路是依着白鹿改动的。”

　　岑清樾越看越是喜欢，甚至便想立刻冲去它山交给尉迟玹。

　　但他也清楚这只是痴心妄想，因为纵然要送，那也是用的昭国的名义，反正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亲自去上一趟。

　　思及此，便将刀入鞘，还给了兮照，由衷夸赞道，“兮照你啊，真不愧是昭国第一的铸剑之师。”

　　兮照坦然地收下了岑清樾的称赞，抬眼问后者，“准备何时送去它山？”

　　岑清樾不假思索道，“送！马上就派人去送！”

　　“不不不，等等等等，大爷我先去写封书信，到时候连着蝉丸一道送过去！”

　　兮照没有异议，低声应了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