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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断角 ...

  •   寒月被带离了清厉的寝宫,第一时间送往老先生处救治,最终保住了一条性命。

      但是翅骨因为折断时日太长,加之被折下的羽翼不知所踪,所以哪怕是出身神农部落的老先生,也无法再赋予寒月重新展翅的机会。

      得知这个消息后,寒月的眼神比刚被放出牢笼时更多一分茫然。纵然后来被领去军营调养,性情也已近乎扭曲,无法再与旁人正常相处。每日只同乌鸦交谈,哪怕偶尔岑清樾来寻他说说话,他也总是一副恹恹的逐客态度。

      除此之外,亦不会依照规矩按时出操,整日游离在人群之外,时日一长,军中多数人已对他有了不满情绪。

      察觉到这一点后,兮照特地寻来了岑清樾,打算同他商量商量应对之法,以备日后不时之需,“这样下去的话,若是军纪因他而乱,怕是到时还得将他送回主部那边。”

      “大爷我再去劝劝他吧。”虽然岑清樾自己的心情也不是很好,但是考虑到将寒月送回去后后者的心病很可能会继续加重,便无论如何也无法放任不管。

      兮照打量着岑清樾的面色,总觉得后者的状态并不比寒月好上多少,便建议道,“我今次同你说起这些也只是想谋个法子,如果只是劝他的话,倒不一定非得你亲自前去。”

      就他看来,眼下状态的岑清樾若是去劝了寒月,保不准劝到最后非但没将寒月劝回头,反倒有可能因此谈出共鸣,最后一道儿轻生了。

      岑清樾没有反驳兮照的提议,因为他也能感受到眼下的自己确实不大适合去劝说别人。但是左右放心不下寒月,便同兮照道,“你准备寻何人来劝他?到时大爷我也一同去吧。”

      兮照想了想,发现放眼军中,与寒月相熟的人除了岑清樾外便只剩下一个自己了,而自己作为将军,确实很有必要在这等时候出面关怀部下,便道,“我吧。”

      “你?”岑清樾抿了抿嘴,总觉得似兮照这般严肃老实的脾性不大适合劝人,但一想到寒月确实没有其他友人了,也只好点头同意。

      二人便结伴一道,于当晚操练结束后去了寒月的帐子。

      二人抵达营帐时,寒月正坐在榻子上与怀中的乌鸦两相对望,哪怕听见了掀开帘帐的动静也未抬头理会,只仍直直地坐在原位。

      反倒是怀中的乌鸦一直睁着好奇的大眼睛,歪着小脑袋回过头来看二人,并发出一声问好般的“嘎?”

      兮照便同乌鸦微微颔首示意,将托盘放在了离榻最近的桌案上。托盘里摆着一卷纱布、一瓶伤药,以及一碟白日里亲自下厨做的红豆点心。

      岑清樾见寒月这般作态,心里有些不大好受,便择了张离入口最近的凳子坐了。

      兮照拿着伤药和纱布走去寒月跟前,提醒他道,“到时辰该换药了。”

      寒月没有理会。

      兮照便锲而不舍地站在原地,等着寒月回应。

      大抵是他的视线当真太过直接,寒月无视片刻后便觉得身上哪哪儿都不舒服,只好淡淡地回应道,“知道了,你放那吧。”

      兮照见寒月终于有了些反应,便依言将药同纱布放了回去,转而将点心端到了后者跟前,“吃点东西?”

      “不吃。”寒月看都不看,继续低头抚摸乌鸦的羽毛。

      兮照见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将点心放在了寒月的床榻上,自己也顺势坐了下来。

      寒月微不可查地蹙了眉头,很不喜欢旁人触碰自己的床榻,但是考虑到这座军营归兮照统率,眼下这间单独的帐子也是兮照安排给自己的,便不好多说什么,默默忍了。

      “今次我来是要告诉你......”兮照说话习惯了开门见山,哪怕劝起人来也没有什么弯弯绕绕,“纵你有伤在身,寻常操练也该偶尔露面。单独一人住一间帐子本就是特殊照顾,若你在此之上仍不守军规,恐怕到时此地也留不得你。”

      岑清樾闻言一愣,难以置信地盯着兮照,不敢想象他说的这些话是用来劝人的。

      “呵......”果不其然,寒月当即冷笑了一声,并不将这句“威胁”放在眼里,“赶我走?可以啊......”说着,竟当真起身便要朝帐外走。

      “你能去哪?”兮照急忙拦住他,“离了昭部落,方圆千里之内再无部族,你带着一身伤势出去,又失了飞的能力,遇上浊兽怎办?”

      岑清樾屏住呼吸,愁苦地捂住额头,越发觉得允许兮照来劝寒月的自己是个傻子。

      “对,你说的没错......”被兮照接连揭开伤疤,寒月的情绪隐隐有些崩溃,面上逐渐显露出失常的笑意,回过身同兮照说道,“我该死,我就不应当活着,若是在部族被毁那日我没有选择逃跑,也就不会来到昭国,不会遇上这些事......”

      “凭什么,凭什么只有我!分明身在昭部落的羽人有那般多,为何受苦受难的只有我!”

      说着说着,寒月的目标自然落在了岑清樾头上,神态扭曲地指责道,“就因为我同你走得近些?”

      岑清樾稍稍抬眼,无言地望着寒月,没有反驳什么,生怕再度刺激到后者。

      “清厉他恨的人是你,却将恨意发泄在了我身上!”寒月一面说,一面推开拉扯自己的兮照,一步步朝岑清樾走去,“我何其无辜,为何便成了你的替罪之物!”

      “一开始分明只有挨打,可是后来,为了将你从树顶送去露台赴约,他看到了我的翅膀,他说这是和你的龙角一样的存在,他看着觉得恶心。”

      “他从露台上摔下,摔得半身不遂却又吊着一口气活着,急于找人发泄怨恨。你这罪魁祸首倒是舒服了,躲来了军营,留下我成为你的替代品,被他关在笼子里......”

      “你知道他是怎样对我的吗?他一根一根地扯掉了我的羽毛,命人将重物吊在房梁上,然后重重砸下,砸向我的翅膀......”

      “骨头碎了,每一片都扎在肉里,还有的直接刺破了皮,我求他不要再继续了,他却还是一边喊着你的名字,一边命人将我的翅膀生生扯了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被关在笼子里的人不是你!为什么断掉的不是你的龙角而是我的翅膀!为什么、为什么......”

      寒月的情绪由亢奋逐渐转至哀伤,最后松开了紧抓岑清樾肩膀的双手,坐倒在地失声痛哭。

      他也不知道自己大哭一场究竟能改变些什么,但他当真已将这份委屈憋得太久太久,久到若是再不发泄出来,便随时都有可能疯掉。

      不、不对,他已经疯了......

      疯到将这一切的罪过都扣在了才经历丧母之痛的岑清樾头上。

      自己这样属实有些不大正常,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该将气撒在岑清樾身上的,自己应当立刻同他道歉才是......

      寒月刚想起身这般做,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耳边便传来“咔”“咔”两声,紧接着,两根泛着翡翠色泽、根部还带着血肉的龙角便被丢到了眼前。

      寒月双手撑地,不可置信地确认着眼前之物的身份,更不敢抬头去看岑清樾此刻的模样,但是兮照焦急的叫喊声还是直直撞进了他的耳朵里,“岑清樾你在做什么!”

      兮照的嗓音出离的愤怒,直接冲上来按住了岑清樾。

      寒月害怕地抬起头,便见岑清樾已被兮照带去了一旁止血。虽然他一边的额角已被兮照用纱布堵住,但是另一边的惨状仍是暴露无遗。

      他是将龙角生生掰断,连根拔起的。

      断口是两个狰狞的深坑,其下便是连接头骨的血肉,大股的鲜血正自深坑中不断涌出,很快便顺着岑清樾的面庞挂满了整张脸,随后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毯上,晕成了很大一滩。

      兮照手忙脚乱,很快便意识到仅凭自己的医术根本无法医治这般程度的伤口,便赶忙冲出帐外去寻云舒。

      帐内一时便只剩下了岑清樾和寒月二人。

      “你为何......”寒月准备起身走去岑清樾身边,旋即又想起身下还有一对血淋淋的龙角待捡,便重新俯身将之拾起,小心翼翼地捧着。直到做完这一切,方才缓缓朝岑清樾靠近。一面走,一面自责道,“我方才不该......”

      “错不在你。”岑清樾用纱布堵着血口,眼神虽也有些黯然,但面上至少还是笑着的,“其实大爷我早便想掰断这物事了。”

      寒月不敢相信,只觉得这是岑清樾为了抹去自己心上愧疚而特意搬出的借口,“怎可能?正常人为何会想掰断自己身上的部位?”

      龙角之于清樾,便相当于手指之于常人,虽然龙角不及手指灵便,但断开时的痛楚确是一模一样的,不会有人愿意平白承受这样的痛楚。

      “理由很重要吗?”岑清樾说这话时,脑袋已经渐渐垂了下去,但是面上的笑容却予人一种参悟生死的豁达,“其实你说的不错,你之所以会受伤,归根结底是因为大爷我。大爷我不该置身事外,更不该在享着清福的同时劝诫你要看开......”

      “这对龙角赠你,算是补过你那对被弄丢的翅膀。”

      “这下我二人便又是同类了。”

      说罢,面向寒月,稍稍勾起嘴角,却因失血过多歪倒在了榻上。

      寒月被岑清樾的一番言辞举动弄得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回应,一时间只能傻傻地托举着两支龙角站在原地,直到兮照将云舒找来。

      云舒一进帐子便直奔岑清樾而去,悉心地为他处理伤口。

      寒月便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候,等着云舒从自己手中接过龙角,想尽一切办法替岑清樾接回去。

      可是直到最后,直到云舒留下药方离开,都没有过问龙角哪怕一句。

      “等等!”眼看云舒要走,寒月连忙追出了帐外,焦急问道,“龙角,龙角不能接回去吗?”

      云舒闻言转身,深深地望了寒月一眼,须臾,意味深长地说道,“恐怕不行,我能力远不及此,只能医人,似龙角这般的神物,恐怕只能去主部请老先生来治。”

      “但王是不会放老先生过来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眼下王只有他一个子嗣,昭部落未来的族长又怎能是一只半龙的存在?”

      “其实早在清樾殿下刚出生时王便已经想要这么做了,本意是希望殿下能够更加融入人族,不受异样的眼光看待。但那时枢姬大人心疼殿下,没让王动手......”

      “眼下枢姬大人已故,清厉殿下也不在了,以王的脾性,绝无可能将部落首领的位置出让给他人,所以哪怕清樾殿下今日不自行断角,日后王也会亲自动手......”

      说完这些后,云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怀着千般无奈转身离开,身形没入夜色。

      寒月愣愣地站在原地,盯着手里的龙角,无措地向后退去。

      俄顷,后背抵了营帐。

      他便就这般卸力靠着,缓缓垂下脑袋。卷曲的发尾掩去双眸,将上半张脸全都笼在了阴影之中,唯剩下一张凉薄的嘴唇,在灯笼光辉的映照下勾勒出一幅疯癫的笑容。

      ......

      至此,天地再度陷入扭曲,又一场梦境归于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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