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碧落黄泉处》临世写尘

172、进展

　　四十七位鬼王共聚阴司，此景当属旷世奇观，消息很快便在整个阴界传开。

　　岑鬼等人从一侧院落走去另一侧的院落议事，路过铺满月华的王府长街时，见长街入口的牌楼附近已经聚集了各式各样看热闹的亡魂。

　　亡魂们一发现岑鬼等人的身影，立刻发出潮水般此起彼伏的呼嚎，“是真的！鬼王真的来阴司了！”“就是他们保下的十城吗？好生厉害！”“快看快看，每一个都好俊俏，天哪我要死了......”“喂，你已经死了。”

　　当然其中也不乏闲言碎语与低声谩骂，“就是他们把那些妖邪引来阴司的吧？”“我看十八层地狱的门八成就是他们打开的。”“装模作样假惺惺，谁知道背地里打的什么主意。”

　　如此架势，像极了三百年前尉迟玹顶着“十四国公子”名号在各国出行的阵仗。

　　岑鬼颇为同情地扫了一眼那些负责维持秩序的黑白无常，未作逗留，继续朝另一侧的院落走去。

　　穿过种满花树的风雅庭院，走入木门大开的厅堂，方一入内，便能望见厅堂两侧花色繁复的琉璃屏风。厅堂很是宽敞，内里规整地布着四十八张矮桌，桌案上的茶水还冒着腾腾热气，瓜果的叶片上也还挂着露水，显然都是派人刚准备的。

　　岑鬼扫视一圈屋内，露出一个颇为满意的笑容。

　　白鬼发现岑鬼在笑，慌忙拍了拍身边的赤鬼，欢喜道，“小白脸、小白脸，岑鬼殿下看我了。他笑了诶，他好像很喜欢我派人布置的议事厅，太好了，没有白费气力......”

　　赤鬼望了眼性情大变的白鬼，疑惑道，“你怎突然对储卿兄长这般热情？莫不是被始作俑者灌了什么迷魂汤？”

　　白鬼气鼓鼓地踢了赤鬼的小腿一脚，不满道，“你懂什么？我在荒海时便觉得岑鬼殿下气度不凡了，只是没表露出来。”说完，目光里流露出钦佩与向往，“万鬼之王......被四十多名鬼王跪拜......好威风啊......我也想成为岑鬼殿下这样的鬼......”

　　赤鬼没好气地嗤了一声，“所以你为了讨好储卿兄长，没经你爹同意就把四十多名鬼王一起放进了枉死城？你小子是胆肥了，过些时日宋帝王回来，别哭着喊着求我救你。”

　　白鬼悄悄吐了吐舌头，低声嘟囔道，“反正叫唤城和枉死城都是十城，枉死城内的鬼官们都那般忙了，我只是替他们分担一下。”说完，继续对岑鬼露出向往的神情，叹道，“啊，岑鬼殿下，好威风......”

　　赤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见时辰不早，便随一众鬼王走入屋内。

　　白鬼被远远地落在后头，等反应过来时屋外竟只剩下他一人了，忙追了上去，“喂，赤鬼，等等我......”

　　“白鬼殿下！”身后突然传来白无常的叫唤。

　　白鬼顿住脚步，不解地回望过去，“怎了？”

　　白无常便道，“府中有客人造访，宋帝王不在，只能委您去接见了。”

　　白鬼忍不住哀嚎一声，流连地看向鬼王落座的房间，又看了看躬身等候的白无常，陷入两难境地。

　　“你还是去会客吧。”赤鬼从门后走出，操着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教道，“在其位谋其职，你是宋帝王的公子，眼下是阴司修缮的关键时期，你的作用不可缺失。至于捉拿恶鬼一事，交由鬼王来做便好。”

　　说完，不留余地地合上大门，徒留门外白鬼一脸愣怔。

　　“什么嘛......”白鬼心里有些不服气，却又不得不承认赤鬼说的很对，“分明年纪比我小，居然敢装得这般老气横秋......”话虽如此，最后还是接受了赤鬼的提议，痛心疾首地随白无常会客去了。

　　厅堂内，鬼王们已依次落座。

　　岑鬼将瑾钰交给自己的书函拿了出来，根据信中内容在沙盘上圈出几个地点，同众鬼王道，“以酆都为中心，这、这、这还有这，都是阴司负责的地界，所以我等要做的便是将这几处城中的恶鬼全部捉拿，然后送回阴司。”

　　“若是不肯就范，二魂七魄打碎了也无妨，只要最后将命魂带回来便可。”

　　“就这几处地方？”看着岑鬼在沙盘上画出的圈儿，不少鬼王都发出了颇为嫌弃的抱怨，“这不是三天就能干完了？”

　　岑鬼听得有些哭笑不得，无奈道，“怎的你还想做上几日？在领地里太闲了？”

　　“是啊......”鬼王们纷纷附和，离得近的还彼此拥抱了一番，为多年不见却不曾淡忘的情谊深表感动。

　　“少啰嗦啊。”岑鬼不欲与他们插科打诨，径直分配了任务，“阿荒阿水，你们负责这座城，阿月阿影阿书，你们这座城，赤鬼你和阿玹......”

　　“算了，阿玹你还是别去了。”

　　众鬼王齐齐抬头望向玄鬼，目光里充斥着一股似酸非酸，似羡非羡的情绪，但考虑到岑鬼与玄鬼的关系这些年好不容易才缓和过来，众鬼王也就没有专程挑拣二人的感情调侃。

　　任务分散下去后，众鬼王又在议事厅内聊了些关于捉拿恶鬼的要领，要领聊完了，又开始为拖延时间聊了些无关紧要的琐碎事件。直到后来实在是聊不下去了，这才悻悻离开，前往人界捉拿恶鬼。

　　......

　　一转眼三日过去，流落人间的恶鬼终于被尽数捉回阴司。

　　瑾钰根据《生死簿》上的名单对恶鬼进行一一比对，确认没有遗漏，十八层地狱的大门这才得以重新关上。

　　鬼王们圆满完成了阴司交付的任务，迟迟而归的十殿阎罗对岑鬼等人自是感激涕零，专程设宴好一番款待。不过不知为何神族那边却始终没有消息传来。

　　待到第五日，十殿阎罗实在是坐不住了，便遣了几名探子赴往月凉山打听战况。

　　第七日，派出去的探子也没有回来。

　　第十日，莺蓉蓉突然出现在宋帝王府中并带回了一个消息：月凉山浊气大盛，上古封印隐有松动之势，内里的浊兽土蜘蛛随时都有可能破印而出。

　　彼时岑鬼正与一众鬼王待坐在议事厅内商讨神族战败的可能，听闻这个消息，便知神族那帮天兵十有八九已经落到了始作俑者手里，眼下恐怕正被缚在茧中，也不知最后是会沦为粮食还是作恶的傀儡。

　　“土蜘蛛？”岑鬼注意到莺蓉蓉提及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名字，直觉促使他连忙追问，“你打听到始作俑者的真实身份了？”

　　莺蓉蓉同岑鬼报以一笑，如实答道，“打听到了，除此之外还带回了很多有用的消息。”

　　岑鬼连忙端正坐姿，催促道，“什么消息？”

　　莺蓉蓉便从怀中取出一根卷轴，摊开来说道，“这段时日我的族人走访六界，找到了很多包括动物鬼魂在内的证人，他们提供的线索比较散乱，所以我便稍加整理了一番......”

　　简短交待后，莺蓉蓉读起了卷轴上的内容，“始作俑者有二，其一身处月凉山上古结界，化形是一只八眼蜘蛛，经与史料比对，确认为上古浊兽土蜘蛛。其二为尉迟族人，从其能够佩戴高位者才有的鹿角面具，以及化形为萤一点来看，确认其身份为尉迟部落曾经的三族长，尉迟萤。”

　　莺蓉蓉读完这段话后，在座鬼王包括岑鬼在内皆是屏息凝神。他们能够感觉出来，莺蓉蓉说的这些八成都是真的。

　　莺蓉蓉见自己终于镇住了这些传说中的鬼王，十分骄傲地挺起胸脯，又道，“始作俑者与岑鬼殿下首次接触于陈国祭禾，我等便去寻了祭禾城中居住的妖灵，后又沿线索一路寻访至卫国遗址，再加上岑鬼殿下给出的回忆，大致推断出了始作俑者的计划。”

　　“首先，岑鬼殿下在祭禾木樨寺里见到的始作俑者是萤，跟殿下打哑谜的也是他。那时的他并未对二位抱以恶意，目的也不过是想接尉迟玹回到‘安息之地’。”

　　“后来他跟随尉迟玹回了一趟家中，见到了病重的尉迟昙，于是开始借封印之术四处搜罗精气，打算渡给尉迟昙治病。尉迟昙由此延长了一些寿数，但是因为摄取精气太多，祭禾开始发生瘟疫——所以那时的瘟疫并不是岑鬼殿下您造成的。”

　　“后来殿下你与尉迟玹去了卫国，萤也跟了过去。萤抵达卫国后仍在借封印之术四处搜集精气，所以当时卫国海边的一座渔村也发生了瘟疫。他将精气全部渡给尉迟昙，但是那时尉迟昙已经病重，精气无法吸收，逸散在空气里，恰好被路过的岑鬼殿下您给吸取了。”

　　岑鬼尴尬地眨了眨眼，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尉迟昙死后，尉迟萤的行为便开始走向偏激。”莺蓉蓉继续解释道，“他开始接受土蜘蛛的一些请求，比如迫害金鬼，将三刀的魂魄封印在尸体里......不过归根到底他的目的还是只有一个——接尉迟玹回安息之地。”

　　“再然后是土蜘蛛那边。土蜘蛛与萤一直是一起行动的，在木樨寺时岑鬼殿下为保护尉迟玹动用了一次青焰，那时土蜘蛛便开始怀疑殿下你的身份了。后来借溯琅湖玄龟之手，他彻底确认了殿下你便是岑鬼。”

　　“土蜘蛛的行为并不在乎人命，更趋近于复仇，但说是复仇又有些奇怪之处。溯琅湖时它杀生了一池性命，到达卫国后又以傀儡术控制他人作梗。苏植、三刀皆为他所害。”

　　“之所以说它的复仇有些奇怪，便是因为它虽然杀生，但是没有一次是对准岑鬼殿下的命门下手的——他没有取尉迟玹的性命，只是单纯地给他种下蛛毒，让他服用人鱼肉，然后引诱他堕为厉鬼。并且在此之前，他甚至有可能给过尉迟玹离开卫国的机会？”

　　莺蓉蓉向玄鬼投去询问的目光，得到了后者的肯定回答。

　　“这也太奇怪了！”水鬼想破脑袋也无法理解这两位始作俑者究竟在盘算些什么，“那个叫作萤的我还稍微能够理解，说他一开始是个好人，尉迟昙死了以后变坏，但是顾虑到岑鬼不敢下手，这还有些道理。但是那个土蜘蛛是个什么玩意？”

　　“这些恐怕只有始作俑者本尊才知晓。”莺蓉蓉扫了眼卷轴，将剩下的情报一股脑儿都说了，“他二人应当是合作关系，但为何会结识便不得而知了。”

　　“还有，今日我族密探去过安息城中一趟，但是那地方除了充斥着大量阴气与浊气外并无异象，也没有找到尉迟族亡魂的行踪，所以我等也无从判断这座安息城究竟是不是尉迟族人口中的‘安息之地’。”

　　“应当是的。”玄鬼开口证明道，“那地界能予我熟悉之感，所以当初我才会选择在那儿居住，而且......那里的阴气和浊气最初时并没有这般重。”

　　莺蓉蓉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推断道，“明白了！一定是因为关于‘前往安息之地’的术法只能动用一次，所以萤打算先用城中的幻术困住尉迟玹，再去十八层地狱接回族人，但是没想到尉迟玹后来又离开了安息城，所以顺序又被重新颠倒了！”

　　“不无道理......”岑鬼虽然还未能完全消化莺蓉蓉提供的情报，但是脑海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个名为真相的轮廓，“听你的意思是，虽然他们最后会在安息城内举行仪式，但是眼下还不在城中？”

　　莺蓉蓉点头，“对。”

　　岑鬼不禁有些头疼，下意识捏住鼻梁，问道，“神族那边呢？他们人都丢了，应当不至于毫无反应？”

　　“神族那边......派遣使者来了阴司......”莺蓉蓉用食指抵着下颌，合上眼睛细细回想，“不过这次来的不是白凤尊上。”

　　“神族那边的态度，怎么说呢，我同一位身在九天的友人打探过这件事，她的意思是神族那边似乎不想再增加伤亡了，所以想让岑鬼殿下你去善后此事。但是白凤尊上的意思还是继续派遣天兵......”

　　水鬼无法理解白凤的言行，讽刺道，“他们这种居高位者就只会号令下边的人办事？他那般厉害为何自己不上？”

　　“按我那位友人的意思......”莺蓉蓉无心替任何人辩解，只是在阐述自己所知道的事实，“那位白凤尊上似乎因为什么特殊缘故不能离开九天太久，离得越久力量便会愈发衰弱，所以很难干涉神界以外发生的事......”

　　“而且你难道没发现吗？我觉得白凤尊上是在帮着岑鬼殿下的。”

　　闻言，一些鬼王开始回想白凤的言行举止，渐渐品出了后者的善意，一些鬼王却仍是参悟不透。

　　“他是在保护阿岑吧，因为阿岑现在已经不剩多少力量了。”书鬼将所有线索罗列在一张纸上，琢磨着如何解释才能让所有人都能听懂，“天雷劫在最近几年随时都有可能降临，若是恰好降临在与始作俑者交手前后便很危险了，所以他才在尽可能地避免阿岑与始作俑者交手。”

　　“不过很可惜，大部分人都是自私的。”莺蓉蓉无奈地摊开双手，苦笑道，“最后神族还是打算让鬼王来善后。”

　　月鬼听后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毕竟孤魂野鬼在他们眼里什么都算不上。”

　　说完，议事厅内再无人说话，气氛顿时变得沉重起来。

　　“哎......”莺蓉蓉将卷轴收起，正欲起身告辞，却忽然想起一件要事，连忙笑吟吟地同岑鬼说道，“殿下，说些开心的事吧。小涵托我来向你和玄鬼殿下道歉，说先前对二位说了重话，如今回想起来属实失礼，所以希望能够赔礼一件。”

　　岑鬼摆了摆手，并不在意这些琐碎，旋即意识到自己不能代替玄鬼做决定，便又抬头征求后者的意见。

　　玄鬼意料之中的摇了摇头，淡然道，“我并未往心里去。”

　　“哎！你二位先别急着拒绝嘛！”莺蓉蓉忙道，“你们就不好奇小涵要赔偿的是什么吗？”

　　“听说二位殿下当初曾在她那无垢堂内买过一件衣裳？如今三百年过去了，那衣裳纵然未丢，也该破旧了吧？”

　　“所以她啊，打算给你二人重新缝制一套新的衣裳，包括岑鬼殿下你也有份哦！”

　　“不过......她说做起来还需要一点时间，所以待你们此战凯旋，我便领着她亲自给你们送来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