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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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份，法国尼斯依然是温暖如春，这座海滨城市，来来往往的都是本地居民和背着旅行包行走在大街小巷的游客。
风光宜人的天使湾，阳光下，摆着各式当地果蔬的摊位上，九十八岁高龄的季言之正慢悠悠地逛着。一会儿看看当地人称为蒙娜丽莎的土豆，一会儿又瞧瞧当地特有的西红柿，凡事没见过吃过的的都要好好地一饱眼福。手里拿着一台相机，一边拍一边念叨“这个好看，这个不错”，腕上还专门带着电话手表，这还是她女儿专门给他定做的，年纪大了，耳朵有点背，记性也不好了，时常走着走着人就不见了，女儿担心他，他也不想让家人着急，就也戴上了。
这次是女儿专门陪他来这玩的，国内天气太冷，他这老寒腿的，一到冬天关节就开始疼，一想海南人又多，还不如出国玩呢，最后就来了尼斯。
走到一处卖工艺品的小商店，上面还用红色马克笔，专门用中文写着“欢迎中国人”。季言之就起了兴趣，他一苗根正红的老中国人，外语啥的都不会，就会一口地地道道的中国话，还微微夹杂着老家的方言，前几个铺子他不进去，大部分原因就是不会法语，他嫌交流麻烦，就干脆在外头逛，看看就行。
季言之走到门口，朝里看，店挺大，满满当当的都是一些纪念品，什么草帽，T恤衫，水杯，玲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进了门，季言之沿着墙边的一排货物仔细的端详着，墨镜、铁壶、工艺美术品、走着走着就被一本印象派画册吸引住了，里面是当地尼斯的风景画，英国人漫步大道、天使湾、尼斯老城、尼斯城堡山、马塞纳广场……一册大概有二十多来张，直到季言之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了画册后面印着“2009/8/1”，第三行是“画家，Andrew”，旁边括号小字，“白沐”。季言之脑袋翁了一下，自觉是眼睛有点疼，缓了一阵，才抬手，试图调整鼻梁上的老花镜，眯了眯眼睛，另一只手将画册贴近眼睛，重新看了看那个小字，没错，是白沐。
白沐，白沐，季言之嘴里念念有词，不禁心中升起一股悲伤，止不住的嘴里泛酸，鼻腔被堵住，眼角皱纹的褶皱里渐渐被泪水浸湿，划过颧骨，一路顺着脸颊的弧度，吧嗒吧嗒砸在了画册上。
黑色的字被泪珠放大，像是提醒着季言之，这个人的存在。白沐，沐白胖，是他此生最爱的人，可是他已经不在了，带着季言之的爱情而逝去。这些年，他用尽气力不去想，似乎快要把他忘了，但此刻看到这个名字，伴随着痛苦与悔恨交织在一起的感情，他再次回忆起那个年代，那段有始却无终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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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1年，季言之出生在这片土地上，不大不小的村庄，五十多户都姓季，所以当地人都喊这个村“季家村”。
季言之他家是这里有名的乡绅，但是名声不好，他爷爷当年苛扣老百姓太狠，农民租他家地，本来就是为了糊口饭吃，结果季言之他爷爷愣是把农民半年的租金涨到原本一年的租金，农民不仅要给他家干活，还得付天价的地租，这日子本就不好过，家里孩子又多，又是大旱大涝的，这还要他们活么！反正这大清眼看就要垮了，那劳什子洋人都来中国打劫了，他们干脆联合起来把季言之他家给清了。
季言之他爸不顶用，生了个儿子，自觉已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任务，全靠媳妇照顾，问啥啥不会，吃喝嫖赌倒是样样精通，好在上头有个老爹撑着，这日子倒也过的下去，可老爹再厉害，年纪到了，也管不了多少事了，家里的钱都被季言之他爹偷偷摸摸拿去赌了，媳妇虽知道也不敢多管，一天到晚就知道抱着季言之哭。
家里被清了，值钱的东西都没了，就只有一座老宅，季言之他爷爷在家里被清时就给气死了，草草被季言之他爹买了个棺材埋了，如今坟头上的草也长得老高了。季言之他爹眼看儿子媳妇是个拖累，拿着手里最后一点钱就赶紧跑路了。家里现在就剩下季言之和他老娘相依为命了，要是普通人家，或许看他家可怜，孤儿寡母的就也照顾照顾了，可他家以前可是名声不好的乡绅，现在没有痛打落水狗就算不错了。
没得法子，季言之他老娘只好靠着刺绣卖钱，不过也只够自己和儿子这些年的吃吃喝喝，别的是甭想了。可刺绣这东西烧眼睛，不到五六年，季言之他老娘的眼睛也就花了，做个饭都得用手摸着，才知道锅在哪儿。
季言之这些年也是在别人的冷嘲热讽中长大的，为了照顾老娘，他能忍就忍，每天，他得放牛，种地，养猪，晚上还得照顾老娘吃饭洗澡，不可谓不辛苦，就怕人家不高兴在他不在家的时候欺负他老娘，时间长了，他也就从一个活泼爱笑的孩子成了现在沉默寡言的少年郎了。
1935年，guo min dang下乡招兵，季言之就去了。老娘花了五六天时间，白天和晚上像个陀螺似的忙不停给他做衣服，上衣褂子，裤子，布鞋，终于在上头老兵的催促下带着老娘的衣服上了车就走。临行的时候，站在车上的季言之回头望向山上老宅门口老娘看向他的目光，泪如雨下，莫名的想起早些年家里光景还行，上私塾时老先生摇头晃脑要他们背诵的《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真真是应了眼前的景，莫不是早就预料到了。季言之苦笑一声，看着人影小到再也看不见了，才转回头。
汽车车轮吱呀吱呀沿着山里的路，摇摇晃晃地往城市开。一车密密麻麻坐的都是十五六岁的男孩子，大多都是家里没的饭吃了才来参军的。季言之被其它孩子挤到一个小角落里，他也不吭声，扶着车子的边缘，强忍着呕吐的晕车感，靠着栏杆，回想他这些年在季家村的点点滴滴，现在就要离开这了，可老娘一个人在家，无依无靠，他这心里就不是滋味，抬头望向汽车里穿着军装，头戴军帽，身上背着枪的guomindang军人，和车子上蓝白色的guomindang旗子，心里升起了一股奇异的想法，他要成为最好的军人，当上军官，再把老娘接到身边孝顺。
军旗随着车子的颠簸摇摇摆摆，季言之的心情也起伏不定的。一股信念油然而生，他觉得他一定可以的。可是前路未知，他季言之不怕挨枪子儿，也不怕死，可他怕不能撑到给他老娘颐养天年的一天，他就死了，独留老娘一人，承受丧子之痛。
终究心中的勇气给了季言之以命相搏的胆量，他在穿上guomindang军发下来的军装时，心中暗暗发誓，将来定要挣得一官半职，在这城市里买下一个大宅子，接老娘来住。
日子在国共两党的紧张局势下一天一天度过。
继九一八事变东北沦陷之后，1933年长城抗战《塘沽协定》签订之后，日本暂时将对中国“武力鲸吞”的露骨侵略方式转变为有序推进的“渐进蚕食”方式，即企图一口一口啃噬掉中国。
这是上面的事，季言之这种新兵蛋子也不了解，只知道跟着教导员日复一日的练习射击，投掷，刺枪，晚上其他大部分人都在聊天，季言之也还在练习，他想早早的完成誓言，自知没有过人的天赋，就只能在时间上多花一会儿，争取上了战场，多杀几个鬼子领功。有他这样想法的人不多但还是有一小撮，慢慢将练习场占领，都在练自己的弱项。
季言之因着训练的缘故，皮肤晒的黑黑的，手臂上时不时都有划痕，他不爱说话，不抱怨，也不爱笑，常年的面瘫脸，但也从一个不知国家危亡的孩子变成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时间紧，任务重，季言之这群新兵蛋子在训练了半年左右就上了战场，刀剑无眼，也还是季言之命大，同行几百个人，却只活下来几十多个，季言之是其中一个，他差点就死了，还好这半年训练的反应快，一个侧身，躲了过去，但左臂还是被擦伤。幸好是小伤，虽然血流了一地看着挺严重，但倒无大碍，涂了点酒精，抹了药，包上纱布就又是一条好汉。
不过这也给季言之提了个醒，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可不兴过家家的那套，死了可就真的死了，季言之为了活命，每天训练之余还在随行医生的指点下学点医学知识，他识字，学的倒不困难，但和他一起来的几个战友可糟了殃，家里穷哪有闲钱供读书的，他们不识字，渐渐也就不和季言之一起来了，最终认认真真学下来的就只有季言之一个人。
随行医生姓李，瘦瘦的一老头，听着以前的老兵说这医生以前还挺富态的，可是战争频发，作为时常上前线的医生，一天几百个伤员等着他手术，人也就日渐消瘦了。季言之打心底挺佩服他，他虽不是医生，但也知道敢上前线的人都是条好汉。
李老头平时话不多，唯一嘴上常挂着的就是“下一个”，没事的时候就是睡觉补眠，现在连这点时间也拿来教这些战士了，虽然最后学下来的就只有季言之一个，不过也挺欣慰的，好歹有一个不是。季言之也知道感恩，李老头是可以完全不睬自己的，可李老头还是肯花时间教他，就这份情，他季言之也得报。每个月上面发的买命钱，一部分寄回家，一部分他拿来买些补品给李老头送去，一开始李老头还不收，觉得是战士的买命钱，拿不得。可季言之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他收下，要不然他就不学了，无奈之下，也就收着了。不过季言之这番举动，李老头虽嘴上说着不要，但心里还是被暖到了。为人师者，虽不要求学生有多大出息，多少回报，可总是希望学生懂自己的苦心的。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