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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坦然以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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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接任青丘帝君这事,白浅是很意外的。
但与夜华一战,她好歹知道了自己的能为。墨渊顾念师徒之情,东华常年处于战损状态,折颜心有白真,说到底,各有各的牵挂。有了牵挂,道心不定,便是上古神祇也难取胜了。
不过白浅还没傻到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面对一手轩辕剑一手东皇钟的墨渊,白浅还是表示:师父,徒儿对您老人家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但排除自己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终极计划不谈,白浅很乐意与墨渊和平相处,这也就是为什么她留了夜华性命,又将他交给天君处置。
此后千万年里,青丘白浅上神红颜一怒而天下惊,重伤夜华君,冲上九重天,天君老儿不敢与其争锋,只得废黜太子的英雄事迹,被四海八荒传颂讴歌不绝。哦,对了,如今该改口叫白浅帝君了。
天君老儿何等精明,不愿叫人觉得自己怂包——虽然他被逼着下旨废黜夜华时的确就是那么怂包。故此,夜华被废后,天族就隐隐传出口风来,说青丘以下犯上,图谋不轨,欲将脏水泼在白浅身上。
既然是对方先出了出了阴损法子,白浅更不会姑息,转头就告诉了白真。白真与折颜通力合作,连夜将夜华追求白浅期间的所作所为写成了话本子,遍发青丘五荒。于是青丘子民怨愤沸腾,集了十万人到九重天天门,也叫天上天下都知晓,青丘不好战,却也不畏战,绝非任人欺凌羞辱。
虽形似逼宫造反,但一则天族与青丘并非严格意义上的上下级,二则未有战书下达,三则么……去的那十万人未带一刀一枪,口口声声说“我们只是来讲道理的”,四海八荒都看着呢,天君老儿没有理由派兵镇压。
天君再一次展现出了他的怂包属性。
最终,是天君亲自下了罪己诏,才劝退了青丘子民。从前还只是天君一家名声扫地,而此番后,天君与九重天威权式微,再不能转寰。
接到罪己诏时,正是白浅继任帝君的前一日。满纸洋洋洒洒的四六骈文,之乎者也,她看了就头痛,顺手丢给迷谷印发下去,给子民传阅。
迷谷哭丧着个脸,似乎闷闷不乐。白浅颇觉有趣,遂问道:“心里有事便说,藏着掖着做什么。”
“是小帝姬回来了,白奕上神刚传来的消息。”迷谷接过诏书,很是忧伤:“说是小帝姬化作一只普通小狐,声音、九尾与变化之能俱无,还……很是伤情。”
伤情是肯定的,但毕竟东华又不知道你是个神仙,你也没说,要真的发展处点儿跟宠物的禁断之恋是不是太口胡了些?不过,话说回来,天族都自身难保了,那知鹤公主还有空作妖,东华帝君还有闲心跟那魔族姬蘅公主假结婚,真是一个个儿闲出屁了?
当然更好的解释是,东华也看不惯这个假仁假义的天君,何况他生的儿孙也一个不如一个。央错平庸无能,桑籍霸总附体,夜华自负不堪,算来算去竟还只有一个连宋成器,虽现下花心,不过后来也算对成玉痴心不改,且为人没什么不妥之处。难怪在枕上书里,东华与连宋交情更近些。
对白浅的计划而言,这并不算多好的消息,但总归不是很差。
“情之一字,既让她伤了一回,便知道学乖了。”白浅淡淡道,“凤九心思单纯,此番被欺负得狠了,当也有些心性了。且过个几百年再提吧。若她仍旧忘不了……那便是个情种托生,谁都救不了她。”
迷谷似懂非懂,失笑道:“姑姑自己没有情郎,倒看得明白,也不知凤九该不该信姑姑。”
没有情郎么?白浅缓缓勾起个云淡风轻的笑。其实也是有的,有过的,可十万多年过去,她甚至已记不得那年轻画家的容貌。而令她诧异的是,她成为白浅后的年岁里,也算遇见了各种各样的男子,各有动人心处,可偏偏没动了这颗狐狸心。
叠风说她不懂思慕,可谁也没给过她一份纯粹的思慕呀。
一夜凄迷过去,便是继位大典,墨渊领了她的十六个师兄以及师兄的家属亦即先鬼君擎苍来恭贺。离镜倒是没来,可着火麒麟送了二十坛子万年桃花陈酿,这便是正常的两族邦交了。此番九重天理亏又失颜面,除了东华无人前来。
说来实数寻常,她委实将夜华弄得惨了些。只一番遥遥相望,白浅听见墨渊的叹息顺着风声入耳,而东华的脸上冻了冰渣子。
典礼既毕,白浅留了二人在狐狸洞外,只一方不大的石桌,略备了些果点,尽了客套。
“那日你离开昆仑墟,说你所求在天地,在万物。”墨渊的目光甚是萧索,“那你如今所作所为,又是何道理?”
白浅握了酒杯在手,嫣然含笑:“道理?徒儿在昆仑墟学了两万年,只听说师父最是护短,原来师父还是讲道理的。既如此,徒儿也想问问师父,究竟是要徒儿讲道理,还是为了夜华君?难不成这世间,只有夜华君不必讲道理,而别人又要对着他讲道理?”
墨渊一时语塞,却是东华以手支颐,神色淡淡的,悠悠笑道:“墨渊上神这位高徒果然伶牙俐齿。”他转过脸来,看向白浅,“墨渊是护短,否则也不至于到如今还想对你好言相劝。夜华君纵然有什么错处,也自有天君责罚,似女帝这般动用私刑,确乎不妥。”
“东华帝君说的是。”白浅颔首道,“当年我在九重天被污,是帝君出手相救,这恩情白浅矢志不忘。那桩公案是天君处置,只罚了夜华君静修洗梧宫,没几年不降反升,又成了太子。后来夜华君纳了害我的素锦,做了同我容貌的傀儡,生了小天孙……如此行径,天君可‘秉公处置’过一回?是了,叫那傀儡背了黑锅,谁都能罚,天君却不能说是九重天太子的错。”
墨渊涩然道:“终究,稚子无辜。”
“念念的确无辜。”白浅想着那个玉雪可爱的糯米团子,眉目间略略腾起一丝柔和,转瞬即逝,“但这世上已无念念,唯有青丘白颀上神的长子白悠。”
“十七,你何必将事做绝?”墨渊皱了皱眉,“若你当真是可怜那孩儿,昆仑墟自然有他容身之地。如今夜华重伤圈禁,你此举不过是笃定了要让他——”
“断子绝孙。”白浅“腾”地一下起身,行了几步到一株桃花树下,“师父当真了解徒儿。可您或许不知道,徒儿能看破生死,亦能斩断红尘,可有个习惯一直改不掉……就是记仇。一件事不如意,我便记个万万年。一个人得罪我,我便终要他偿还。”
“白浅帝君,得饶人处且饶人。”东华按着石桌道,“终究,夜华君是对你一片痴心。万般错处,都是从一个情字来。”
白浅回眸看他,笑容浅浅,“帝君也知晓因情而生错,故而做天地共主时,才将三生石上自己的名字抹去。难不成换成夜华君,这生错的情谊便如此可贵,逆天而行也无所谓么?其实我还不算做绝,记挂着师父,否则我早效法帝君,将三生石上夜华君的名字也抹去了,一了百了。”
“十七……”墨渊低低唤她,退步道:“如今夜华已有了惩罚,对于九重天,你不该再过分。”
白浅悠悠然折下一枝桃花,随手别在衣襟上,“徒儿本还疑惑,怎么一个废黜的太子,也值得师父与帝君同来一回,却不想是帮天君做说客的。可是师父找错人了,天君此番不过咎由自取,哪里是徒儿过分。”
墨渊不解,却是东华冷了眉目,寒声道:“你终究是在记恨那日天君险些判你下诛仙台。”
白浅笑道:“哦?看来帝君也是聪明人。堂堂天地共主,却想趁机铲除了青丘的继承人,从而削弱青丘势力,我原以为这是凡界朝堂上才会有的龌龊手段。看来帝君心里清楚得很,或许过去许多年天君做的不错,但他并不是个仁圣之君。我是第一个,却不会是最后一个。”
东华听她的话头隐隐觉得不对,皱眉道:“白浅帝君这是什么意思。”
白浅摇着扇子,眼中几番明灭,“就事论事,没什么意思。帝君在太晨宫避世几万年,怕已忘了御下的本事,叫一个义妹调三窝四终日坏事。如今纵得天君这般,倒也不奇怪了。”
说起来虽然天君老儿天君老儿地叫着,其实天君的年纪远没有东华帝君大。东华可算看着这届的天君长大,还能看成这个德行,果然没有谈过恋爱生过孩子的人,当干爹都当不好。
东华听白浅这意思,差点就要干脆说他管教不严教子无方了——嗯好像有哪里不对——算了不对就不对吧。他仔细品看了白浅一回,莫名觉得趣味。他生了三十六万岁,见过有趣的事不多,太晨宫逃跑至今未归的小狐狸是一样,白浅是第二样。
“既如此,多说无益。”
许是知晓她的坚决,墨渊起身召了朵祥云,凛然转身,“十七,为师知道拦不住你。但私怨归私怨,记得轻重。”
“徒儿——谨遵师父教诲。”白浅微微拱手,心内却笑:师父啊师父,你为何就觉得我一定是为了私怨?我早说了所求在天地万物,自然是要成为天地万物名正言顺的主人,才算得偿所愿啊。
回首,却见东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女帝似乎很喜欢桃花。”东华帝君嗅了嗅盏中的桃花醉,倏然轻笑,敛去之前的或怒或疑。
“不过是在十里桃林住的久了,也没有旁的。”回望恒久之前,她还是个普通人的时候,她喜欢什么呢?“凌霄。”她蓦然拂落了衣襟上的桃花。
“嗯?”东华似未听清。
“没什么。”白浅挑眉微笑,向东华拜了一拜,“我家小辈人丁稀薄,唯有个侄女,唤作凤九的,是九尾赤狐,曾与帝君有些交集,如今伤情在家。若来日有缘再见,还愿帝君多加照拂。”
东华霎时回神,望着白浅似有所感,却又疑惑道:“白浅帝君说的这位小帝姬,本帝君似乎并不……”
白浅打断他的话,笑着说:“本来局外人不该多言。但帝君难得来一次青丘,而我家那头红狐狸该伤的情也伤了,索性我说个故事给帝君,帝君不妨佐酒一听。”
东华朗朗而笑,凝神看了白浅许久,忽然来了些兴致:“愿闻其详。”
那日的黄昏,白浅目送着神色肃然若有所思的东华腾云离去。看方向不是太晨宫,倒像是往她二哥的藩地。
果然她还是舍不得她这便宜侄女伤情太过。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她比较喜欢电视剧里演凤九的那个女明星,爱屋及乌。
转头,她蹲身捡起被丢在地上的桃花,借了一点仙力将它送回桃树上,仿佛从未被采撷。
她的确很喜欢凌霄。
没有菩提往生、佛铃这般禅意空灵的名字,也不似寒月芙蕖名贵,更不如桃花灼灼妖冶,可一眼望过去只是大片大片的红,似一团火烧灼着,仿佛她身边虽空无一人,却不觉得孤冷。
桃花呢。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确乎很美,可偏偏下一句要提醒她,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可她,哪来的人于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