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囊中之物》花中狂客

49、太子之死

　　清晨，天色阴冷，毛毛细雨被风吹得乱飞，树叶沙沙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新味。

　　姬千秋闭着眼躺在软榻上，仍在回味着昨日傅弈离去时的潇洒背影。心中这从未有过的感觉又甜又涩，好像含着一颗粘了蜜糖的青柠，回味无穷。

　　突然，她的思绪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小姐，小姐！

　　绿萝的声音在门外焦急地喊着，伴随着时不时的拍门声。

　　姬千秋倏地睁开双眼，她坐起身子，心中不快，却只是有些冷淡地说：“进来。”

　　她话音刚落，绿萝便推门进来跪在地上，她双手焦虑地握在身前，十指交缠。

　　“小姐，宫中传来消息，太子殿下甍了。”

　　姬千秋呼吸一滞，愣了愣才问：“甍了？”

　　“是的。”

　　绿萝跪在地上，不知为何表情有些古怪。

　　姬千秋看在眼里，眼下却没时间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只说：“伺候我洗漱穿衣，我要进宫。”

　　绿萝得令后急忙站起身，快步赶往侧室准备洗漱用的温水。

　　姬千秋皱起柳眉，她浑身冰冷，胸口像被一块石头压着。怎么就这样巧，傅弈前脚刚离开东龙国，太子烨后脚就死了。

　　她抬起头看向打开的殿门，只见殿外飘着丝丝细雨，时不时还有一道阴风呼啸而过。

　　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太子烨一死，随着而来的便是一出夺嫡大戏。

　　姬千秋纤细白皙的双手扣紧绒被，眸色深沉。

　　难道傅弈被派去边界领兵打仗，也在凶手的算计之中吗？

　　虽然现在似乎只窥见了冰山一角，但凭她的直觉来看，凶手一定早已布下了一个惊天大局，他们所有人都是其中的一颗棋子。

　　绿萝双手捧着琉璃盆，快步走入殿内。她脸色舒缓，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不愿在绿萝面前露出一丝破绽。

　　眼下燕后涉嫌毒害太子烨而被太后打入天牢，可杀人凶手真的是她吗？

　　*

　　皇宫

　　姬千秋走在宫道上，耳边低泣哀嚎声不断，宫婢宦官们都跪在地上流泪，也不知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

　　虽然太子烨为人严肃、不苟言笑，但他是已故先后留在世上的独子，又是皇帝的嫡子。太子烨不论出身血统还是品行都是当之无愧的皇储，更别说他从小就接受严格的宫廷教育，贵族或平民百姓都很认可他。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是下一任天子，没想到……

　　姬千秋跟着领路的大宫女走进东宫，可一路上没见到任何一个皇亲国戚或是其他贵族命妇，她心中不由得有些奇怪。

　　领路的大宫女陪着她，可宫女刚踏进东宫正殿便停下脚步，回过头对她行了一礼，低声说：“恒王妃娘娘，奴先退下了。”

　　姬千秋微微颔首，没有多问什么。

　　她独自一人站在殿外，环顾了一下四周，心中禁不住有些感慨。眼前的东宫和她记忆中没有任何不同，但却是她第一次以非太子妃的身份踏入这个地方。

　　上一世太子烨被傅扶疏派人暗杀，死后便被迅速以隆重的葬礼下葬于皇室陵墓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凄凉的被摆在东宫之中。

　　姬千秋皱了皱眉，有些奇怪怎么直到现在都未曾看见过其他人，连一个侍卫都没有。

　　难道皇帝与太后真的同意把太子的尸首摆在外面让人观看吗？

　　诡异的气氛愈加浓烈，姬千秋身穿狐裘白裙，头戴白花珠钗，她并未撑伞，站在细雨中任凭雨点打在身上。乌黑青丝微微粘在她清冷绝美的脸上，可她看起来不但没有一丝一毫的狼狈，反而更显出一份遗世独立的谪仙之气。

　　姬千秋按着礼仪缓缓走进东宫正殿，映入眼帘的只有中央一口巨大的黑色棺椁，还有一个身穿白色长裙的女人，那女人跪在地上，微微低着头。

　　姬千秋慢慢走过去，未点唇脂的淡色薄唇嗫嚅几下，终于还是说：“见过太子妃，望太子妃节哀顺变，不要太过伤心。”

　　太子妃莫凌雪独自跪在殿内，她听见脚步声也未曾回头，此时更像听不见姬千秋的话般未发一语。

　　姬千秋也不太在意，她双眼中含着些心疼。

　　听母亲说当时的丞相夫人因为生下莫凌霜难产而死。虽然大户人家往往都不会只有一个孩子，但莫丞相从那之后确实也并未再娶，甚至连妾也不曾纳过一个。

　　谁知在莫凌霜十岁的时候，有一个女婴被人丢弃在丞相府门口，莫丞相便也顺势收养了那个女婴，并取名为莫凌雪。

　　莫丞相的势力之大，可以让莫凌雪仅凭一个养女的身份就当上太子妃。而且如果不出这次的意外，她就是内定的下一任皇后。可眼下太子已死，曾经令许多少女艳羡的莫凌雪也成了寡妇，可真是命运无常。

　　对太子夫妇而言，这一世终究还是重复了上一世的悲剧。

　　姬千秋走过去，却听见莫凌雪冷冷地说：“你这怪人莫要靠近，别脏了殿下.身子。”

　　她皱起眉：“太子妃这是何意？”

　　莫凌雪冷笑一声，讽刺地说：“殿下已经甍了，恒王妃就别再叫我太子妃了。”她沉默片刻又说，“真正想当太子妃的难道不是你吗？你们不仅毒杀殿下让皇后受辱，被太后打入天牢。现下又来假惺惺装什么好人呢？”

　　姬千秋冷下脸，不吭不卑地说：“这些话什么意思想必太子妃娘娘不是不知道，希望娘娘谨言慎行，断不要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才好。”

　　莫凌雪闻言仰头大笑几声，猛地转头死死瞪着她：“全京城谁人不知你单恋贤王殿下？可你倒放得开，一声不吭转头就嫁了恒王，想必是你姬家早已和恒王秘密达成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了吧？”

　　姬千秋心下一顿，忍不住想到当初和傅弈确实是私下有了那婚姻交易，如今想来倒也觉得有些好笑了。

　　想到傅弈，她的内心便更加坚定。

　　姬千秋俯视着莫凌雪：“我还是劝娘娘一句，人多眼杂、隔墙有耳，娘娘最好还是不要说什么惹人误会的话，免得引火上身伤了自己。”

　　她有些心疼，这么多年来除了柳太师府，她来往最多的便是丞相府。双亲与丞相交好，她小时候便总是随着父亲去丞相府玩。那时候她倒也总叫莫凌霜一声哥哥，虽然后来她把心思都放在了“救命恩人”傅扶疏身上，渐渐的与莫凌霜关系淡了，却也因为大伯伯丞相的关系，算不得算讨厌他。

　　当年她在丞相府中与莫凌霜和婢女们玩耍的时候，莫凌雪总是一个人悄悄在一旁偷看她，不敢靠近。当时年幼的她远远见到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姐姐，心中是想和莫凌雪一起玩耍的，但莫凌雪却无论如何也不肯靠近她的身边。

　　姬千秋记得很清楚，当时她有些郁闷，回府后便把这事告诉了母亲。母亲听完后只是有些悲伤地笑了笑，把小小的她抱到腿上，只柔声说了一句：“凌雪姐姐并不是真的讨厌你，她或许只是不敢靠近罢了，你可以主动一些。”

　　当时的她听着这意欲不明的话有些云里雾里，如今想来莫凌雪或许是有些自卑而不敢靠近吧。

　　姬千秋低下头，看着跪在太子棺椁前的莫凌雪，她的双眼已经哭得红肿，脸上泪痕犹在。莫凌雪早已没有平日里优雅的样子，浓浓的悲伤与绝望笼罩在她身上。

　　姬千秋心中一疼，像被锤子砸了一下。

　　不知道傅弈得到这个消息没有，但从平日里傅弈对太子烨的态度来看，他是非常敬重并且认可这个大哥的。

　　不过瞬息之间，姬千秋便已打定了主意——

　　她要找出幕后真凶。

　　既然莫凌雪已经直言不讳的怀疑了他们，那其他人定也差不多如此。虽然燕后被打入天牢，但大概率只是因为当时太后太过着急，下意识认为燕后是为了儿子才下的毒。

　　因为无论怎么想，燕后毒杀太子烨一事都经不起推敲。且不说这么多年来她明明有很多机会却一直不下手，为何偏偏要在宮宴时当着宾客们的面谋杀皇储，更重要的是，她根本弄不来这种南武国的秘制毒药。

　　虽然她恨燕后，更恨傅扶疏，但很明显这一次他们也是被人当替罪羊羔了。

　　姬千秋转过身子，冷声问：“不知娘娘是否愿意告诉我，太子殿下死亡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莫凌雪充满敌意的回答道：“你问这个干什么？就这么回味无穷吗？直到这个时候还要羞辱我与殿下吗？”

　　“我再问一次，殿下死亡时到底是什么样子？”

　　身后的莫凌雪沉默片刻，不知是被震慑还是其他原因，她终于低声说：“当时殿下已经痛到撑不下去了，他双手紧紧捂着肚子，大叫几声后便忍不住喷出一口乌黑色的血，然后就……甍了。”

　　姬千秋迅速抓住重点，轻声问到：“意思就是他的身体没有干枯，眼球也没有飞弹而出？”

　　“没有。”

　　得到答案，姬千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出了正殿。

　　*

　　皇宫姮娥宫

　　黑曜石铺的地上洒满珠玉，各色宝石琳琅满目，碎了一地，只随手捡起一块碎片都可以说是无价之宝。

　　姬琰坐在贵妃椅上，随心随意地砸着匣中珠宝，砸完珠宝后她又甚至把头上戴着的翎羽宝冠都扯下来砸烂。

　　她美.艳的脸上始终保持着冷酷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疼。

　　四周的婢女们都不敢说话，只左右站着两人为她揉肩捶背。她的面前跪着两个黑衣男人，此时正低着头沉默。

　　姬琰砸了满地珠宝，她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开口质问其中一个男人：“我不是让你去监视她了吗？既然你如此没用的话，以后也不必再为本宫做事了。”

　　影卫闻言大惊，他赶紧解释：“回娘娘的话，恒王府里暗卫实在太多，戒备森严，奴害怕娘娘派奴监视王妃之事暴露，实在不敢潜入。”

　　姬琰一想也是，便冷静了些，没有继续为难他。

　　她转而又刚想旁边的另一个男人，声音更加寒冷：“夫人情况如何？”

　　那人握紧拳头，伏下.身子说：“回娘娘的话，夫人的状态十分不好。”

　　姬琰闻言心下一沉，她捂住心口，声音有些颤抖：“夫人怎么了？”

　　“昨日夫人换了一套婢女的衣裙，又带了能牢牢遮住面容的纱巾，避开定安侯与下人们偷偷出了门。”

　　“夫人出门后即刻坐上马车，前往北边的树林。当时北鸾国的慕容亲王一行人正要回去，树林里全都是亲王的护卫。”

　　“夫人下了姬家的马车，随后便偷偷进了亲王所在的豪华马车，在马车里呆了足足一刻钟才离开。”

　　姬琰没有说话，她呼吸粗重，身体气到发抖。

　　本站在她身旁伺候着捏肩捶背的婢女急忙跪下，影卫也低下头不敢再看，生怕下一秒遭殃的就是自己。

　　姬琰坐在贵妃椅上，她忍了好久才开口问：“然后呢？”

　　她的声音如覆霜雪，听似平静的表面下暗藏波涛，令人害怕。

　　“夫人下了亲王的马车，她在回府的路上一直都在哭，从默默流泪到嚎啕大哭。”

　　“中间还遇到了几个山贼想要抢劫，可夫人连奴假扮的车夫都认不出，她的脸上没有一丝害怕，似乎是即便遇害也无所谓的样子……”

　　“你放肆！”姬琰用力吼到，“本宫给了你几个胆子！你敢这样诅咒夫人！”

　　“奴不敢。”

　　那男人跪在地上，以头磕地。

　　姬琰倒又瞬间冷静了下来，她抬手挡住眼睛，不知是否也在哭泣。

　　“眼下恒王在外打仗，王妃一个人呆在府中很不安全，但是有那些暗卫在本宫倒也放心。”她声音有些闷，轻声命令到，“你既然进不去那就守在恒王府外，若王妃有任何行踪必要马上派人告诉本宫。”

　　“遵命。”

　　姬琰转而又对另一个人命令到：“你保护夫人有功，但夫人在回府路上遭遇山贼一事并非儿戏。你出宫后即刻前往北边树林，势必找到那山寨，把里面的匪徒全部绞杀，事毕再来向本宫汇报，重重有赏。”

　　“奴遵命。”

　　姬琰放下遮着眼睛的手，声音有些疲惫：“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

　　突然，有一婢女急急走进来，跪在地上。

　　“启禀娘娘，奴方才亲眼看见恒王妃娘娘独自一人进了东宫，许久都未出来。”

　　姬琰震怒，再次大声吼到：“岂有此理！你马上过去，把姬千秋给本宫带过来。”

　　“遵命。”

　　*

　　姬千秋刚踏出东宫正殿的大门，便看到莫凌霜独自朝这边走来。男人看到她后似乎脸色变了变，步子也迈得更大了。

　　虽然年幼时的她与莫凌霜关系不错，总是粘着他并喊他凌霜哥哥。但后来几年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觉得莫凌霜越来越恐怖，便不再与他亲近了。

　　莫凌霜如今也已步入而立之年，却仍未成亲，也从未听任何人说过他与哪位女子有纠缠。

　　而经过最近几次短暂的接触后，她更觉得莫凌霜身上诡异，令她感到深深的不适。

　　更何况柳姝还因为误会了她与莫凌霜之间的关系而伤心……

　　莫凌霜的意中人难道真的是她吗？而且冥冥之中她总觉得莫凌霜似乎有哪里不对，却又无法清晰捕捉到那些疑点。

　　还没等姬千秋想清楚其中关系，莫凌霜便已走到她面前。他没有行礼也没等姬千秋行礼，开口便说：“太后昨夜听到消息后便晕倒了，陛下的病也更为严重，大家都急着去服侍他们了。”

　　“妹妹固执的要一人守在东宫，我有些不放心，便来看看她。”

　　姬千秋笑了笑，刚想说不必和她解释。

　　突然，殿内传来莫凌雪的尖叫声，那声音又急又尖利，还含着满满的害怕。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急忙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