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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曾是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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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山,沈人杰安步当车,意态悠闲神情潇洒,就像是在自家的院子里散步一样。可怜李云裳走出没多远,便已经气喘吁吁,此际虽然是春天,但衣服都已经汗湿了。
“还差多远?”
“不急,才走了一小段呢。”
该死的,这个人一定要这样刺激她吗?不但一路上拈花惹草,居然还学起鸟鸣来了。李云裳强忍着濒临爆发的怒气,继续走、走、走!
“还差多远?”
“已经走一半,快了。”
脚好疼,肯定是被新鞋子磨出水泡了。
“我不走了!”
李云裳往石阶上一坐,来了个彻底的罢走。她想自己是疯了,竟然跑到这种地方来受罪。
“走不动了?”
沈人杰撩起长袍的下摆,优雅地在她身边坐下来,“我陪你坐会好了。”他身上穿的是白袍,绣着清雅别致的翠竹图案,一件起码值十两纹银,但他居然也像李云裳一样席地而坐。
薄薄的春衫被风吹动,李云裳托着香腮看岚雾流动,山间的一掬清溪若隐若现,种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眼睛一涩,眼泪叭嗒叭嗒的往下掉。
沈人杰轻轻地叹息一声,柔声道:“不要哭,好吗?”
李云裳猛然抬起头,“我哭我的,关你什么事?”
水灵灵的大眼睛中蒙着水气,一颗晶莹的泪珠滑过吹弹得破的肌肤,像是晨曦中沾染了露水的牡丹花。
沈人杰看着她,心头一紧,一时竟失了神。
她真的不认得他,但他却牢牢地记住了她,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全部萦绕在心头,惹他种下相思,日渐消瘦。
“他真的有这么好吗?”
“你说什么?”李云裳刚低下去的脑袋又再次抬了起来,眼神骇然。
“这么苦着自己来见他,为什么还要哭?”
李云裳紧绷的心像是被一根细针刺破,里面包容的种种情绪一下子全部汹涌了出来,她双手捂脸,埋在膝弯里,无声地哭泣了起来。
是的,她上少林寺,并不是像她对李乘龙说的那样,是为了看热闹,她的目的是要找一个人,她的石维哥哥,她要当面问他答案,为什么这么狠心,留下她独自在红尘浮沉?
他们自小就订下婚约,她要嫁给他,每天给他做她最拿手的点心,然后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全部吃下去。她做好所有嫁给他的准备,但自小就疼她、宠她的石维,怎么说出家就出家了呢?
“哭吧,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吧。”沈人杰揽住她的细肩,轻轻地拍打。
从来没有人会这样亲昵地安慰她,除了石维。
李云裳一个激凌,神志瞬间清明,她推开沈人杰,一边抹眼泪,一边飞快地沿着石阶跑上山去。
“她始终忘不了他。”沈人杰的唇边掠过一丝苦笑。
在山上投栈,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李云裳还一直不见人面。沈人杰看了空荡荡的楼梯一眼,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不是沉不住气的人,但为什么这次会如此心急惊扰了她?那么久都等待过去了,为什么还要急于刺探她的内心?
“乘龙。”
“唔?”李乘龙忙着挟菜扒饭,无暇应答。
沈人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这是少林寺精制的创伤药,等一会给你姑姑送过去。”
“为什么?她只说不想吃东西,没说有哪里受伤了。”
“她的脚磨出了水泡,这些药很有效。”
李乘龙接过瓶子,继续全神贯注地解决桌上的饭菜。
沈锦辰看了看那个被李乘龙随手搁在桌上的白玉瓷小瓶,又看了看兄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而神经大条的李乘龙却丝毫不觉得突兀,他饭后兴冲冲地拿着药瓶去敲李云裳的房门,结果被轰了出来,他才意识到,他一味只顾着与沈锦辰游玩,没义气地把小姑姑扔给沈人杰照料,看来把她给惹毛了。
少林寺一年一度的武术大会,每年都热闹非凡,四面八方的武术爱好者都涌来了,有看热闹的,也有真心提高武术造诣的。
李云裳怀的是别样的心思。
一个早上已经过去了,还没有机会去找她的石维哥哥。
自由竞技时间开始,李乘龙手恃长棍跃上台。虽然是武术大会,但台下不乏年轻的女子,李乘龙恃棍往台上一站,昂堂七尺,玉树临风,惹得台下的女子发出阵阵的尖叫声。
他师承少林,迫不及待地上台挑战,看来是要找他的师叔辈们麻烦了。李云裳趁没人注意,离开聚集了无数人看热闹的前台,向着少林寺的后院走去。她探着头一间间禅房找过去。她身上还穿着上山时候穿的男装,虽然有些不伦不类,但沿途遇见几个僧人,也没有被识破,她一路没有拦阻地深入到后院僧人居住的禅房。
“这里不是参观之地,请施主止步。”
熟悉的嗓音传来,李云裳猛然回过了头,呆呆地看着数步之外,身穿土黄色僧袍的青年僧人,眼眶中渐渐盈满了泪水。
他是石维!英俊的脸容依旧,但一头青丝尽落。
石维的脸色变了变,一言不发,转身就离开。李云裳抢步上前,拦下了他,双唇颤动,“石维哥哥……”
对方单手竖掌于胸前,低下了头,“女施主,贫僧的法号释然。”
“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的石维哥哥。”李云裳急切地道:“我是特意来找你的,半年了,你过得好不好?”
石维见她情绪激动,只好说:“你跟我来。”
后山的空地,山风劲吹,隐隐传来阵阵松涛声。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不要生我的气,我改好不好?”石维的一句“女施主”,惹得李云裳伤尽了心。
石维叹了一口气,“你没有错,错的是我。忘了我,再找一个人吧。”
“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
李云裳扯着石维的衣袖不愿意放开。幼年的时候,每次做错事,惹了祸,她都是这样扯着他的衣袖,寻求他的原谅。只是这一次,能够让他回心转意吗?
“我已经无法回头了,你忘了我吧。”
石维的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神色,他用力地掰开她的手,挣脱她的纠缠,快步走开。
“如果你现在离开,我马上跳下去。”
李云裳站在山崖边上,摇摇欲坠。石维的脚步停了下来,她充满期盼地看着他。
“你还是这般任性。”石维的眼光渐渐冷了下去,“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石维哥哥……”
李云裳唇瓣一硬,紧紧咬住牙。小的时候,即使只是以不吃饭,不吃药这样的小事相挟,不管多为难,石维都一定会答应她的请求。但现在,即使是以死相挟,他也不会回过头了。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山风凛冽,带着一丝呜咽。
“不要哭了。”
一只手温柔地搭上了她的肩膀。
李云裳抬起头,泪眼婆娑间,看到蹙着眉的沈人杰,他的眼中,有浓浓的关爱。哭泣的样子又一次落入他眼中,李云裳胡乱地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咬着下唇说:“他不要娶我,宁可出家。全城的人都在看我的笑话,如果你想笑,尽管笑好了。”
沈人杰怜惜地看着眼前这个强装坚强的女子,为她感到心痛,“我不会笑你的。”
沈人杰静静地陪着李云裳坐在山石上,无力感充斥全身。看到她哭,看到她难过,他能够做的,只是静静地陪着她,连哄她,安慰她的立场也没有。
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的秘密,恋慕他的女子有很多,他却只为眼前的女子魂牵梦萦,从两年前在“群芳会”中第一次见到她,一颗心便已经沉沦,得知她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夫,绝望的情绪铺天盖地,他几乎一蹶不振。
眼看着她回复单身,无数次想过要上门提亲,却害怕被拒绝,亲耳听到她说出“不认识”三个字,他的心有多痛有多失望,只有自己知道。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李云裳垂着头,想到以往的点点滴滴,又难过了起来。
她的兄长李春山比她年长了二十岁,石维虽然是她的未来夫婿,却像真正的大哥一样,关心呵护她。长大后,他接掌了家中的玉石经营,走南闯北做生意,每次回到洛阳,都会给她带新鲜的玩意,把沿途的经历告诉她。
十余年的感情,随着石维出家,一下子烟消云散,叫她如何接受得了?
“他有苦衷,”尽管不愿意拱手相让,但沈人杰还是抑止住心痛,平静地说:“再去找他吧,帮他解开心结。”
“整整半年,我没有迈出家门半步,却怎么也没有想明白他为何会选择出家?山里的日子那么苦,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他才会选择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多么想能替他分担,哪怕只是一点点。”李云裳把头低了下去,眼泪顺着脸颊淌下,“他不娶我也没有关系的,我不怕被人笑话,他何苦要这样为难自己——”
沈人杰动容地看着她。这般让人怜惜心痛的女子,石维为什么能够轻言放手?
“如果是我,决不会让你这般难过。”他在暗地里攥紧了拳头。
一轮红日急坠而下,暮色降临,李云裳脸上的泪痕已经风干,沈人杰陪着她,慢慢地走回客栈。
“怎么走路还是一拐一拐的,脚还痛吗?”
“嗯,有一点。”
“你没有用我给你的药?”
“什么药?”
“我昨晚给了乘龙,他没有给你送过去?”
“他昨天没义气地扔下我,我很生气,没让他进房门。”李云裳涨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笑就是笑,哭就是哭,她从来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但如此率真美好的女子,心里却没有属于他的位置,沈人杰黯然地收回恋慕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