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拾玖

2、第二章

　　公主一夜之间成了灰姑娘，心情应该是跌落谷底。甚至在得知再也没有翻身之日后，怀念锦衣玉食的生活和鄙视穷困潦倒的日子，是一个变成灰姑娘的公主每日的必修课。
　　换作以前的苗嫣，恐怕“公共厕所”是她连听都不愿意听到的词。但现在就算有一百个不愿意，也要在刮着寒风的早上排队等候在简陋又臭气熏天肮脏不堪的公共厕所门前。每一次走进公共厕所都像进一次地狱，渐渐地，她认为这是苗淼故意在折磨她。
　　又是一个暗无天日的早晨，终于忍无可忍了，苗嫣从厕所门前的队伍中跑了回来，一脚踢开了院门冲进了厨房，对着做早饭的苗淼大吼大叫了起来。
　　“我不想活了！也活不下去了！”
　　苗淼吓了一跳，不眨眼地看着苗嫣。
　　气急败坏的苗嫣抄起放在菜板上的包子油条就扔了出去，“为什么要住在这样的家里，城里这么大为什么偏偏住在这么恶心烦人的地方？我要疯了，要疯了！你成心整我是不是！你就是不想让我好过，你太恶毒了！”
　　“你抽什么疯！”苗淼也高声喊了起来。
　　“我为什么要受这种罪？住在这种像冰窖一样的破屋子里，吃这种垃圾食物，用地摊货，还要和那些粗人挤一个恶心的厕所，我为什么要这么活，为什么？”
　　“你可以走，我不会留你的！”苗淼走到屋外拾起散落在地上的早点。
　　跟出来的苗嫣不依不挠地说：“你就这么恨我？为了折磨我连自己都可以牺牲，你也太狠了。”
　　“我听不懂你再说什么。”
　　“你是不是故意住在这种地方的？你想看我落迫的样子，你想看我走投无路的样子。然后你再嘲笑我讥讽我！”
　　“我没有必要对你费这种心思。”
　　“如果不是为了整我，你会住在这种地方吗？”
　　苗淼气不顺地说：“我不住这儿，又能去哪儿？”
　　苗嫣仰头质问：“当初没有从爸爸那里分走一大笔吗？恐怕还得拿套房子才能那么痛快同意分开吧！”
　　苗淼的脸气的通红，一肚子的气把要说的话全都堵在嗓子里。
　　“怎么不说话了，因为怕我分了去？”
　　“你是不是太会想像了！”苗淼终于挤出一句话。
　　“那为什么要过的这么苦？”
　　“因为没钱。”
　　“不可能吧，爸爸那么疼你会不给你钱？”
　　“如果我有钱，我会让自己这么苦吗？我也是过惯大小姐的生活了，在你出现前我也是一个公主。要什么有什么，呼风唤雨。如果我有钱，没有必要跟自己过不去。”苗淼气急败坏地说。
　　两个人都平静了，只是听着彼此的渐渐缓慢下来的气息。过了一会儿，吐了一口气的苗淼把手里弄脏的早点丢进了垃圾箱里，“不去厕所了吗？”
　　对于没有第二种选择的苗嫣来说，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而苗淼躲进厨房里，听着煮开的水声，看着油腻腻的窗户和低矮的房檐，她觉得更没有出头之日了。
　　夜晚，睡不着的苗淼坐在院子里望着难得的星空想：妈妈，你和苗嫣的妈妈在天上能和平相处吗？你们把爸爸造成的问题留给我，就那么放心吗？反正我是没有信心，我和她真像两个世界的人。以前的我是不是也像公主一样傲慢无礼呢？真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说实话我也不喜欢公共厕所。唉，不管怎样，我们都是爸爸的女儿。如果爸爸想要安心，我当然会义无反顾地照顾她，我会尽力做一个合格的姐姐。
　　但是她们姐妹的磨擦又何止这些呢。两个人相互看不惯的地方还有很多，磕磕绊绊中熬了一个多月，吵吵闹闹几乎是家常便饭了。
　　冬天的阳光其实比其它的三个季节的阳光都要美，都要可爱。当暖暖地光洒在身上脸颊上，就像盖上了柔柔的毯子，暖和和的让人只想懒洋洋地窝在床上，像太阳能板一样把阳光吸得饱饱的。
　　蒙头大睡的苗嫣舒舒服服地享受着冬日阳光。正当她做着美美的公主梦时，随着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她的身体也像是盖了层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快起来。”
　　迷迷糊糊的苗嫣伸手去抓被掀走的被子问：“干嘛呀？”
　　“已经日上三竿了，快点起来干活。”
　　听到这个像灰姑娘后妈一样的声音，苗嫣又气又恼，“干什么活啊，觉都不够睡的。”
　　“快点起来吧。今天要大扫除。”
　　“没事大什么扫除！”苗嫣受不了一翻身坐了起来。
　　“再过几天就是阳历年了，当然要打扫屋子。”
　　“叫人来打扫不就行了。”
　　“你是有钱人啊！说的可真轻松。这窗户都已经两个月没擦了，土都挡住阳光了。”苗淼用手擦了擦玻璃说。
　　“这么破的屋子，再怎么打扫都是一样的！”
　　“既然住在这里就应该干家务。”
　　“你擦吧，烦死了！”苗嫣又躺下把被子盖在头上。
　　苗淼一把扯下被子说：“这几间屋子的玻璃都是你擦。”
　　“这么冷的天擦什么玻璃啊！真是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吧！”
　　“少废话，快点给我干活。”
　　“那你干什么？”
　　“我要扫屋子收拾厨房和院子。如果你想跟我换也可以，反正这几样里你得选一样做。”
　　悻悻的苗嫣也无可奈何只好顺从。可是她哪里会做这种事情，就算是在学校里搞卫生也专挑简单的做。所以现在让她擦干净玻璃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心里别别扭扭的苗嫣在苗淼的指挥下磨磨蹭蹭地准备东西，反正她心里打定能拖延就拖延的主意。
　　早知道苗嫣不会听话，苗淼一边用鸡毛掸子掸墙上的土一边警告：“如果中午前不把玻璃擦干净，午饭你自己解决吧。”
　　苗嫣用力的把抹布扔进了水盆里愤愤地吼：“你简直就是巫婆，是灰姑娘的后妈！”
　　“既然知道自己是灰姑娘就老实的干活吧！”苗淼心中偷笑着，她就是要看这个落迫的公主尝尝自己曾受过的苦。
　　不情愿的苗嫣蹲下身子刚把手放进冰冷的水里就惊声尖叫起来：“水太冷了，手都要冻坏了！”
　　“怎么笨成这样，不会兑点热水吗？”苗淼讽刺说。
　　愤恨的苗嫣斜着眼瞪着苗淼，双手抱在一起用力的搓着，“太过份了，你凭什么说我笨！”
　　“如果不是笨，至少也应该懂得一些干活的常识吧。再说这了，这根本就算不上常识，只是人的本能反应。”
　　苗嫣朝水盆踢了一脚，看着溅到地上的水抗议：“我不干了，就算所有的玻璃都变成墨镜，我也不管了。把手弄得像胡萝卜一样，有多丢人啊。你知道手对女人来说有多重要吗？”
　　“我只知道幸福的生活要靠双手去创造。”
　　苗嫣撇着嘴说：“跟你在一起生活的人不会有幸福的。”
　　苗淼停下手里的活准备好好数落苗嫣时，听到有人敲院门。她急忙跑出去开了门，看到是居委会的大妈在挨家挨户发告示。
　　“怎么了？”跑出来的苗嫣凑到苗淼跟前问。
　　苗淼仔细地看完手里的告示后说：“这里要拆了。”
　　苗嫣一脸惊喜，“噢，真的吗？”
　　“嗯，这片被规划成地铁站了。”
　　“太好了，终于可以告别那个厕所了！”苗嫣兴奋的手舞足蹈起来。
　　苗淼瞟着苗嫣问：“你还有别的地方可以住吗？”
　　“哎呀，发了拆迁费不就可以买好房子了吗？到时最低标准也要买三室一厅二卫的。”
　　“干脆买幢别墅吧。”
　　“反正我不喜欢和别人用一个卫生间。”
　　“别做白日梦了，这钱是我一个人的，要听我的安排。现在你先去把你的活干完吧。”
　　苗嫣不满地说：“真是小器鬼。反正都要拆了还擦什么玻璃，到时这一块块玻璃都要变成碎片，谁会管它们干净不干净。”
　　“整天好吃好懒做的你也好意思，不管是今天拆房还是后天拆房，这屋子今天都要打扫。这是规矩。”
　　苗嫣不买账地说：“谁吃饱了撑的会定这规矩，这种破烂房子就算是贴了金砖也不会成为皇宫的。”
　　听到苗嫣这么贬低这个小院，苗淼就气得想要打她两个巴掌。她可以忍受苗嫣看不起她这个姐姐，也可以不承认她这个姐姐，但是对于妈妈留下来的房子，不管是谁都没有权利说一个字。
　　努力克制情绪，不让自己失控的苗淼最终放弃了打人的念头。她也明白和不懂事的苗嫣根本无法到达用精神勾通的境界。她只能奢求苗嫣平平安安不惹事生非就好了。
　　但一想到住了十多年的小院马上就会被夷为平地，陪伴自己和妈妈的泪水，笑声也都将飘向远方后，苗淼也没有心情再去打扫了，决定把剩下的时间都用来回忆往事了。
　　因为是市政工程，所以拆迁费很快就发下来了，周围一些早有打算的邻居也陆陆续续搬走了。虽然苗淼的小院面积不大，也分不到多少钱，但这些钱也足以让她兴奋了几天。精打细算的她决定买一套二居室的房子，可是担心向银行贷款买新房会让自己吃不消，所以苗淼退而求其次，在一次付清全款的能力下从一个急需卖房的人手里买了一套二手房。
　　也在算计这些钱的苗嫣在得知苗淼自作主张的买了二手房后，气得几天也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但苗淼却是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不管苗嫣说什么做什么，她都装聋作哑。
　　周末，苗淼办好了所有的手续领到了新家的钥匙后，就迫不及待地就要去看房子。而苗嫣虽不甘心，但也别无他选只能无条件的跟随着她的脚步。
　　坐在颠簸了一个小时的车上，苗淼听着手里钥匙的碰撞声，觉得没有比这种声音更好听了。像是教堂里的福音一样，带给她新的希望和热情，拥有一个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崭新的小世界，一切都将是新的起点。不过苗嫣却极其厌恶，认为这是从地狱来的噪音。
　　到了站，在迷宫一样的小区里左拐右绕地找到了她们的新家。站在家门口，正当苗淼要去开门时，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她慢慢地推开门，看到里面竟然站着一个男人。
　　预感不好的苗淼“砰”的一声把门推开，甩开大步走进去问：“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家？”
　　屋子里的人显然也没料到会有另外两个人出现，表情也很惊诧。“你们又是谁？”滕炎不紧不慢地问。
　　“你还没回答我呢！”苗淼不示弱地说。
　　滕炎打量着站在最前面的苗淼。她很随意的绑了一个马尾辫，脸上不施脂粉，干干净净地衬着乌黑明亮的眼睛，小巧挺直的鼻子下一张大小薄厚正合适的嘴。她身上穿得也很简单，鹅黄色大衣，一条洗的发旧的牛仔裤配上一双灰白色的运动鞋，感觉很利落，也映衬出她的性格。
　　而她身后的女孩却又是另一种风格。是时尚光艳的美丽。脸上画着明亮的彩妆，头发也是挑染了几种不同深浅黄色。身才虽是细长高挑，但却有一种曲线美。身上穿的全是流行的名牌货，中长的大衣及膝的格子裙，黑色发亮的长筒靴。感觉上是衣食无忧的千金小姐。
　　滕炎笑了一下说：“这是我的家。”
　　“什么？你的家？”苗淼更糊涂了。
　　同样一头雾水的苗嫣打量着滕炎说：“你说梦话呢吧，这可是我们刚买下的。”
　　滕炎仍旧不温不火地说：“我的确是这里的新房主。”
　　“什么？新房主？”苗淼吃惊地问。
　　“我花了四十万买的，上周签好的合同。”
　　“啊，什么？”苗淼的头嗡的一下就大了，“我花了三十五万。”
　　滕炎立刻意识了事情变得棘手了，“看来是一房卖两家了。被骗了。”
　　“被骗了？”苗淼傻了眼。
　　苗嫣也张口结舌地瞪着滕炎。
　　慌了神的苗淼急忙掏出手机给房主打过去，但是对方一直是关机状态怎么也联系不上。她火急火燎地冲着滕炎喊：“你怎么这么无动于衷，快打电话找人啊！”
　　“既然他是骗子，你想他还会让咱们找到他吗？”
　　“那也不能跟这儿干等着啊！”苗淼急得直跺脚。
　　滕炎一脸平静地说：“你先别急，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苗淼脸红脖子粗地吼叫着，那种架势恨不得要把屋顶掀翻。
　　“你是通过中介买的吗？”滕炎问。
　　苗淼定在原地，瞪着眼说：“我是看贴在墙上的启示。”
　　听到这话苗嫣气不打一处来说：“看着脑袋瓜子挺大，原来是猪头！你怎么能办这种蠢事呢？真不愧是爸爸好的女儿，连被人骗的基因也会遗传下来！”
　　“你给我闭嘴！”苗淼攥紧拳头咬牙说。
　　“你自己看着办吧！爸爸瞎了眼，让你照顾我！”说完苗嫣就怒气冲天的摔门而去。
　　看着脸色煞白嘴唇发青的苗淼，滕炎安抚说：“你先别急，反正事情也这样了，急也没有用。”
　　自责、委曲又后悔的苗淼眼里噙着泪。这些钱可以说是她的命根子，她是算计了又算计，规划了又规划才咬牙掏出来的。但是所有的计划和美好的期望现在全都成了泡影，什么也不是了。
　　“我能不急吗！”苗淼跺脚喊。
　　“但是这样也无济于事。现在快点去报案吧，或许能追回钱来。”
　　“那你呢？你好像一点也不急啊。”苗淼冷眼盯着滕炎说，“你是不是和他一伙的！肯定早就串通好，一个假装是业主一个假装是卖房的！我不会上你的当！”
　　受到气昏头又口无遮拦的苗淼诬陷，滕炎急忙解释说：“如果我也是骗子，怎么可能站在这里跟你商量对策！我不急是因为我没有受骗，我是通过正规中介买的房子，而且有合法的手续和房产证。”
　　“我也有啊！”苗淼急忙从包里拿出一大堆的纸，从里面找出房产证，“你看，所有的手续都齐全的很！”
　　滕炎仔细地看了看这些文件，然后摇了摇头很无奈地说：“看来你真是被骗了。这房产证是假的。”
　　“你凭什么说我的是假的，你那个才是假的。”苗淼一把夺过滕炎手里的文件，然后用力的在他面前抖着说。
　　“你既然你不相信我们可以去检验，我没有必要骗你。看得出，你是拿出所有的钱买的房子。”
　　被滕炎看穿窘境，苗淼努力忍着泪水，虽然心如刀绞，但还是要装出坚强的样子。
　　滕炎吐了一口气问：“卖给你房子的人是什么人？是什么理由卖你的？”
　　“说是房主的表弟，现在急需钱出国。而且有各种手续和资料，还带我看过房子的。”苗淼委曲地说。
　　滕炎分析说：“很明显这是骗局。这个人可能在中介公司得知这儿的房主要卖房，所以假借名义和盗用资料和钥匙骗走你的钱。”
　　虽然仍有点云里雾里的，但苗淼也不得不接受上当受骗的现实了。“太可恶了，他不得好死！”苗淼恶狠狠地诅咒说。
　　“去报案吧，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苗淼坚定地说，“我自己会处理。但是我明确地告诉你，一天找不回我的钱，我就一天不会退出的。你最好做好准备，我会争取我的权益。”其实苗淼也知道自己说这样的话是无理取闹，而且也根本讨不到什么好处。但是逼上绝路的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现在能想到的只有拉个垫背的了。
　　将要无处可归的苗淼身心疲惫地走了。现在她觉得天都快要塌了，好像又回到了十三年前那幕。和妈妈提着大大小小的行李没有目的的在街头走着，直到深夜也没有安身之所。有一段日子就像流浪者，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没有固定的住处。直到半年后，妈妈找到了一份工作，单位好心分了一个小院，但那仍不是自己的。
　　为了不再担心房子会被收回，妈妈拼了命的挣钱，除了上学和基本开销以外，妈妈把能省的全省，就连冬天取暖的煤都是减半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简单又穷苦生活，但心里的那个目标永远不会消失。终于在挣扎中凑够了买下那个小院的钱，得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
　　可是现在突然又什么都没有了，那个温暖的小院也将要消失了。苗淼好羡慕公园里和路边的大树，它们不需要房子，不需要遮风避雨，不需要对谁负责。只是简单的阳光雨水和天空就足够它们快乐的生长了。
　　在楼上望着坚决又无助的苗淼，滕炎知道自己狠不下心赶走这个一无所有的人。不知道当初毫不犹豫的买下这套房子时，是不是在预示着将会有这样一段故事，是不是已经安排好情节了呢？
　　佛祖说过，只是擦过衣袖的两个人，也是有缘人。更何况是同时买下这间房子的两个人，他们的缘分绝不是擦肩而过那样简单了。
　　＜末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