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之魔童降世]山双》无糖光

1、那是决定我命运的一天

　　1.

　　那是决定我命运的一天。
　　彼时我正慵懒地、寂静地躺在天湖旁，享受作为一颗石头平凡又惬意的石生，头顶是星疏月朗，眼前是仙气缭绕，偶尔还有深夜溜出来谈情说爱的小仙子你侬我侬，纵使千百年来无法移开原地半寸，我仍旧满足且心怀感激。
　　然而，正尚在慨叹之中，下一瞬突觉身体猛地一震，随即听到一声吃痛。
　　“怎么了？”
　　“没事，不过是被一颗石头绊到了。”
　　“呵，阁下有三只眼，怎么连一颗石子都注意不到。”
　　“此中缘由你自是清楚不过。”
　　我听到一声娇嗔。
　　我在一片阴影笼罩下看到二郎神向嫦娥迈近一步，微微倾身。我看到嫦娥半推半拒纤纤玉手抵住他胸前的铠甲。这该是我最爱的才子佳人柔情蜜意月下互诉衷肠之时，然当二人面部越来越近时，我分明看到二郎神撇头朝我的方向扫了一眼，随即不祥之兆霎时席卷而来。然后下一刻，几乎是转瞬间，一道银光闪过，自身已在空中完成一个优美的飞翔弧度，继而跌入月湖的茫茫雾色。
　　我在仙界无忧无虑怡然自得的小日子，因为二郎神自己不留意在嫦娥面前出了丑，自此彻底被断送。

　　2.

　　月湖连通仙人两界，湖中水汇聚天地灵气，因而当我于一片混沌中持续坠落，最终不知今夕何夕时方才落地，听到一声哀嚎时尚以为有旁人在此地，然当我义愤填膺对二郎神这种令人发指的行为骂骂咧咧时，陡然发现，现在这方圆几里唯一清晰回荡的声音，包括刚才那声撕心离肺的嚎叫，并非出自他人。
　　我，一个有思想有智慧，奈何不能言无法动的石头，在天湖的浸润滋养中，不知不觉修得了人形。
　　由于本就修为尚浅，或许更因我的真身只是一颗稀松平常的石头，幻化成的人形完全是个垂髫小丫头，奶声奶气颤颤巍巍走几步路都能跌倒。
　　不过身上的红肚兜还是挺好看的。
　　我望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双目灵动，脸肥嘟嘟，笑起来倒确是显得稚气，与仙界那些小顽童们并无区别。
　　由于本身尚无能力，只是借由天湖方才得了如今的些许灵气，因而目前为止，我唯一能够运用的法术便是将自身从人与石头的形态间来回自如切换，以及一点石化之术。
　　不得不说，化成人形的感觉还挺奇妙。若只是一颗硬邦邦的石头，我自是不需要任何补给，然变成人形后，竟是头一遭有了饥渴感。当我尝试着变回原形后，这种感觉又会在瞬间消失殆尽，就如同若需长时间维持人的形态，那就必须要有所付出，有所消耗。
　　只是当你体会到拥有双手双脚能自如行走，可以掬起一捧清水，静嗅月季芬芳时，很难再做到满足于被方寸之地所束缚，在静止与停滞中蹉跎。
　　我逐渐变得习惯，用大多数时间享受自由的快乐，不断跋涉，在狂风骤雨电闪雷鸣中亦能获得如沐新生的感激，呼吸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充盈。
　　唯一头疼的便是如何解决温饱问题。
　　诚然，森林中果子清甜、泉水甘冽，可待在这里并非长久之计。在我走出森林，经过一片近乎荒漠之地后，打眼望见村落如释重负的下一瞬两眼一黑晕了过去，而在晕过去的前一刻，我无地自容地想，作为一个石头精连生理需求都无法解决，活得还真是窝囊。

　　3.

　　睁开眼时，赫然是两张脸齐刷刷望着我，面上糅着好奇与欣喜。
　　这是我在人间头一遭见到活人。
　　“太好了，这孩子总算醒了。”
　　我看着离我最近的妇人嘴唇一张一合，如释重负后忧心忡忡。
　　她盯着我，我盯着她。她摸了摸我的头，随后与紧挨在旁边的大胡子商量：“这孩子看上去也就两三岁大，估计都还没开口学说话，上哪儿去找她的爹娘啊？”
　　“说到这个，这孩子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也不清楚。我刚刚问村子里其他人，都说没有丢孩子。”
　　“或者是邻村的？”
　　“那把这么小的孩子扔在外面算怎么回事。”
　　“会不会是小孩子自己跑出来了？”
　　“有可能。”
　　我听到大胡子对妇人说再去邻村问问，与此同时一个六七岁的男孩破门而入，风风火火冲到床边，兴高采烈一屁股坐下来，“娘，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和二蛋他们几个设计了一套机关，等下次哪吒再跑出来祸害百姓，我们兄弟几个定让他吃不了兜着——”
　　“住嘴！你想让全家人都惹上灾难吗？”
　　“我说真的，这个保准万无一失，管他哪吒有什么三头六臂，我就不信——”
　　“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吗？娘只有一句话，离哪吒那个小畜生远点！”
　　他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几句，随即终于将视线移到我身上。
　　“小丫头醒啦。”
　　“唉，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谁家孩子。”
　　“娘，要是真找不到她爹娘，咱们怎么办？”
　　她复又叹口气。
　　在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流中，我逐渐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爹娘是不可能存在的，而我想要维持人身，那就势必需要一个落脚处，一个能够让我得以安稳度日，不至于饥一顿饱一顿且整日疲于奔波的居所。很显然，自己的身体目前这种生活不能自理的状态很容易引起人的恻隐之心。
　　她怀着一线希望，期冀我能听懂她的话并作出回答。
　　“孩子，你知道你的父母在哪里吗？”
　　我用无忧无虑、纯洁无瑕且浑然不知自己所处境地的双眼告诉她，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会说话，所以你现下唯一的选择就是，让我待在这里。
　　“实在不行，就把她收养了吧，反正她还小，家里也不差一张嘴。”
　　我听到夜间妇人与大胡子商量。
　　自此，我过上蹭吃蹭喝的日子，一晃就是三年。

　　4.

　　我从天湖掉下来的地方叫陈塘关。说来也巧，刚刚来到此地，正是陈塘关镇关将军李靖喜得贵子之时。我在森林待了两年，来到这个村落已有半载，虽从未切实见到过这个传说中的混世魔王，然有关他的传言一直不绝于耳。
　　据说这孩子在殷氏腹中足足呆了三年有余，初听这消息时我尚不在意，因为仙界女官们正常怀胎岂止三年，便是几十年亦不是什么稀罕事，时间跨度根据不同仙人不同体质不同族类由十几年到百年不止。
　　直到我躺在床上听母亲与别家妇人择菜时有一搭没一搭闲聊，方知此事蹊跷。
　　人间正常怀胎十月，然这孩子竟是在那位夫人腹中待了如此之久，刚降临人世身形便有三岁孩童般大，且天赋异禀力大无穷。哪吒出生一日后便能开口说话，几日后便能文善武。然当地百姓对他全无好感，甚至恨之入骨。在我于森林中日日吸甘露享清福时，他已将整个陈塘关森林外但凡有烟火气的地方搅得翻天覆地不得安宁。他们说他天生火相，嚣张跋扈，绝非常人亦绝非善类，不日将引来天灾。
　　人们将他传得神乎其神，倒无形中提起我的兴趣。能力再大也是肉体凡胎，何况只是三岁小儿，顶多确是神童，然会给这陈塘关引来天灾纯属无稽之谈。
　　而事实证明，作为一个石头精，我不仅在任何方面都一无是处，且对形势没有丝毫的敏感度。

　　5.

　　初次遇到他便见识了一场大阵仗。
　　在外表看来年龄阶段尚处于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孩提时期，显然灵活发挥运用自己几百年积累的语言功底并不可行，毫不磕绊地自由跑跳同样会让人起疑，于是最终我选择安适地待在襁褓中，不受打扰的同时亦可以冥神静思石生真谛。
　　于是在突然被一团水流席卷裹挟着离开时，我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金光一闪，我看一个黑发红衣的男童如烈焰般腾空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我袭来。
　　那便是哪吒。
　　我本可以就此化作石头溜之大吉。这水怪道行终究尚浅，单打独斗我不能奈何他，然脚底抹油我有一箩筐办法。可当我看到哪吒不追到底不罢休的架势之时，却突然存了看戏的心思。众人皆道他所经之处一片狼藉，现在看来句句属实。他的行为太过恣意以至破坏式，鲁莽、不计后果而又一往无前。他的意图很明显：捉到水怪。至于是不是想将我救出来另作研究。那么事到如今，水怪俨然已靠近海域，哪吒会如何收场呢？
　　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意料。
　　当我坐在沙滩上，看着哪吒和头上有龙角的海中少年于夕阳下踢毽子时，略有失神。
　　此时他一扫方才面对水怪时的凌厉与凶狠，仿若只是一个沉浸于嬉戏中正常年岁的孩童，抑或许是夕阳使他的面部趋于柔和，以至带给我这种错觉。甚至忧伤。似乎这个词出现的不合时宜，然而看着他与那位少年踢得畅快淋漓以至偶尔不自觉哈哈大笑时，我亦能仿若感同身受体悟到隐匿于此刻下的一些情绪，并不浓烈，却是溢满了。正因如此，即便在方才冲突之时，他因胜负欲无情地将我扔回给水怪，或是将龙角少年连同我一齐作为武器用，我亦消了那份愠怒，转而换上些其他莫名的心思。
　　前来声讨的百姓如军队般气势汹汹声势浩大，他眼泪尽收，面上是出离愤怒，攥紧的拳头青筋暴出。
　　我以有限的能力进行比划，竭尽所能描绘事实，希望哪怕、哪怕能有半分用处，好过让他不要在升起的瞬间跌落成魔，可终究明白，大多时候，固有成见从不会因现状改变而消弭，反而会因表象停驻，因偏执加深，因愚昧滋长。

　　6.

　　那夜，我梦到一个少年。
　　他以撕裂的姿态自菡萏而出，黑发于风中猎猎，眸中赤金流动，身上红衣灼伤双眼。他周身七尺红绫，脚踏流炎金圈，孑然立于火光连天之中，神情却让我如置七层寒冰之下。
　　我一身冷汗地醒来，惊觉这并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