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一粟尘》灼灼又夭夭

4、爱无寄处

　　林海卿接过那张纸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
　　“我已经毕业了，以后会在萱城工作，如果日后你有困难，记得联系我。”
　　他说完便走了，林海卿看着他的车子消失于夜幕中，心中不知是喜是悲。他彻底回来了，永远不会再离开了，他还要她和他保持联系。
　　萧一尘独自驾驶着车辆行驶在幽暗的隧道中，照明灯透过玻璃窗映在他完美无瑕的脸上，光影随着车速忽明忽暗。密黑的睫毛下一双心事重重的眼睛，暗不见底。
　　他在没打一声招呼的情况下，毅然决然地的回国，放弃了导师留给他的大好前程。萧老爷子此刻还在气头上，但这些都是次要的。萧一尘心里过不去的，是爷爷居然隐瞒了林凤英死讯的那道坎。
　　四年前，高考成绩出来后，他被爷爷叫进了书房。萧老爷子萧碧山年轻时便是练家子出身，早年下海及时，一辈子驰骋商场，在萱城建立了支系庞大的曙光地产，旗下各行各业的分公司更是遍布全国一二线城市。萧碧山的一生杀伐决断，呼风唤雨，对待自己的子孙后代，也是一贯的不容置喙的态度。
　　四年前，萧家大宅，红木家具堆积而成的书房内，爷孙两个相对着，萧碧山饮下一口人参茶，“替你联络好了斯坦福那边的教授，两个星期后去美国。”
　　萧一尘抬起头，漆黑的眼睛透露出不好的预感，“为什么出国？”
　　“不出国，难道叫我亲眼看着你和那个低三下四的女人母子相认？”
　　“她始终是怀胎十月生育了我的人----”
　　“她抛弃了你！还替别人养孩子！”萧碧山打断道。
　　“这些年，她一直想要弥补我----”
　　“那是她的阴谋，看到我们萧家东山再起，她动机不纯！”萧碧山激动地拍响了桌子，“一个低劣的洗脚婢，怎么配做你的母亲？她能给你什么？良好的家教？似锦的前程？”
　　萧一尘的眼眶红了，心中的为难无人知晓。一边是这些年被林氏母女种种行为动摇的内心，另一边是说一不二的爷爷。
　　萧碧山看着孙子摇摆不定，放出了杀手锏：“你不去美国，我就让他们母女离开萱城。”
　　“爷爷！”他怒不可遏地喊着。
　　斡旋下来的结果大家都知道了，他不得不服软，等价交换的条件是，萧碧山不会对她们母女出手。
　　只是，萧一尘没想到，爷爷居然真的做到了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她病得那样厉害，倾家荡产地维系着生命，为的是等儿子回国，见上他最后一面。
　　而他，连她生了重病都不知情，爷爷没有告诉他，因此使他抱憾终生。
　　萧碧山巴不得她们母子天人永隔，又怎会如实相告呢？
　　萧一尘甚至一度认为，若不是爸爸出了意外，基于爷爷对林凤英的厌恶，甚至会连同他这个孙子一同鄙视，更别提从林凤英手上把他接回萧家。因为他身上流着那卑贱女人的血，那玷污了萧家血脉的血。
　　据说，当年，爸爸萧越群对林凤英一见钟情，只不过两人相遇的情景具有十足的戏剧性，一个轻艳流荡的公子哥，和一个处于社会最底层的捏脚妹。
　　只不过，这捏脚妹长得艳丽卓绝，听客户们回忆童年趣事时，说得出“你们是在忆往昔峥嵘岁月”这样的概括词来。
　　之后两人的情事闹得满城风雨，萧碧山觉得家族蒙受了奇耻大辱，于是绞尽脑汁地棒打鸳鸯。
　　谁知，那林凤英竟有了身孕，偷偷生出来的孩子，长了一双和萧越群一样祸害人心的桃花眼。萧碧山第一次见到这孩子便认输了，萧一尘继承了萧家人惯有的优点----与生俱来的尊贵，不屈不挠的志气。把他哄进萧家时，破费了一番功夫呢。那时他才三岁，却人小鬼大，竟也抵挡住了萧碧山的威逼利诱。
　　但是，萧越群的意外加速了萧碧山对萧一尘的掠夺----萧家不能绝后。至于那个哭哭啼啼的洗脚婢，萧碧山有一百种方法赶走她，更有一千种方法，言传身教地让年幼的萧一尘憎恨林凤英。
　　“是她不要你，她恨你爸，连带着恨你。”
　　“她作风不正，不配做你妈。”
　　“你看，她收养了一个女孩，她喜欢女孩子啊，不喜欢你。”
　　……
　　类似的洗脑和传递，萧一尘从小便耳濡目染，直到他长大后，具有了独立的判断力。
　　林凤英亲手做好各式饭菜，她自己不好意思来，就派林海卿那个小丫头跑腿送饭，那丫头一看到他就开心地手舞足蹈，萧一尘长萧一尘短地跟着他，像一只赶不走的蜜蜂。而他，也从对她们的疏离和记恨，慢慢变成了藏在内心的软化。
　　他会趁着放学后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吃掉那些食物，虽然有时候只剩下了一点残渣，但是只要吃进肚子里，他的心就不再是空的。
　　母亲是爱他的，当年不过是受时势的约束不得不放弃他，他慢慢懂得了。
　　林海卿也不是那么的十恶不赦，虽然她“抢”走了他记挂在心的妈妈。
　　回想起林海卿小时候厚颜无耻的样子，驾驶室里的萧一尘不自觉地扯起了嘴角，对比后来她对他的态度，那抹笑意又渐渐冷却了。
　　他打起了精神，毕竟回到萱城后，还有一场艰苦的仗要打。
　　看到来人那串熟悉的车牌号，门卫老远就打开了萧家的大门。夜虽深了，萧家位于叠清雅苑的独栋别墅却还是灯火通明的景象：大理石柱上攀爬着蜿蜒的常青藤，给人一种神秘清幽之感；宽敞的青石走道直通建筑物的正门，走道旁边是切割成方块形状的毛茸茸的翠色草坪。草坪中间穿插着暗藏的喷泉设施，白色的泉水高耸入天，水声哗啦啦地流动着，为萧一尘的心中平添了几缕沉重。
　　他停好车子，信步穿过几颗高大的罗汉松，从璀璨的水晶吊灯下走向萧碧山的书房，轻击了几下，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回来了。”萧碧山头也没抬便知来人是谁，不经应允就推门而入，在整个萧家，只有眼前这个放肆的孙子才敢这样做。
　　萧一尘拉开一张红木座椅，径自坐下：“我想好了，先把爸爸的配送公司接手过来，其余的家业，再慢慢按照您的意思执行。”
　　萧碧山放下手中的紫砂壶，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孙子：“那家配送公司？已经濒临倒闭了，管它干什么？”
　　“我想从最艰难的地方做起，这样不是更符合您要我千锤百炼的目的？”
　　萧碧山沉寂了一会儿，说：“也好，你还年轻，我给你两年的时间去磨练，不管到时候配送公司是死是活，你都得把曙光的梁柱顶起来。”
　　“我知道了，我有这个信心。”
　　“哈哈哈，我萧碧山的孙子，注定是要长路纵马打天下的，当然不是平庸之辈。”
　　萧一尘没说话，眼睛里却还透露着耿耿于怀的心思。
　　萧碧山推开眼前的紫砂壶，敛起了笑容，严肃地问：“去见过她了？”
　　萧一尘看向老爷子，墨玉般的眼睛纹丝不动，也不说话。他不懂为什么爷爷可以毫无愧疚之情地提起他的亡母。
　　“故人已往矣，有些事情该放下了。咱们爷俩才是最亲近的人，对不对？我知道你懂得权衡利弊，四年前你就懂了，我的好孩子。”
　　萧一尘沉重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