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纪事》蒋一白

8、劫后余生

　　台风已经走了，早上起来天朗气清，只要不看地上的残枝败叶，没有一点台风过境的样子。小区木棉昨天晚上又掉下了一堆枯了的树枝，堆在垃圾桶旁边，草坪上的杜若今天竟然开花了，到处都是白蓝相间的小花朵，空气有点潮，温度又升上来了，秦理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湿热的空气立马迎面扑来，感觉身体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热。顿时秦理就有强烈的不想出门回房间躺着的冲动，但周三的时候已经答应了幸梓彗，今天中午出去和她吃午饭。
　　吃饭的地方定在万达的一家私房菜，幸梓彗发了一个定位和包间号给秦理，幸梓彗吃不了辣，秦理嗜辣，幸梓彗在给秦理点菜的时候有种胃痛的错觉。秦理到的时候，幸梓彗已经点完菜了，秦理进门的时候她习惯性的开始观察他，可能是之前每次和秦理见面的时候都很匆忙，她这会儿才发现秦理好像又长高了，脸颊上的婴儿肥开始褪去，五官长得和秦良生越来越像，一双眼睛长得流光溢彩的，眉毛又黑又浓，剑眉星目，眉骨有点高，衬得眼窝深，看着有些眉压眼，整张脸显得英气勃勃，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短袖，印了用狂草写得“齐天”，穿了一条黑色的的纯棉短裤，眉心皱起，像是有些苦恼，心里突然觉得很怅然，眼眶有点发酸，自己真的错过了好多，要是让她重新选择，她应该还是会选择现在这条路，怎么选总是会有遗憾的，毕竟世间难两全。
　　秦理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的看过幸梓彗了，年过40了，包间柔和的光线下，她依旧还是美人，只是美人眼角有点很细的细纹，嘴唇涂的大红色，艳的有点刺眼，身上穿了一件修身的杏色无袖连衣裙，座椅上搭着一条藏蓝色刺绣的薄薄的流苏披肩，刚刚进门的时候，幸梓彗还在递菜单的时候气势还是有点压人的，感觉连空气都有点稀薄，秦理想：啊，她平时就是这个样子，觉得有些陌生，和他以前知道的妈妈相去甚远，一时间怔怔的，幸梓彗发现秦理之后，浑身气势立刻收敛起来，屋子里气氛缓和了许多，看着高高壮壮的儿子，一向利落洒脱的人竟找不到一句好的开场白。
　　幸梓彗定的是一个小圆桌，秦理进门坐在幸梓彗的对面，他也觉得挺搞笑的，母子两个干瞪眼，不知道要说什么，两个人都吸了一口气同时开口。
　　秦理：“最近怎么样？”
　　幸梓彗：“你长高了好多。”
　　两个人同时一愣，无奈的笑起来，他们现在这样就很好，往事不可追，人要知足，他们离婚之后也没有对他不闻不问，他们自己也各自安好，不能得陇望蜀。
　　幸梓彗不善交出主动权，于是开口道：“你最近长高了很多，夜里睡觉腿脚有没有抽筋？我初三高一的时候长个子常常半夜抽筋，疼醒，你有没有？”
　　秦理一下子有点不适应这样强势直白的关心，犹豫了一下说：“挺好的，最近确实有些个抽筋，之前刚刚开始的时候，秦远就给我买了钙片，让我多喝牛奶。”
　　幸梓彗听着心理还是涌上一阵一阵的愧疚，喉咙发哽，深吸一口气：“吃的怎么样？食堂做的大锅饭，口味很难保证，要不然我请个做饭的阿姨给你和秦远做饭。”想着自己都不知这些事情，秦远一个刚刚过20的孩子却比她和秦良生更像秦理的父母。
　　秦理不喜欢家里有陌生的人进进出出，想都没有想就说：“不用，我哥最近不怎么上班了，最近都是在公司做完实验就回家了，我的三餐现在基本上都是他规划的，他说家里吃比较健康。”
　　幸梓彗继续问道：“秦远不上班了吗？”
　　秦理耐心的回答：“他说最近不上班了，他的老师催着他交毕业论文，准备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弄一下论文。”
　　幸梓彗本来还想说什么的，有服务生敲门的声音，秦理吐出一口气，说：“请进！”菜流水一样上桌，只听到盘子，勺子听令当啷碰撞的声音，放好菜，留了一句：“有问题您可以按铃”人就出去了。
　　客观的来讲，幸梓彗是个很妥帖的人，比如点菜，充分照顾了每个人的口味，无论什么人，她都能挑起话头，不让你觉得尴尬。
　　幸梓彗看了一眼上的菜说：“你比较喜欢吃辣，我是实在是吃不了辣的，就凑活点了这几个，你要是不喜欢的话，回头我们换家店。”
　　秦理摇摇头，专心致志的吃饭，幸梓彗吃饭没有吃几口，就停下来，静静的看着秦理吃，毕竟年纪摆在那里，新陈代谢变慢，要保持体型。未经风雨的少年人很难理解中年人的严于律己。
　　这家私房菜做的比较玲珑精致，味道也比较地道，秦理吃饭的时候很认真，可能是有点饿了，一开始的时候吃饭的速度有点快，第二碗饭才慢慢降下来，吃饭的时候基本不说话，秦理吃饭的时候还是很赏心悦目的，一桌菜除了他不太喜欢的胡萝卜，基本都被他扫干净了，幸梓彗看的有趣又有点心酸，还有些暗暗吃惊，怪不得人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幸梓彗见吃的差不多了，让人来收了盘子，上了酸梅汤，秦理喝了一口，心想：戏肉来了。
　　幸梓彗看秦理如临大敌的样子觉得很好玩，想了下，开口道：“上次跟你提过了，关于出国读书的事情，我这边招人咨询了一下，你的成绩没有什么问题，就是要准备一些考试，定好目标学校的话，现在就要开始做准备了。你现在高二，你还有一些额外的什么Sat之类的考试需要准备，还有就是你有比较喜欢的专业和学校吗？有的话，我找人了解一下。”
　　秦理有点无语的看着幸梓彗半晌说：“我不想出国，我觉得就在国内读大学挺好的。”
　　幸梓彗觉得秦理有点逆反心理，耐心的问他：“为什么不想出国呢？觉得太孤单？不喜欢国外氛围还是什么？我之前有跟你爸爸说过这个事情，他觉得你出国念大学也挺好的啊？”说完不自在的咳嗽了一下，端起酸梅汤喝了一口。
　　秦理没有注意到幸梓彗的不自然，有点烦躁的说：“我不想出国念书，国内的很多学校的理科都很强，就算想去看看，很多学校都有交换生项目，完全可以在国内选择适合我的专业，出去交换一年两年都行了，我也不是很喜欢待在国外。”食指放在桌垫上有规律的敲着。
　　幸梓彗听完，眉头皱起来，有点焦躁，她做好了计划想等秦理出国念大学如果想要念研究生和博士都可以，念完以后回国，在魔都或者别的他工作的地方买一套房子，然后找一个合适的姑娘结婚生子。她有点想伸手抹一下脸，克制的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说：“为什么呢？出国读书关乎你的未来，你还小这个时候不能任性，父母是为了你好，出国读书所有的手续、费用、住宿，学校周围环境这些我们都会给你安排好的。”
　　秦理很烦幸梓彗这种怀柔的强势，脸色黑的很难看，一只手里把玩着装冰镇酸梅汤的杯子，杯壁上的水珠弄得一手湿漉漉的也没有放开，语气不善的说：“我觉得留在国内读大学就很好，很早之前我自己的事情就是我自己做决定了，你们既然之前一直都没有管过我怎么读书，能不能这次也不要管，你们觉得为我好，我还任性？哈!”讽刺的笑了一声。
　　接着说：“我一点都没有觉得好，我又不是什么温室里娇养长大的娇娇，我对于我的未来一直想的很清楚，你们没有问过我的意见逼着我接受你们做的决定，叫做为我好，我又不是你的下属，你们醒醒，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有一年我就成年了，不是你们给点钱，然后想起来跑来看一眼，我就长大了的，你们连我真正的生活都没有了解过，你们倒是凭哪一点要替我做决定啊？凭什么啊？想说凭你们是我父母吗？哈哈哈！你们真是……哈哈哈！”到最后声音都哑了，喉咙哽咽，眼眶发红，眼神悲怆又失望的看着她。
　　幸梓彗涨红变白，最后脸上的血色褪的干干净净，眼神仓惶，脑子里很乱，一会儿想着他怪我们，我们没有好好的陪他长大，他不想我们管他等等，各种杂乱无章念头纠缠在一起，仿佛又千斤压顶，压得她不敢再看秦理的那双眼睛，嘴里混乱喃喃：“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好妈妈，秦理，抱歉，对不起……”她伸手抹了一下脸，发现满脸都是泪水，把头垂的更低，瘦削肩膀轻轻的抖着。
　　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包纸巾，然后听见秦理带点鼻音的声音说：“擦擦吧，不要再提这个事情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抱歉刚刚说的话有些重。”
　　秦理拉开旁边的座位坐下看着幸梓彗有点不落忍，她也没有真的做错了什么事情，但是他不后悔把话摊开说清楚，是心里一直堵着的大石已经拿走了，积郁的情绪宣泄干净。
　　折腾一通妆花了，幸梓彗干脆去洗手间卸了妆，在没有什么血色的嘴唇上面补了点口红，仿佛写下铠甲的战士，整个人温润起来，秦理看着她比刚刚进门的时候舒服多了，幸梓彗决定不再提出国的事情，不想因为这个和秦理闹得势同水火。
　　幸梓彗的妥协让母子的午餐勉强完满的结束了，秦理吃得很饱，但是他不仅不觉得撑，觉得自己这会儿有点儿飘，都快要飞起来了，轻快的不行。要不是怕这会儿剧烈运动会刺激肠胃，他都想飞奔回去，他想马上告诉秦远，想让他知道，今天自己真的挺痛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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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什么都不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