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苑》晚来迟

1、乱世遇佳人

　　2009年冬，北京。
　　坐落在北京西三环的蔷薇苑原是乾隆年间一位王爷的避暑宅子，民国年间动乱转手到一位富商手里，现在住在蔷薇苑周边的老人都知道那段故事，那时还不过是孩童，也对当年的事印象颇深，谈起当年富商一掷千金购买蔷薇苑，老人们都一脸敬叹：“那可是靳三爷，顶有钱的主儿。”
　　我推着轮椅上的姨婆站在门口晒着太阳，听着这些老人一遍又一遍的讲述当年这位靳三爷的传奇，不觉笑笑问：“姨婆，祖父当年真的那么厉害吗”
　　轮椅上的老人已近百岁，头发花白，金丝的眼镜下一双丹凤眼仍旧可以看出年轻时的美貌，老人微微笑着摇了摇头：“靳三爷比他们说的还要厉害啊，那可是靳家三爷。”
　　“那祖父到底为什么要买下蔷薇苑呢？”
　　姨婆抬头看向太阳眯了眯眼睛：“太阳大，回去吧。”
　　我失望的撅了噘嘴，每次都是问到这个问题姨婆就会转移话题，我推着姨婆转身进了大门，穿过长长的廊厅姨婆突然叫我停下，她微微向前探着身子扶住廊厅的柱子慢慢站起来，我忙去搀扶，姨婆颤着腿慢慢站起，指着不远处的六角湖心台说：“她总是在那坐着 ，下了雨也不回去，就这么等着你祖父，闹了脾气也跑到那，她其实哪里是逆来顺受的，可他不懂啊。”姨婆叹了口气：“回去吧。”
　　我也不问，姨婆经过这总要说这些话，我已习惯了，我知道她指的是我的祖母，那位姨婆糊涂时会念叨起的人，北平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可是祖母的故事她却从未和我提起过。
　　回到卧房，姨婆叫住我：“承欢，把钗拿来”
　　我惊讶：“姨婆怎么好端端要钗了？”我知道姨婆有一支红宝石镶嵌的凤头牡丹钗，宝贝的紧，自从上次保姆收拾房间不小心将钗摔了一下，姨婆就再不叫人拿出来过。
　　“拿出来就是，小心些。”
　　我点点头去柜子上将钗小心拿出来递给姨婆，姨婆慢慢接过，轻轻打开包着的绒布，钗还是那么耀眼，红宝石的光微微折射，姨婆慢慢露出笑脸：“很久了，久到我都忘了日子了，承欢啊，姨婆念着她啊。”一滴滚烫的泪从姨婆眼角滑落，我紧张的上前蹲在姨婆身边：“姨婆这是怎么了？”
　　擦了擦眼泪，姨婆摇了摇头收起钗：“老了，真是老了，要小主子照顾我了，小姐知道了定要笑我。”后面的话姨婆声音很轻，我还是听到了，我知道姨婆在思念祖母，那个在旧的发黄的黑白照片里的女人，总是出现在姨婆口中的女人。
　　我抬头看着姨婆：“姨婆，告诉我祖母的故事吧，我想知道。”
　　姨婆张了张口没有说话，看着我慢慢叹了口气：“她啊，总是不肯让人的，总是吃亏的，我还记得她拉着我的手说，素湘啊，我想回蔷薇苑，可是她回不去了，再也没有机会回去了...”
　　1919年春，北平。
　　这一年的雪走的晚，风里还透着寒气。
　　梨木的雕花门仍旧盖着厚厚的帘子，屋里摆设透着中西合并的装饰，卧房还烧着暖炉，屋里暖融融的，丫鬟来来回回进出都是站在门口卸了寒气才敢进屋内。
　　兰卿坐在欧式的沙发椅上静静的翻着一本雪莱的文集《西风颂》，身上披着了一件雪白的狐狸毛披风，衬得雪白的瓜子脸越发娇小，
　　因长久病着脸色透着一股娇柔的病态，樱花般的唇显出一丝虚白。
　　“小姐，外面这天儿可真冷着。”素湘端着温热的牛乳走进来，穿着青绿色夹花的小袄还是毛茸茸的领子。
　　合上书，兰卿抬头望了眼窗外的一片白茫茫，摇了摇头又收紧身上的披风道：“这样冷，祖母应该这几天是到不了了。”
　　将牛乳递给兰卿，素湘麻溜的换着暖炉里的炭火：“听说南边又在打仗，不知道会不会打到这，老爷也想让老夫人多留一段时间，听说已经去了书告诉不必着急。唉这样兵荒马乱，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头儿。”
　　兰卿微微皱眉：“那也是好的，祖母本就怕天冷，等天暖暖再赶路也不迟。”
　　“小姐小姐。”之英紧步进屋笑着喊道：“我的好小姐哟，太太叫您过去呢，快收拾收拾，有客人来了。”
　　之英是太太身边的丫头，办事麻利，也是许府里丫鬟的总管。
　　素湘立刻打了帘子让之英到卧房说话，笑着问：“之英姐怎的还亲自跑一趟，传话让小丫鬟来不就得了。”
　　兰卿轻抿了一口牛乳，加了一点点的糖，还有些涩，递给素湘便不再喝了，之英笑着道：“小姐，快梳洗一下，夫人让您快过去呢。”
　　兰卿抬头望向之英眨了眨眼，一脸疑惑：“来的人是谁，母亲知道我不见客的。”带动了两边的白玉耳坠摇晃了一下。
　　“是南京回来的靳司令的儿子，他是个例外的，年纪轻轻手下的生意倒是不少，不爱打仗，靳司令也拿他没办法，何况靳家已经有了大爷是军营里的少帅，靳司令也就由他去了，这几年他生意在北平做的很大，外面传这位靳三爷在北平的权利不小于靳司令呢，这回靳司令开完会就要回南方了，这让靳三爷先来下个帖子请老爷过几日一叙。”之英打听到的消息还不少。
　　兰卿蹙了蹙眉，之英生怕她不去，忙又道：“只是一会一起吃个晚饭，咱们府上就小姐自己，小姐总要去见的。”
　　点了点头道：“梳妆吧，素湘。”
　　松了一口气之英忙道：“快着素湘。”
　　素湘忙将兰卿身上的披风拿下，递了个金花描边的镂空手炉给她，转身将屋里的炭火烧得更旺些笑着道：“小姐最怕冷了，这个冬天又是比以往长，真是熬了小姐了。”又起身将帘子打开送之英出去。
　　走到门口之英回身悄悄嘱咐：“仔细一点，这个靳司令的儿子可马虎不得。”
　　素湘笑笑：“知道了我的之英姐姐，改日请你吃苏乳酪。”
　　之英笑骂了一声，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吸了口气走入雪中。
　　素湘回身进屋，见兰卿已经坐在了梳妆台前，刚拿出一支纯色的白玉钗，素湘走过去：“小姐，今天还是戴只红玉钗吧，夫人不是要小姐打扮的隆重些么？”
　　兰卿摇了摇头，莹白的唇没有一丝血色：“我猜到母亲的意思，不必多余。”
　　素湘惋惜的撅撅嘴，将白玉钗插入兰卿一头乌黑的发中，换了身莹蓝色的旗袍披了件白色狐狸毛的披风，将巴掌大的小脸藏在毛茸茸的披风里。
　　靳尧见到兰卿的第一眼就是这样的场景，较小的身影藏在毛茸茸的白色狐狸毛中，一双似黑玉似的眼睛轻轻望了他一眼，靳尧喝茶的动作未变，望了眼兰卿，放下茶等着许任风的介绍。
　　许任风笑着招手让兰卿走近些：“这是靳司令的小儿子三少，你们小时候还见过。”又转头对靳尧说 ：“小女兰卿，刚从英国回来休寒期，她身体打小带的病天一冷就不怎么好，我就让她过了这阵再回去。”
　　靳尧点了点头望向兰卿：“应该的，兰卿小姐从英国回来一定是很优秀的，学的是什么？”
　　兰卿看着他，又垂下眼：“是医学。”声音淡淡的带着一丝清澈。
　　“国难当头，救死扶伤，兰卿小姐有大志向。”靳尧笑着看向兰卿，只是笑容淡淡未及眼底。
　　“只是想尽自己一份力罢了，还是祈求家人安康而已。”兰卿抬头看了眼靳尧，他一身黑色，微侧着头喝着茶，棱角分明的侧脸，一手放在腿上两指轻轻敲着。
　　从外面进来一个人附身在靳尧耳边说了句什么，靳尧微微蹙眉点了点头，起身对许任风道：“实在不巧，有点私事要先走一步，不能和许伯伯一起吃饭了。”
　　许任风点头道：“没关系，来日方长，三少有事就先去忙。”
　　靳尧点头致谢，转身走的时候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的望了一眼兰卿，脚步不停的离开。
　　初春的冷尽管走的很慢，可是依旧耐不住正春的来临，一朵朵迎春开满了廊下，兰卿坐在廊下的长凳上，捧着一杯红枣桂香茶细细轻啄了一口，换下了厚厚的兔毛披风，穿了一件藕色印花旗袍，素湘拿着毛织的披肩走过来搭在兰卿身上：“初春小姐省的着凉。”
　　兰卿抬头看了看廊檐上滴下的水珠慢慢开口：“天还未暖，花已经开了，泰戈尔说，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可是这时节还没有蔷薇呢。”
　　素湘笑道：“小姐说的这些我不懂，小姐总是顶有学问的。”
　　兰卿笑笑，素白的脸终于有了一点血色：“我想回英国去，学校已经开学了，父亲还是称病不允许我回去。”
　　素湘也皱了皱眉头：“老爷也是担心小姐，去英国坐船也要半月有余，小姐身子怕是受不了。”
　　兰卿低头抿了口茶：“这样的身子，总是害人担心。”
　　素湘忙道：“小姐别这样想，大夫说了只要好好调理就没事了。”
　　“我知道，你去忙吧。”兰卿笑笑：“去小厨房拿些桃花酥吧。”
　　难得兰卿露出微笑，素心忙应着。
　　“任二姑娘可是好兴致呢。”不远处一声略带无礼的笑声响起。
　　兰卿抬头望去，淡淡一笑：“这园子里都是你的笑声，什么时候来的？”
　　任碧媛一身宝石绿的金丝香兰旗袍，迈着妖娆的步子慢慢笑着走来：“晌午就被姨母叫来了，听说你身子不爽快，可好些了？”
　　“老样子罢了，不碍事。”兰卿转头吩咐丫头扶自己起身：“还麻烦你跑一趟，母亲是匡着你呢。”
　　任碧媛也去扶她：“左右也是在家闲着，今晚执政厅的金二公子有个舞会，和我一起去吧，天天闷在屋子里病怎么会好。”
　　“我这样子去了也是扫兴，还是你自己去吧。”
　　“怎么会是扫兴？”任碧媛停下脚步瞪了兰卿一眼：“谁不知道任家有女倾国倾城，只是你一直在国外大家都对你好奇的不得了呢。”
　　“我有什么可看的。”走进屋，将披肩递给丫头转身坐在了欧式的长椅上，接过丫头递来的茶，脸上已经有了一层细汗。
　　任碧媛也不客气，径直坐在了梨木椅上，摆了摆手拒绝了丫头的茶：“这样的舞会无非就是交个朋友，姨父在任上你总要结交一些人脉的，任家何况就你自己一个女儿。”
　　“你也是任家的人不是。”兰卿笑笑，露出一排雪白的小牙。
　　“少耍贫嘴，就这么定了，一会我让人送两套衣服来，新世园新近了一批欧洲的洋式旗袍呢，千金难求，便宜你了。”
　　兰卿笑着摇了摇头，素湘快步走进屋，笑着行礼：“刚刚夫人还问起表小姐呢，一转眼就不见人了。”
　　任碧媛挑了挑眉，换了个姿势坐：“姨母总是念很久，担心兰丫头这担心兰丫头那，真真是宝贝的紧。”说到最后忍不住笑出来。
　　兰卿嗔怒撇了撇嘴：“母亲是疼爱你才是，几天不来就要派人去请呢。”
　　“唉，叫我来也是为了给你解闷，不说这个，我最近可是犯愁呢。”任碧媛蹙了蹙眉，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
　　“还不是金亦城。”任碧媛撅了撅嘴：“忽冷忽热，也不知道他每天在忙些什么，八成是和那些世家小姐眉来眼去了。”
　　捂着帕子轻轻一笑：“你可是想多了，我听父亲说金公子整日忙在股市，哪有什么时间去找别人。”
　　“什么股市，他什么样子我还不了解。”
　　“那你还喜欢的紧。”兰卿忍不住笑。
　　“算了我是栽了。”无奈的叹了口气，突然又想起什么：“对了，我怎么听说你和靳家三少有点意思？”
　　“靳三少？”兰卿惊讶：“当然不会，只是前几天他来拜访父亲见过一次而已。”
　　“怕是郎有情妾无意呢。”任碧媛挑眉笑道。
　　“别胡说。”兰卿摇了摇头。
　　素湘走进屋拿着一碟桃花酥笑着给任碧媛行礼：“表小姐来了，这是刚煎好的桃花酥”
　　任碧媛调笑：“我说素湘哪去了，平时都是不离你家小姐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