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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素时余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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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到半夜,杭朝雨喉咙里像火一样灼烧,迷迷糊糊张口要水喝。
来人倒了水递给他,接过急急喝了两口,清醒一点,抬头一看,“穆隐,怎么是你,夏夏呢?”转头看了看,夏夏趴在桌上睡着了,于是又道:“我再多叫两声他就醒了,不用劳烦你。”
“无妨,反正我在此,顺手罢了。火耆药汤性烈,你刚开始泡,夜里肯定不好过。”穆隐道。
杭朝雨将喝空的水杯递给他,道了句:“谢谢。”
穆隐微微一笑,道:“无事,快睡吧。”说着,又走到几边坐下。
杭朝雨道:“你不睡吗?”
穆隐翻了一页书,道:“我在这看着,万一你有不适,我便要修改药汤的方子。”
杭朝雨缓缓躺下,看着烛火前穆隐的脸,被微光映的格外好看,心中升起一阵暖意。
虽然讨厌泡那药浴,但每日在穆隐的“监视”下,杭朝雨还是勉为其难的坚持了下来,不过效果确实不凡,药浴配合丹丸,施针、药膳,一月后,杭朝雨的寒症真的好转了许多。
作为奖励,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后山转转,当然还是裹的像个粽子似的,裘绒大氅和风帽捂得他只露出两只眼睛,不过他也挺开心的。
千回湖的湖面已冻结如镜,与银白的远山浑然一色,雪已经停了,风虽寒凉却格外清新,沁人心脾。走在这天地之间,心旷神怡,自在逍遥。
杭朝雨跳着跑到湖边,兴奋道:“这湖里面有好多鱼,不过现在冻起来了,你看不到了。”
穆隐从他身后缓缓走了过来,看这一汪冰白湖面,道:“等春暖之时,湖冰化尽就能看到鱼了。”
杭朝雨笑道:“穆隐,等这湖水化尽的时候,我们一起来钓鱼吧。”
穆隐看着杭朝雨一脸笑如春山的样子,回道:“好。”
杭朝雨又道:“这千回湖不仅有鱼,还有金莹剔透的石头,夏天的时候,整个湖面都闪着炫光,十分特别。”
“是么。”
“到时候你来看看不就知道了。”说着,他缓缓踏上湖边的冰面,走一步借力滑一步,一会就滑出好长一截,玩的不亦乐乎。
穆隐刚要唤他上来,忽听到不远处有扑水之声,转头一看,竟是阿卯掉进了湖中。
方才他们来此并未让任何人跟着,不知阿卯是何时来的湖边,走的太深,那湖面薄冰之处竟裂开了。
从阿卯扑腾的样子可以看出他不会游水,冬日的湖水本就刺骨,他扑腾了几下就不动了。
杭朝雨二话不说,三两步奔了过去,解下大氅扔到一边,直接跳下了水。
在水中踩了两下,他蹬出去几丈,一把抓住了阿卯。
急急往回游了一段,杭朝雨一下感到腿上一紧一痛,是抽筋了,他确实很长时间没有下过水了,此时又拖着一个人,体力有些跟不上,杭朝雨奋力一踩,挣扎着游出一截。
没挣扎一会,水中又落下一人,一把抓住他,杭朝雨回头,果真是穆隐。
不过穆隐没有好脸色,难得有些厉声对他道:“你属泥鳅的么,我抓都抓不住你!”
杭朝雨这才想起刚才下水救人之前,穆隐是抓了他,不过当时情况紧急,他没顾那么多,应当是一下挣开了……
将两人都拉上岸,三人都滴滴答答的,没多久都被寒气冻成冰人,衣服都硬了,穆隐将刚才他下水前脱下的大氅给他披上。
杭朝雨看站在一旁不敢说话的阿卯,问他:“你怎么回事,怎么一人跑到湖上去了?”
阿卯抬头看他一眼,全身都在打冷颤,道:“……听夏夏说,冬日里这湖中的泷扇鱼长的极好,我,我想给公子做鱼饼吃,所以就……”
原来如此,阿卯确实每日都换着法儿的把他那索然无味的药膳食谱变得能让他接受一些,对杭朝雨,他确实事事上心。
杭朝雨在想要不要先对他说声谢谢,穆隐却神色不明的瞪着阿卯。
阿卯也感觉到了怒意,小声道:“我,我错了,拖累了少公子和穆医师……”
穆隐没接话,转身拽着杭朝雨就往回走去。
杭朝雨从未见穆隐这么生气过,忍不住问道:“穆隐,你怎么了?”
穆隐抓着他的手又加了几分力度,却没说话。
杭朝雨笑道:“这冬日游水不也是强身健体的一种好法子么,我正好以身试法。”
穆隐怒道:“你若是不想活便罢,别来浪费我的心血!”
杭朝雨一怔,毕竟再怎么说,穆隐也从未对他说过这么重的话,想来是真的生气了,杭朝雨不好再惹他,便收了口不再说话。
一回弥藏阁穆隐就让夏夏备下药浴,泡完之后给他连施了十几针,还加了两服热补的药,诊脉施针是分毫不差,却从始至终一句话都不说。
杭朝雨哪里忍得了,“到底怎么了啊,为何不理我?”
穆隐起身收了针袋和药箱,头也不回出了弥藏阁。
……
吃晚饭时穆隐也没回来,夏夏说穆医师去风林采药去了,杭朝雨本就食之无味,此时心里更是有些空落落的。他是任性惯了,而且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这次总有些难以言喻的心虚。
过了戌时,穆隐总算回来了。
杭朝雨一见他,心里高兴道:“怎么回来这么晚,吃了么?夏夏快去厨房备菜。”
穆隐对夏夏道:“不必了,出门时我带了干粮,吃过了。”
“……”
穆隐净了手,上前要给他施针,杭朝雨便乖乖躺下,想说些什么,但看穆隐根本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施针力道适中,不轻不重,恰到好处,杭朝雨本想找话都说不出来。
忍了一阵,杭朝雨心中不忿,道:“喂!你真不打算和我说话了?”
穆隐依旧一副沉静自若的样子,却没有了笑意,就是不回他,杭朝雨看着他那样,心里火气涌上来,翻身重重的躺下,弄得床榻咚的一响。
穆隐刚才探脉后已确认他没事,便也起身回了自己的卧房。
“……”
杭朝雨冲着那边喊道:“不说话就不说,有什么了不起,看谁先忍不住,谁先说话谁是狗!”
说罢又重重的翻了个身,一下撞到后脑勺,疼的他直吸冷气。
一夜过去,杭朝雨翻了无数个身,从重重的拍在床榻上到辗转反侧的翻身,天快亮才睡着。
这一觉睡到了午时,阿卯做了鱼饼端来,香味飘来唤醒了他。
是饿了,杭朝雨洗漱完,穆隐先过来帮他探脉施针。
扎了一针,杭朝雨心一横,道:“你别生气了,我错了还不行么。”
穆隐抬头看他一眼,道:“少公子言重了,我受不起。”
听他这么说,杭朝雨没好气道:“别,你怎么骂我都行,可别这么说话。”
穆隐便收了眼光继续施针。
杭朝雨彻底认输了,有气无力道:“我真错了,我不该那么鲁莽下水,你这么费心的帮我调理身体治疗寒症,我不该这么作践自己……不过,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你就别生气了,你不说话,我感觉我的寒症又要犯了。”说着,杭朝雨捂着胸口,做呼吸困难的样子。
夏夏忙跟着附和,道:“是啊,穆医师,你一生气,公子也跟着难过,都茶饭不思了。”
“……”
这话说得有些过了,杭朝雨道:“胡说八道,我才没有。”
穆隐道:“他这么没心没肺,怎会茶饭不思呢。”
杭朝雨听穆隐终于接腔了,不禁起身道:“岂止是茶饭不思,我还水米不进夜不能寐呢。”
说完又觉得有些诡异,本以为气氛会更尴尬,可穆隐竟然轻轻笑了一声,他一笑,一旁的夏夏也没忍住噗的笑出来,杭朝雨也自嘲的笑了一声,又躺了下去。
穆隐道:“身上还扎着针,别再乱动了。”
杭朝雨呼出口气,缓缓道:“穆隐,我从没想过要浪费你的心血,你不知道,我以前从没想过会一直活下去的,所以有些时候有些不顾后果,吃东西也是,我之所以爱吃那些重口味的东西,因为我吃别的东西都吃不出味道,但是现在,我信你的医术,也不想浪费你的心血。”
倒不是怕死,其实杭朝雨根本不想做什么掌门,也不想困在这千回山上,他想去大月踏过无垠的沙漠,去北疆登上连绵的雪山,他只是想随自己的心意活着。
穆隐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有些难以琢磨,良久,只轻轻嗯了一声。
“干嘛,还不高兴?”
穆隐摇摇头,“我不是为这个生气,总之,以后别再这样鲁莽的去救人了。”
杭朝雨道:“那可不好说,人命危在旦夕,怎能袖手旁观呢,昨日你不是也下水来救我们了吗?你自己还生气,还不和我说话。”
穆隐笑了笑:“昨日有人好像说,先说话的是……什么来着?”
杭朝雨撇了撇嘴,道:“好,是狗就是狗,狗也挺可爱的,不是么?”
还好这一次没有让杭朝雨发病,穆隐给他调理的更仔细了。他病情好转,是千回派上下的喜事,为此,杭奕清特意召穆隐去上千阁犒赏了一大堆金银与珍惜药草,还问了他几句杭朝雨的病情,十分推重他的医术。
穆隐从上千阁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刚巧碰上了杭木汣与阿尘走过来。
杭木汣一见是他,佯作恭敬道:“这不是穆医师嘛,听说四弟身体恢复的极好,在这寒九之天都能出门了,穆医师真是神医圣手啊。”
穆隐颔首,算是行过一礼,“三公子谬赞了。”
杭木汣又道:“我最近身体也很不适,不如穆医师也来琉璃阁给我诊诊脉吧。”
“在下正要回弥藏阁给少公子探脉,先走一步。”
杭木汣冷笑道:“怎么,这就摆起架子了?医术再怎么好,也只是区区一个医师而已,可要清楚自己的身份。”
穆隐看他一眼,缓缓道:“三公子面色红润,两气盛足,实乃身强体健之色,不必劳烦旁人了。”
杭木汣听他这么说,又露出他那一贯诡秘的笑意,道: “穆医师是个聪明人,聪明人都识时务、懂取舍。金银珠宝还是权势女人,总有穆医师想要的。”
“我不明白三公子的意思。”
杭木汣眯了眯眼睛,道:“一个病重快死之人,穆医师何必执着呢?别和我说什么悬壶济世,之前想悬壶济世的那些人都死了。”
穆隐沉声道:“那我倒想试试。”
杭木汣呵了一声,笑意全无的看了看他,点头道:“雪天地滑,穆医师不小心摔死了,也是有可能的。”
穆隐也笑道:“雪天路滑,三公子也小心。”
“穆医师,你可想好了。”杭木汣愠怒道。
“想好什么?!”
说这话的是杭奕川,他正好过来听到了他们说的几句,冲着杭木汣骂道。
杭木汣似是不满他忽然过来,不耐烦道了句:“父亲。”
杭奕川厉声道:“你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对穆医师如此无礼!”
杭木汣满不在乎,“这有什么,一个医师而已,我看他医术还行,叫来给我看看,有何不可?”
杭奕川胡子都气歪了,愤道:“穆医师是专门给朝雨治病的大夫,你是什么身份,竟敢使唤他?”
见杭奕川一副要教训儿子的样子,穆隐道:“不打扰二位谈话,我先告辞了。”说罢,颔首行了一礼,杭奕川急忙点头回礼。
见穆隐就这么走了,杭木汣狠狠瞪了一眼,气得刚要说什么,被杭奕川扇了一掌,骂了句:“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