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藏》半雾弥山

22、觉晓迷藏（一）

　　“你果真没死。”杭朝雨先开口道。
　　云暮之帮他换好了药，嗯了一声。
　　杭朝雨看着他的脸，缓缓道：“空隐阁上穿着婚服的人，与你一模一样。”
　　云暮之道：“是易容术。”
　　杭朝雨嗤笑：“所以，驸马府要瓮中捉鳖，你们廉安王府却是螳螂捕蝉？”
　　“是。”
　　“不愧是廉安王世子，论演戏，谁都敌不过你。”杭朝雨收了笑意，接着道：“他们都被处置了吧？”
　　云暮之知道他说的是无声阁的人，道：“被押送司卫门大牢，等候处置。”
　　杭朝雨点点头：“那你应该把我也押送大牢一起处置了。”
　　云暮之抬眼看着他，杭朝雨倚在软靠上，一头乌发垂落，双瞳微微泛着绯色，印着灯火，仿若初晨天边的火烧云一般绚丽，重伤在身，他似乎又清减了些。
　　“早想这么做了……但做不到。”说这话的时候，云暮之声音很低，低的有些沙哑。
　　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杭朝雨蹙眉望着他，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异，转而又堆满厌恶道：“伪善，说起来，你让我在这养伤，也算是包庇罪吧？堂堂廉安王世子，嫉恶如仇，你说要是让南元皇帝知道，会怎么样？”
　　云暮之道：“你伤的太重，哪都不能去。”
　　“如果我偏要去，你觉得你能拦得住我么？”
　　“……”
　　云暮之垂眸，呼出口气，转身去了偏阁，回来的时候拿了一把短匕，递给杭朝雨，道：“你若一定要杀，现在就杀，但是，现在你哪都不能去。”
　　杭朝雨看着他，接过短刀，缓缓拔刀出鞘，“好锋利的刀刃，如果我用它轻轻一划，一定能割断你的脖子。或者，挖开你的心脏，看看到底是什么颜色的。”
　　云暮之也看着他，微微点头，道：“……好，如果你想。”
　　杭朝雨猜不透也断不定，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何用心，他拿着刀的时候，心里是失落的，因为自己对云暮之，已没有了杀心。
　　“出去。”杭朝雨说罢，便闭上眼睛，再不说一个字了。

　　无声阁暗杀朝廷重臣，企图谋反，依律当斩，可不知为何，贤安王与驸马倒是撇的一干二净，当日宫中埋伏起事，廉安王府潜伏刺客，他们一个变作护驾的好帮手，一个成了来送贺礼不巧遇上谋逆的柔弱驸马，联合城南军，将无声阁众人当场剿灭。编了一大堆瞎话，说是大月国前朝的谋反余党，这么一来，所有的罪责都是无声阁的了……

　　南元雨水多，晨起时还是大晴，入夜又下起雨来。云暮之今日被宣进宫去，过了亥时才回来。
　　一进门，便看到阁内玄窗半开，细如针尖的雨丝被风吹斜，湿透了窗边的花榈木桌角。桌上的骨汤喝了一半，已经凉透，上面结着油霜。
　　榻上的布被掀到一边，人早就不在了。
　　他明明再三叮嘱石楠看好他，没想到还是让人走了。
　　云暮之脸色变得很难看，杭朝雨能去哪，一猜便知。

　　司卫门位于垠城以南，从外观看只是一座平常楼阁，其内部结构是根据前朝千变机关术传人亲手绘制的千机图所造，其中有九十九间悬空牢笼，吊坠在地底，用来关押朝廷重犯，一般人很难辨认其方位与构造，一旦被关便是插翅难逃。门内还有守卫轮值巡视，半个时辰换一次，固若金汤。
　　杭朝雨虽不知这里的机关如何暗布，但也有几分把握，首先，机关都是相通的，若是掌握了要领，就可破解大半。其次，他在无声阁时，曾与百里潜入过南元司卫门的地下牢笼密道，趁着守卫换班的间隙，从城门下的地下水沟里一路向南游，刚好可以通向此地。
　　他身上的骨伤还没好，但伤口都已愈合，虽然左肩还有痛感，好在手腕都可以使力了。
　　洛如刀丢失，没有一把趁手的武器，但那日云暮之给他的匕首杭朝雨一直放在枕头下面，如今勉强可以用用。
　　大概小半个时辰，将全身湿透的衣角拧了拧，杭朝雨便潜入了地底黑牢，水，趁着守卫换班的间隙，悄无声息的打晕了一人，迅速换上守卫的衣服，跟着下一队人进了地底牢笼。
　　“外面又下雨了。”换班的领头道。
　　“南元的天气不就是这样么，说变就变，这眼看到了雨季，还有更大的呢，不过我们在这地下，也感觉不到。”
　　“是啊，就算外面暴风雪交加，司卫门地底也丝毫不会受到影响。”
　　“是啊，除非地动山摇，否则谁能了奈何这地老。”领头的守卫笑道。
　　他们正说着，有几座牢笼竟然真的动了起来。
　　守卫惊道：“怎怎怎么回事？！真的地动了？”
　　“你结结结巴什么？怎么可能？”
　　仔细一看，只有离他们最近的几座牢笼在摇动，里面的罪犯以为是他们又要大半夜提笼审问，抓着铁栏对守卫们骂着各种脏话。
　　守卫们提起警惕，见一黑影吊在一根空铁链上，那领头的守卫霎时喝道：“何人在此装神弄鬼？私闯司卫门地牢，是死罪！”
　　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杭朝雨拽着铁链飞身一悠，直接踹过来。那些守卫们纷纷抽刀上前，杭朝雨侧身一闪，抬脚踩上刀面，反身一躲，起身发力一匕划过去，不留一丝余地，那些守卫就都脖颈破脉倒下七八。
　　杭朝雨已经解开了三步机关，所以那些牢笼才会有微微颤动，可最后一道机关，通常布在门顶，不与他们多做周旋，趁还没来援军，杭朝雨直接跃起，在门顶壁上沿的单格砖上分别发力一试。
　　门前先发出咚的一声巨响，随后那些铁笼的链条开始转动，待结束后，前面几座牢笼纷纷缓缓落了下来。

　　果真没错，杭朝雨快速扫了一眼，看到其中一牢笼中靠着一人，发丝散乱，绛色的衣服已被血染成了乌色，若不是仔细看，甚至认不出来他就是百里单。
　　“百里！”杭朝雨冲过去在牢门锁芯切了几下都没作用，一时间不知该从何下手。
　　百里听见有人喊他，缓缓睁开眼睛，虚弱道：“朝雨？……你怎么在这？”
　　“我来救你出去。”
　　既然撬不开，便只能去抢钥匙了，那些守卫已经发出了信号，马上就要来人，杭朝雨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既然他已经在善恶两道选择了恶，就无需再犹豫。
　　毕竟他的刀术阴狠，司卫门那些守卫谁也经过特殊训练，却一时破不了这样的异域功法，没用多长时间，杭朝雨的刀便横在那小首领面前，拿到了钥匙。
　　拿出他事先找的长布带子，先绑在百里身上，然后将他背起来绑在自己身上。这一折腾，百里痛苦的呻吟了两声，看来受伤很重，趴在杭朝雨身上又昏睡过去。
　　百里救过他，他必须要来还他一命。
　　杭朝雨再不耽误抬脚便要出地牢，现在从原路返回还来得及，可没走几步，就看见一银甲白发之人站在前面，手中握着黑色的箭弩对着他。
　　“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是那个使硝焰珠的白发人，他抬手一弩飞了过来，杭朝雨虽然背着百里，肩头的伤处也隐隐作痛，但还是躲过了弩箭，又顺势一刀砍过去，那白发也退了两步躲开。
　　两人对了几招，箭弩需远程，近身对战，白发不是杭朝雨的对手，稍落下风。
　　白发笑道：“小公子，你这叫劫狱，可是斩立决的死罪啊。”
　　杭朝雨不理他，继续出刀，转身一跃，短匕划出一道弧线，直接刺了白发一记。
　　白发笑容稍稍收敛，直接从手中飞出了一支四棱镖，向他背上的百里飞去。
　　若是百里再中了这四棱镖，怕是要一命呜呼了，杭朝雨猛的一退，直接被割下一撮长发，谁知这四棱镖还会回旋，还好他反应极快，转身一挡，刚好用手臂吃下这一击，退了两步，肩上的伤疼的更厉害了。
　　白发见他如此，叹道：“看来他还是白费心思了。”
　　杭朝雨道：“说不要说半句，你倒是说清楚，‘他’到底是谁？”
　　白发挑了挑眉，笑道：“我觉得，你应该猜到了吧。”
　　杭朝雨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风林那晚，他和你一起设计引我出去，盗取千回刀。”
　　白发道：“对，也不对。是我们设计引你出去，盗取千回刀，并在风林剿杀你，但他本不该去风林护你一命。”
　　“……”
　　看杭朝雨没有接话，白发又道：“不过，他是官，你是贼，就算骗你一次，也没什么不对吧？何况，他可是救过你好几次了。”
　　“……好几次？”
　　白发长叹一口气，稍显浮夸，点点头道：“我早就说他是个痴人，中了你的邪了。你一个久病之人，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药死你，他却要尽力给你医治，风林那晚我的硝焰珠可没想打中他，他偏偏要替你挡下。还有，剿灭千回山那日，是他威胁柳临殊提前带你出去的，我本也想不通，一个朝廷的王公贵戚，为何要屡次救你，就算你要杀他报仇，他也心甘情愿让你杀。”
　　杭朝雨脑中一片空白，他不是一个傻子，骂不还口，杀不还手，护着他一个朝廷重犯，要承担些什么，自然能猜到几分。他本以为自己可以纯粹的恨他，可是从千回山开始，他也许就猜错了。
　　还没得等他多想，司卫门的援兵就到了，足足几十人的守卫出现在他四周，渐渐围了上来。
　　果真，还是逃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