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飞行通讯日记》南川拂聿

14、第 14 章

　　同步地球时间的亚洲中国时区为2119年12月25日晚22：12分。
　　X的预测终究只是预测。
　　在“探险号”距离地球仅剩39.38万千米时，飞船内的报警系统响起，提示着他燃料即将耗尽。
　　他在慌乱中选择了迫降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月球上。他看着窗外与地球的距离，他可以看到那一片蔚蓝，可是偏偏是这样咫尺远近的距离，他无法去到达。
　　他无法再回到地球上去了。
　　他的燃料快要燃尽时，紧急的迫降在了月球的地表上，瞬间就听见轰隆的一声，尘埃在无空气的环境下不得蔓延开来，飞船的艉舱再次发生了一场小爆炸，幸亏前舱的防爆设备还算完整，他只在颤动时被部分飞溅的碎片和零件刮伤，他缓了缓，看到窗外的一片幽暗，还有灰白色的地面上荒无人烟的孤寂，这是月球，距离地球不远的一个星球，他宇宙旅行没有达到过的一个站点。因为他知道它和地球的距离倘若是靠着航天飞船飞行的话，只需要十几个钟头便能折返回到地球的某个国家，某个角落里，可现在他的飞船已经不能再带着他回到那个地方了，月球和地球的距离是整整38.4万千米，这就说明他和Jay的距离也隔着38.4万千米那么遥远。
　　他从生硬的舱板上爬起来，迫降时坠落的疼痛感让他摇摇晃晃的漂浮在失重的环境下。舱内的所有物品都处在半空之中，他在一种麻木的感觉里拿起了浮在自己不远处的氧气瓶，他自己都知道，燃料耗尽、食用物资耗尽、氧气瓶的氧气也即将耗尽。他的生命要完结在这个星球上。他在没有那种好运气能在月球上发现任何遗落的飞船，因为月球上没有飞船。
　　窗外是灰白色的凹凸不平，空荡荡的暗淡。
　　氧气瓶里的氧气所剩无几，他伸出颤抖的手去抓漂浮在半空中的那支录音笔来，他希望他能给Jay留下点什么，万一很多年过后有人再次到访月球，发现了他和他的这艘飞船时，他能让这些勇敢的探索者或旅行者知道，他叫X，他的伴侣叫Jay，他很爱他，可是他再也回不去了，他希望这些人代替他把他的话语带回地球，带回Jay身边，或许那时候Jay已经不在了，可是他还是希望他在地球能知道，他唯一给他保留下来的是这么一点遥远距离下的爱意。
　　他摘下吸气口罩，轻轻的说：“Jay 我爱你”。声音却颤抖得奇异，那种腔调颠簸的频率很快。
　　大家都知道在宇宙里，就算哭泣，也因为在无介质和失重的环境下，眼泪会死锁在眶里，流不出来。

　　返航的终点站是起航的起点站地球，不是月球。
　　燃料的耗尽，食用物资的耗尽让他再也提不起信心来，氧气瓶里含氧量仅剩下13.5%，他会窒息、会死亡、会在这个星球上漂浮。
　　他熬过了陨石的袭击、宇宙太阳系的流浪、Pn19上的失望，却没有熬得过燃料的耗尽。他想，也许他到宇宙来旅行便是一个错误，如果在从新来过，他不会选择到这种地方来，他也不会选择与Jay相识相遇。
　　因为Jay是这种命运的根源。
　　可是这又能怎么样，他不能扼杀自己对他的爱意与喜欢，没有人可以扼杀掉爱与喜欢的萌生。他轻轻的笑了起来，他想到地球上等待着他归去的Jay，是一种很幸福的感觉，至少他在等他回去，至少他在通讯系统的讯息接收箱里能看到Jay给他发的那句：“X叔叔我想你了。”
　　这是Jay给他发的仅此一封语音电讯。
　　他听到他声音时，就已经满足了。

　　同步地球时间的亚洲中国时区为2119年12月25日晚23：52分。
　　氧气瓶里空了，X没有活命的载体了，他只能侧躺在机舱里，他整个身子在缺氧的状态下轻飘飘的，窒息从咽喉和鼻腔里油然而生，他通红着脸，蜷曲成一团，他回不去了，他知道他回不去了，他心脏的跳动声巨大到仿佛要响彻整个宇宙。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画面，他第一次与Jay约会于那个酒吧外见面，他见到Jay的时候，他轻轻的问到他：“你是Jay哥么？”Jay迅速摆摆手，装作不认识说：“我不是我不是。”
　　有趣的相识和开端，他没告诉Jay的是，他早在那之前就开始喜欢他，他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第一眼的沦陷和好感就开始存埋于心脏的某个角落里，他终于是记起来原来Jay也对他说过我爱你，可是现在想起来，未免会不会有点太迟了，他们已经没有办法在见面，他们之间目前的距离是38.4万千米。
　　他想起他从前对他说的那句：“今晚上的月色好美。”
　　其实月球上的荒芜和孤寂是一个巨大的空洞，他误解了地球上月亮的视觉效果，原来月球就真的不美，至少现在看来不美。

　　他终于是松开了手，手心上的汗把照片沾得湿淋淋的，录音笔滚落到了某个角落里，静静的等待着下一个人的到访时能发现它的存在，他的脸是一个笑状的，眼眶红到极致，他终于可以回到地球了，因为宗教上的说法是，人死了，灵魂就可以自由，他现在自由了。
　　那心脏猛烈的颤动一下，便也骤停了。

　　Jay收到宇宙救助站的一份快递，这已经是X失踪的第413天，他讨厌X这种不遵守承诺的行为，他在漫长的等待中变得困顿的麻木。
　　他打开包装盒一看，原来是一支录音笔，他毫无头绪的摁下回放按钮，把它放在耳边。那种他很熟悉的声音响起来了——
　　“Jay，我爱你。”
　　“小Jay，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还在回去，但是我依然爱你。”
　　“我们的距离是38.4千米，我有时候看着地球在眼前，感觉我和你的距离是可以这么近的，又那么远。”
　　“Jay，要记得等等我，我马上就回去了。”
　　他笑了笑，暗暗骂了句傻子，慌忙的揉了揉眼睛，他从来就没哭过，他现在也没哭，他哭了是哪有的事，他只是觉得眼睛干涩而已。
　　“我回不去了，真的，我回不去了，所以我给不了你很久很久的爱了。哎呀，当初就不应该和你发誓要对你好好久好久的，现在不遵守诺言了，很抱歉啊Jay。”
　　录音笔里是那个男人压抑的哭泣，然后被风那么轻轻一吹，也全都消散在空气里 。烟草的那点猩红快到尽头的时候 Jay把它往一滩污水上一扔，它吱的一声就熄灭了 X的左脸颊的那颗肉痣在东方命书里代表着难过的象征，他的声音总是轻轻的，就好比他突然在一道阶梯上踩空而落地时的那种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