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五月寓子

5、第 5 章

　　多日的阴雨总算歇停，雨停过后天空一碧如冼，窗外日光晥明，鸟啼如歌，一派新新模样。
　　冼如烟从床上起来，披发坐在窗前，穿着萧泛玉买回来的新衣。经过萧泛玉两日调理，虽说毒性未解，但总算稳定下来。冼如烟本有如画天姿，现下面上透出一团粉润之色，被身上大红衣裳一衬，仿佛眼底都有了引人心悖的湿润光泽。就像是画中的人突然鲜活了一般，那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会让人颤抖的美。
　　他看起来很好。就像根本不会死似的。
　　萧泛玉推门进来，手里端着刚煮好的汤药，她看着坐在窗前的冼如烟，皱了皱眉，“过来吃药。”
　　冼如烟一语不发地站起来，接来萧泛玉手里的药，默默地喝着。这几日来两人之间一直是古怪的气氛，冼如烟反常地听话，既没有拒绝萧泛玉的治疗，也没有拒绝萧泛玉的照顾，却不怎么开口说话。萧泛玉本就是个冷面少言的女子，于是这两人之间便冷得古古怪怪，虽是举止亲近，却互不言语。
　　冼如烟喝完了药，又坐回刚刚坐的地方，像是连姿势也没有变过，静静地看着窗外。
　　萧泛玉的心里很挫败。
　　她有时候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着他。她哪怕承认了很爱这个人……却仍然不知道要怎么爱。好像总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感动，能让他注意她为他做的事情，能……让他也爱她。
　　“毒……是我自己下的。”冼如烟突然开了口，仍旧是那种淡淡的，不知轻重的语气。
　　萧泛玉的心思还在刚刚的念头里没有出来，对冼如烟突如其来的言语尚来不及反应，下意识答他，“你说什么？”说完这话后她突然反应过来冼如烟说了什么，顷刻间脸色大变，“为什么？”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该怎么对你说，该对你说什么，”冼如烟却并未答她，“想来想去，又好像无话可说……”
　　萧泛玉脸色从惨白变得铁青，“为什么？”
　　冼如烟把玩着手边袖口，静静看着窗外，像是在忖度着语句。忽而一道银光自窗外暴破而入，冼如烟平地急退一丈来远，萧泛玉只见那红衣一晃便到了眼前，冼如烟抓住她的手腕，站在她身侧。
　　银光势如毒蛇一发即收，方才冼如烟坐着的地方，那张椅子早已成了一地碎木，一个年轻女子倚伫在窗前，那银光分明是她手臂上缠着的铁鞭。尘土之间，萧泛玉只见那妖媚女子盈盈一笑，露出皓白牙齿，发出一声娇滴滴的惊叹，“哎呀呀……”萧泛玉只觉得一阵晕眩，好似身不由已要倒在地上一般，那女子的声音又响起来，“冼郎你果然在这里……不枉费赤朱离死了也要留下标记给我……你可真真无情，我找你这么久，你却是一直躲着我……”
　　冼如烟发力握紧萧泛玉的手腕，痛得萧泛玉挣了一挣，令她忽而清醒了过来，眼前那人正是一直在找冼如烟的董姚湄。萧泛玉默默地看着冼如烟，他看上去很好，其实一点也不好，他的毒根本未解分毫，刚才突然施展轻功那一下，他身体里的血脉现在只怕抽痛如死。他那么用力地握着她的手腕，大概一半是为了提醒她董姚湄的媚术，另一半……恐怕是因为他若是不紧紧抓着她，就会马上痛昏在地上。她心里念头百转，却不并只是在想眼前的对峙，而是冼如烟说“毒是我下的”，是这些日子以来她陪着他四处流离，是她认识他以来所发生过的许多事情……他到底为什么要给自己下毒？为什么要把自己逼进这种绝境？为什么总是……不觉得别人的陪伴是多么好多么重要的事情？
　　冼如烟缓缓地放开了萧泛玉的手腕，轻轻抖了一下衣袖，直起身来，眉尖半挑，“董姚湄？”他面色并不好看，神色却分外自如，声音里流露出自然的不屑。
　　仔细了看去，董姚湄身姿窈窕，有种让人不能直视的媚态，仿佛多看一眼便会陷进漩涡之中似的。那自然是因为她所习练的媚术“九尾谱天术”。董姚湄打量着眼前的冼如烟，只觉此人果如传说中的那样美，她心底泛起了一点异样的恐惧和憎恶，面上却是笑靥如花，“冼郎还记得妾身吗……”一边说着一边猛地甩出了手中铁鞭，却不是向着冼如烟下手，而是一侧的萧泛玉。
　　她在试探。
　　萧泛玉心知肚明。董姚湄必然是看出了冼如烟气色有恙，她在试探冼如烟伤得有多重，或者也是在试探她这个帮手有多少底。糟糕的是，萧泛玉使毒解毒天下闻名，武功却是三脚猫的水平。萧泛玉看了冼如烟一眼，向左侧急进一步，竟是向着董姚湄的鞭稍奔近。
　　董姚湄冷笑，心底窍喜，看样子冼如烟的帮手不过是个摆设罢了，不出几招便可拿下。
　　眼见鞭稍便要落下，忽而人影一闪，董姚湄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晃过，定神一看，却是冼如烟将她的铁鞭一头攒在手中，鲜血从他指缝之中流出，滴滴答答直往下落，怔忡之间，只见冼如烟忽而对她勾唇一笑，如同幻影一般惊人的美。董姚湄大骇，如此一鞭，怕是冼如烟一只手都要废掉，却忽而觉得心腹奇痛，手脚发麻，手里的鞭子啪地掉在了地上。
　　冼如烟退了一步，他手里的血一会儿便浸透了半边衣袖，冼如烟却并不理会，脸上依然留着笑，他轻蔑看着倒在地上的董姚湄。此时董姚湄手足抽搐，面色涨紫，双目赤红，慢慢从嘴角耳朵渗出了血来，媚术一破，便显得她的模样十分不堪看。
　　萧泛玉往前一步，是因为心知董姚湄的媚术时间愈长影响愈深，要赢她惟有速战，因此她本意拼死上前，将董姚湄毒倒……却没有想到，她是毒倒了董姚湄，拼死接下那一鞭的，却是冼如烟。她看着那些淌下的血，心底有种愤怒隐隐蛰动。
　　……他仍然不愿意让她为他死吗？他到底为了什么要去死？
　　董姚湄一倒下，屋子里忽而闪出十来条人影围住了冼如烟二人。冼如烟看着地上的董姚湄，笑得高傲而冷蔑……她果然还有党羽在此，不过，她今天会输，也多半是因为她太过骄傲、太想赢过冼如烟罢了……只是，她也许还不算得输。
　　因为，他今日恐怕必死于此地。冼如烟用未受伤的手抽出腰间软剑，看着地上的董姚湄，毒效的剧痛让他的手心渗满了冷汗。
　　为首的黑衣蒙面人向着冼如烟一剑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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