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穿女尊）春泥与燕》四季天洲

77、仇恨

　　镖局和衙门的龙舟远远甩开了其他队伍一大截，两只船在河边停下，船上的队伍也上了岸，尹凉远远看到袁青也从船上下来，还向近水楼这里挥手，江砚也在挥手，看起来好像是她俩认识一样，尹凉想道：袁青也去划龙舟了啊，这也难怪，她又高又大，不去真是可惜了。
　　杨家大小姐杨显在楼里坐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出声问道：“那个穿青色衣服的公子是谁啊？怎么从没见过？”她注意尹凉好长时间了，尹凉虽然在这群公子哥里不出风头，可是衣衫料子明显与其他锦衣玉服的公子差了一截，光这一点就显眼得很。杨显有意无意偷瞄了他几次，只觉得这位公子的相貌虽算不上绝顶漂亮，却标致得十分令人舒服，又没有大家公子那股子矫揉造作的弱气和不食烟火的傲气。而且这位公子又是苏锦请过来的，实在令他心中好奇。
　　苏锦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那是尹公子，安秀才的未婚夫。”
　　“安秀才的未婚夫？”杨显惊了一下，安照是癝生，双河县的商户多多少少都请她吃过饭，也知道她有位未婚夫，只是大家关系也算不得多亲近，从未见过这未婚夫罢了。
　　“看来大家都说苏小姐与安秀才关系好是确有其事了，竟然能把安秀才的未婚夫都请过来。”杨显酸溜溜地说，心中怨道：怎么苏锦这么幸运，会跟一位癝生走得这么近？
　　苏锦打个哈哈：“不过是早认识了几年，运气好罢了。”这杨显就是当初尹凉卖苹果时首先找上的杨家大小姐，只可惜杨显当时看也不看就把苹果退了回去，这才失去了与安照结交和制作福果的大好机会。其实彼时的杨家与苏家还有争斗之力，但是自从苏锦制了那批福果，送遍了这周围无数的达官贵人大小商户，狠狠地出了一把风头之后，苏家在外地长了脸，渐渐声名鹊起，如今已经把商号开到锦州去了，杨家从此便没有了与苏家较量的底气。可惜杨显不知这内里的缘由，却只知道怨苏锦运气好，真是世事无常。苏锦心里这样想，却当然不会把旧事翻出来说与杨显去听了。
　　又过了好大一会儿之后，才看到河面上急急驶来的几艘龙舟，石头镇、青阳镇、苏家、江家、杨家等队伍的龙舟一个个冲过桥拱，每一次都引发两岸人群热烈的喝彩。却是迟迟不见县学书生们的龙舟。
　　又过了许久，尹凉等得焦急，才看到远远驶来一艘龙舟，只见那龙舟上全是年轻书生，此时正划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安照心里也怨道：早知道就不划这个船了，自己这帮书生，跟那帮子壮妇怎么比，真是丢人。
　　不过两岸的人群倒是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这龙舟上都是文质彬彬气质出众的读书人，本身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跟这比起来，争不争得到名次就无所谓了。不少小公子望着这群年轻俊秀的书生，心肝早已扑通扑通的跳着。
　　尹凉看到安照上了岸，还往近水楼这边挥了挥手，尹凉放下了心，也笑着与她挥手。这时，却见到一名白衣公子在护卫的陪同下走到了安照的面前。
　　尹凉突然心神一紧。
　　安照见到李杉也愣了一下，她又往近水楼上望了一眼，回身向李杉施礼道：“李公子。”
　　“安小姐，划船累了吧？不如我们去吃些酒菜吧。”李杉回礼道。
　　“我……”安照犹豫了一下，若是平时，安照定是要与他去的，只要去了说不定就有与李杉独处的机会，也就有机会报仇了，可是今天在尹凉的眼皮底下她就犹豫了，“多谢李公子盛情相邀，只是，在下已经与她人有约，不好辜负。”
　　“好吧。”李杉一耸肩，显得十分善解人意，却又抽出一条手帕，红着脸递给安照，“安小姐，这条手帕你拿着，擦擦汗吧。”
　　安照脸色一僵，不知所措，男子给女子送手帕意义重大，今日她若是不收下手帕必要惹恼李杉，怕就没了报仇的机会，可她现在正在尹凉眼皮子底下，要是收下了手帕又要被他误会，一时间无法抉择……她心里权衡许久，还是接过了手帕。
　　李杉一喜，道：“安小姐，奴家……奴家……”
　　“我先去赴约，”安照说：“回头再找你。”
　　“好！”李杉喜道。
　　安照把那个手帕揣到怀里，不敢抬头去看尹凉，只缓缓走上了近水楼三楼。她到楼上时，大家都寂静了下来，安照一看，这里面大多是苏锦的朋友，那些商户里的小姐公子她也都认得不少，想到刚才的场面被这些人和尹凉一起看到，顿时觉得脸上无光。她找到尹凉，尹凉这时低着头不看她，脸上看不出悲喜。安照在这里待不住，就把他拉回家去了。
　　江砚看着她俩走开，冷哼了一声：“呵~女人。”
　　安照牵着尹凉的手匆匆地走，尹凉一言不发，时而抽抽鼻子。安照心里焦急，她知道尹凉一定是误会了，这也不怪，自己本来就是装出一副与李杉有意的样子，谁看到都会误会。可惜安照不能开口解释，要是尹凉知道自己想要杀人，定是不会同意的。
　　她们回到院子里，尹凉终于开口问道：“安照，刚才那个公子就是你之前说的李公子吗？”
　　“凉儿，你听我说，这件事我以后会跟你解释清楚的，但是你相信我，我是没有变心的。”
　　“解释？你都要了人家的手帕了，不就是喜欢人家吗？”尹凉怨道。
　　“我那是有目的的。”安照急道。
　　“什么目的？”
　　安照忍着不说：“我现在不能说，我希望你相信我。”
　　尹凉一急：“那你要别人怎么信啊？”
　　“我们别说这个好吧？最多再有几天，这件事我一定给你解释清楚。”安照着急了，现在尹凉知道李杉的存在了，说不定就会耽搁自己的事，她现在必须要下决定了。
　　这个仇到底报不报？她之前一直想要报仇，可是真的遇到李杉后就变得犹犹豫豫地了。如果她去骗李杉与她独处，想要杀他是有很大把握的，可是之后她会被怎么处置？要怎么面对尹凉？尹凉辛辛苦苦地将她养大，难道到头来还要眼睁睁看着自己成为杀人犯吗？可如果她不报这个仇，那当初的凉哥哥难道就白白死了吗？
　　原来那个尹凉的仇她想报，现在这个尹凉的恩她也想报，可是她只有一条命啊！
　　她这些天不是没有铤而走险的机会，可是一想到尹凉就忍住了。如今她要怎面对尹凉的追问。
　　安照站起来，面对着尹凉说道：“凉儿，我要问你个事。”
　　“什么？”
　　她们四目相对，安照郑重地说道：“凉儿，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问你这个问题，你可要想好了才回答。”
　　“我……你问吧。”尹凉低下头。
　　“我说……”安照缓缓说道：“凉儿，我喜欢你，我要跟你永远在一起，你愿意吗？”
　　尹凉看着她，一时间没说话。
　　这确实不是安照第一次这样问，尹凉想起来了，当年她俩因为青竹的事吵架后没过多久，安照就这样问过一次。当时安照说：“我想清楚了，我把你当自由人，我想求娶你为夫，你同意吗？”可是那时候尹凉还在气头上，直接厉声拒绝后把她撵一边了。
　　他其实有点怕安照问出来这样的问题，怕她俩连朋友都没得做。
　　今天安照又问了，这是第二次。
　　尹凉低着头：“我……我不知道。”
　　“你不要说这样模棱两可的话。”安照抓着他的肩膀，急切地问：“这是最后一次了，你正面回答我，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尹凉抬起头来看着她，吞吞吐吐地说：“我愿意跟你永远在一起……但不是以结婚生孩子的形式好不好？我们可以当一辈子朋友……或者当一辈子邻居……算了，你要是真的喜欢那个李公子，就娶了他……以后我也可以给孩子当干爹……”
　　“你住口！”安照一把推开他，满脸怒气，随后又渐渐舒展开拧着的眉毛，尹凉趔趄了一下站住，喃喃地说：“安照……”
　　安照大口喘了几下气，说道：“对……对不起，可……你知道的，你知道我的心意的！但你就是不能接受我是不是？”
　　“安照，别说了，我要做饭了，你想吃什么？”尹凉希望能转移开话题。
　　安照摇摇头，握紧了拳头，下定决心，说道：“不用了，你自己吃吧，我出去找李公子。”
　　安照先进了里屋，她嫌现在这身衣服被猪皮熏得有点臭，于是换了一件衣服。而后她在衣柜里翻翻找找，把自己所有的钱两都倒了出来。数了数，有十二两八钱，这是她近两年的份例和抄书的钱里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她抽出一张布把钱包好，揣到怀里，走出了门。
　　尹凉这时还站在院子里，安照匆匆地走，不敢看他，自己低头出门了。她一关上院门，心里便是一紧，想道：凉儿，这一别，恐怕就是永别了。
　　尹凉站在原地，望着安照的背影出了门，突然生出一种后悔的感觉。
　　……
　　安照先是走到了赵今家里，这里的门房认识她，对她说赵今出去了，到晚上才回来。安照想了想，便请去赵今的书房里给她留一封信，门房便带她去了。
　　她进了赵今书房，布好纸笔，在那叹了几口气，随即提笔写道：
　　“赵今：
　　见信如晤。
　　我将行险事，恐不能脱身。如今思前想后，只忧我家尹凉自我走后无人照料，今日特来寻你相助。
　　之前与你探听出钱消籍之事可还记得？那日你说可凭二十两银子消他奴籍，如今我已攒出十二两八钱，可惜我因要行险事，无法继续攒钱，你可带这些银子去寻我家尹凉，与他说明缘由，要他兑出余下的钱。承蒙相助，万分感激！
　　——安照。”
　　她将墨迹吹干，把那包钱与这张纸一同置于桌上。她坐在椅子上呆愣了一会儿，预计今日之后与尹凉恐怕就是天人永隔，万般感触涌上心头，心中苦楚无处鸣说，于是思虑万千，还是决定给尹凉写一封信。
　　“尹凉：
　　见信……”
　　才写到开头，她便顿了一下，感觉写“见信如晤”或者“见信安好”都不合适，她想了想，划掉那几个字，重新写道：
　　“尹凉：
　　在你读此信时，我应当已在大牢。你养我长大，助我成才，如今我竟成了一名凶犯，实在是大大辜负了你的期望，此事我万分抱歉，但我知你素来坚韧，只望你莫要因我之事过多烦扰，我行此事亦有其因。
　　尹凉，我素无大志，此刻思来想去，只有三愿，一愿娶你为夫、二愿予你自由、三愿给原尹凉报仇雪恨。
　　其一，如今你既无意为我夫郎，我不能强求。
　　其二，我已和赵今探听过，只需花二十两银子便可消你奴籍，我将这几年攒的十二两八钱给了赵今，需你补足余钱，才能重得常人的身份文书。尹凉，你常常呆在家中或许不知，奴籍生活低贱，非常人所能肖想，此事十分重要，万万不可惜财而不为。我本想自己攒足钱两，使你惊喜，今日竟还要你自己补余钱，是我无能，万分愧疚。
　　其三，我安照今年已十六，往顾平生，只觉岁月如白驹过隙，捉摸不得。我幼时在李宅受尽欺凌，身边只有三位亲人以真心待我，家父与安叔先后因病离世，只有凉哥哥是为李家欺凌致死，每每思及，必捶胸顿足，寝食不安。试想：他生时我未能护他周全，若是死后还不能为他报仇，我又有何面目立于世间？
　　我欲杀之人为李杉，正是他将原尹凉欺凌致死，我伺机多日，今若不能报此仇，以后恐无机会，之前怕你阻止，不能与你解释缘由，惹你生气，甚是抱歉。
　　尹凉，我俩并非富裕人家，你记得把钱用去消籍，千万不可乱花钱来大牢看我，我三愿若能成其二，已然心满意足。虽今生不可娶你为夫，但古语云：世间不如意十之八|九，如今我又有何可怨？遂已甘心赴死。
　　尹凉，你知我心，我一生自始而终，心之所向，惟君而已。而今，娶你之愿已不能成，但求待我死后，取你一件贴身之物伴我入棺，好教来生寻你。
　　尹凉，我俩相识多年，你于我有教养之情，再造之恩；而我回顾平生，却多是惹你生气，此刻心中愧疚难安，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勿多伤心，记得珍惜生活，找到良家归宿。今生之愿，待我来生再求；今世之恩，待我来世再报。
　　——安照。”
　　她写到最后，眼泪一颗颗滴到到纸上，她把两封信装好，封面写上“赵今亲启”和“尹凉亲启”，摆到书桌上，而后走出了书房。
　　她离开赵今家，定了定情绪，深吸一口气，眼神一冷，往李杉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