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剑[修真]》夜拾

15、015

　　静渊依然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与往日别无二致的明朗日光从半开的窗户透进来，一切似乎都和前两天没什么不同，却又有了明显的不同。

　　白先生那张永远没法让人记住的脸换做静渊仙君让人屏息的侧颜。
　　静渊翻着本不知从哪儿找来的书在看，叶嘉推门进来，他就转头望过去。
　　迎着静渊的视线，叶嘉哒哒跑过去伸手就撩他的袖子：“静渊仙君，你的伤好了吗？”

　　止血巾已经解掉，静渊仙君的手臂上连条疤都没留下。

　　静渊没阻止他鲁莽的动作，甚至还开口回答了一句：“好了。”

　　“好神奇哦。”凡人叶嘉眼睛亮闪闪的，他张口就夸：“静渊仙君，修为高的修士是不是都会变得特别好看？我觉得你特别特别好看。”他用了两个特别，来区分静渊与其他人。

　　静渊对于这种直白的夸奖，似乎很有点不知该如何反应，他慢了半拍的抬手，很生硬的在叶嘉脑门上轻轻一弹：“油嘴滑舌。”

　　叶嘉捂着一点都不痛的脑门大声疾呼：“我说的是真话！”

　　叶家姐弟要跟着静渊走，谢江楠等人自然也想跟着自己宗门的长老，在忐忑的询问得到允诺后，谢江楠很是开心，但等到真的要离开了，他却不怎么开心了。

　　“结果这一趟，其实什么任务都没完成啊……”

　　桃花瘴的确是消散了，但不是谢江楠他们的功劳，叶嘉虽然跟着静渊，大概率是苍河派的人了，但也不能算是他们领入门，也拿不到多少贡献。

　　谢江楠越想越觉得亏，他们经历了那么大的阵仗，还受了伤，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

　　“我们看见了狂莽刀，看见了山鬼。”谢江楠的想法都写在脸上，骆雨晴开口安慰，“看见了……”她的视线转向桃花山的森森谷地，“看见了一个家族的辛秘。”

　　“这么说也没错。”谢江楠振作起来，“但我还是觉得贡献更实在一点。”
　　骆雨晴弯了下嘴角。
　　谢江楠：“咦，骆师妹你笑了？”他在惊喜之后狐疑，“你在笑什么？”

　　“谢师兄你是个好人。”
　　以谢江楠的家世而言，门派按贡献发放的那点资源微不足道，对于身边的人他也毫不吝啬，能帮就帮，他在意的其实并不是那些资源，而是换取资源前，自己所能做的那些贡献——他生长在世家，单纯和软，但意外的有进取心，他想看看在凭自己的本事，到底能做到什么。
　　他的傲气又不同于另外一些二世祖的极端，为了证明自己直接将家族抛在一旁，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努力，与家族毫无关系。
　　谢江楠承认并记得家族对自己的栽培，并感激家族，让自己能领先其他人。他是在这个基础上，想看看自己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有几斤几两。

　　这是一种温和的傲气，给他带来璞玉般的光彩。

　　骆雨晴生长于凡间，过得并不好，入修真大道以来，她勤奋，有天赋，稳站稳打的进步着。但她渐渐也发现，宗门内的桩桩件件，那些灰色阴暗的潜规则，与凡世并无太多区别。
　　比如，她孜孜以求的，谢江楠触手可及。叶涸没说错，骆雨晴依附谢江楠，的确是存了借势的念头，但绝对没有叶涸想的那么肮脏。
　　反而是认准了谢江楠是个世家中难得的清流，她才敢依附。

　　这回跟着谢江楠下山的见闻，让她确信自己没看错人。同时她在叶家姐弟身上看见了自己曾经的影子，恍然间察觉自己真的已经与曾经截然不同了，她早已变强 ，早就能够摆脱过去了。那些积淀在心底的陈年旧事如尘埃被风吹走，眼前景象焕然一新，胸腑间豁然开朗，连性格都产生了些变化。

　　与两个活跃的年轻人不同，修为最高，一直把自己放在主导地位的渠宏变得很沉默。
　　凡人终老，修士的寿元也有极限，每提升一个品阶，就能多一些岁时。他困在三品已经很久了，眼见突破遥遥无期，就渐渐没有修炼的动力，转而开始经营起一些世俗的东西来。很多晋阶无望的修士都会这么做，这么做不能说是错的，但显然是市侩上不得台面的。渠宏一度害怕受到宗门的一峰之主、还身兼长老之职的静渊的责怪，然而却发现静渊根本不在乎他在做什么。他根本都入不了静渊的眼。
　　渠宏其实也早猜到了这样的结果，但还是忍不住觉得挫败。

　　遥想当年，他正是因为不想为俗世所困，才踏上修真大道，然而如今他又将一颗心扔回了尘世中，他这么多年来，到底在求个什么呢？

　　背着包袱的叶嘉回头看了一眼。
　　朝霞之下，坍塌的茶摊没人整理，断裂的木料上覆着一层露珠，闪着湿漉漉的光，曾经的叶家主宅静静的屹立着，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下，多少有些……物是人非的苍凉。

　　或轻或重的脚步声在往远处走，叶嘉转身跟上去。
　　一回头，他就看见静渊在等他，就算脸上没表情，静渊仙君光是站在那儿，也足以入画。
　　叶嘉加快脚步追上去。

　　叶璨情绪低落，没敢回头，也没心情说话。离开家，叶嘉眼神放空，面无表情看上去心情也不明媚。
　　静渊话少，更不会开口，剩下的三名修士是不敢开口，跟在长老身边，他们很紧张。

　　南山书院在桃花村西边，有重山阻隔，静渊恢复了本来面貌，于是便用仙家手段赶路。他随手摘了片树叶，指尖一点往上面赋了个符，然后松手让树叶飘落。
　　树叶迅速变大，落地时已经有独木船大小。
　　静渊站在叶梢尖尖上，几个连忙跟上，站到他身后。谢江楠拽了叶嘉一把，让他站在最靠近静渊的位置。

　　静渊回头看了眼：“高处风疾，站稳了。”
　　话音落下，叶片顺风而起，就像被水波托着的船，平稳又迅速的往空中去。

　　叶片越飞越高，很快地面上的房屋变得只有指甲盖大小，船亦愈行愈快，刮在脸上的风冷得透彻，几乎又像是回到了寒冬。

　　大风对谢江楠等人来说不是问题，他们放出灵力护体，二品的骆雨晴还有余力去保护叶璨。

　　太高了，叶璨闭着眼睛不敢看，身体微微发抖，骆雨晴握住了她的手，小声说：“别怕。”

　　谢江楠站在叶嘉身后，同样在小声说话，他在教叶嘉诀窍，怎么用灵力在高处的狂风中保护自己，怎么站得更稳，怎么才能快速的适应这个高度。

　　叶嘉“嗯嗯”的应着，视线时而在脉络清晰的巨大叶片上，时而在静渊的背上，时而又溜出叶片边缘，去看一看居高临下的景色。

　　他全然不怕。

　　狂风把叶嘉的头发吹得大幅度的扬起，灵力顺畅流转，小少年站得极稳。
　　他看够了高处的风景，抬头看静渊仙君单薄的背影，问出大家都关心的问题：“静渊仙君，我们为什么要去南山书院？”

　　叶嘉是扯着嗓子喊的，风声很大，他要费不少力气才能让自己听见自己的说话声。

　　静渊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耳中，完全不受风声影响：“我有事拜访南山书院的山长。”顿了顿，他继续说，是生硬的长者语气，“南山书院外院藏书颇丰，论道坛汇集各处修士，你们也可以有所进益。”

　　谢江楠兴冲冲的保证：“我们一定会抓住机缘！”跟着静渊仙君，和自己一个人去南山书院，收获的东西肯定是不同的。

　　“叶嘉，”静渊点了小少年的名，“我会请山长安排人教你习字。”

　　叶嘉睁圆眼睛：“为什么要习字？”

　　“习字是画符的基础。”谢江楠解释道，“笔都握不稳，怎么画符。”

　　静渊侧回头：“你偷听私塾讲课，却不愿意习字？”
　　叶嘉：“私塾里的人练大字是为了考功名，没想到仙人不用科考却还是逃不过这一遭。”
　　谢江楠哈哈笑：“你见过大字不识一个的仙人吗？”
　　叶嘉当然答不出这个问题，他只问：“那要在南山书院待多久？”

　　叶嘉的这个问题，静渊没有回答。

　　叶片船在高空飞了大约一个时辰后落下云头，在苍苍山野间变回了不过手掌大小。

　　谢江楠自觉的为叶家姐弟介绍：“前面就是夏芳城，取繁夏芳菲不尽意，它于仙凡两界而言都是重镇，所以城内不得御空，我们只能步行过去。”
　　“夏芳城背靠着的那座山就是南山书院所在的南山了，喏，那片云雾里的建筑就是书院。”

　　南山高耸入云，是夏芳城天然的屏障，苍翠的山色间有飞流瀑布，霓虹将云雾染做五色，彩色云光间有飞檐翘角，乌瓦白墙，曲折逶迤错落有致。

　　不仅夏芳城不能御空，往南山书院去也只能步行，至多用上缩地成寸的法诀。

　　不知出于什么考虑，静渊没有带众人用法诀上山，一步步耐心走着。
　　修士体力远超常人，步至山巅只是多花些时间而已，叶家姐弟就要辛苦得多，叶嘉虽然入道，到还未打熬筋骨，肉身达不到修士的强度，走得比周围凡人仕子们轻松，更多是因为他常年在乡野间跑惯了。
　　叶璨无疑是体力最差的那个，她闷声不吭的咬牙坚持，越发粗重的喘息声却暴露了她即将接近极限。

　　叶嘉看了看陪着他们慢慢走着的三名修士，又看了眼走在最前面，走走停停等他们的静渊。他平静的收回目光，对叶璨伸出手：“姐，加油，就快到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