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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   我的手指天生与他人不同,我出生的时候,一只手上长了十指,另一只则是空有一只手掌,没有手指。
      我的父母可能是农家,也可能是行旅的商人,看到我这样诡异残疾的女娃,想来是半点为人父母的喜悦也不能有的,于是只是把我简单裹了裹就扔到了衡山的一口井里,好让我早死早超生。
      或许我命是真的好,不满月的时候被父母投井,却还能在枯井里大难不死,不偏不倚落在我师父叶瑭的肚子上。
      叶瑭在江湖上极为有名,那时他二十出头,却是整个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不过他有的可不是泛泛之名如豪侠义侠,而是所谓魔头、疯子、杀人魔之类的称呼,他的武器是小刀和毒药,而他的名声来自他天下独步的医术和难以计数的刀下之魂。
      其实像我这样的婴儿,砸在他老人家身上,是死定了的,但是偏偏我掉下来的时候,还伏在他肚子上,伸出我十个手指的手掌摸了一下他妖艳的脸,然后咯咯笑了几声,自顾自睡去了。见到这般诡异的小孩,他的兴趣来了,誓要给我做一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切割再植手术,我也就留了一条命。
      我是喝人血和人奶的混合物长大的。
      叶瑭虽然对我感兴趣,但并不在乎我的生活,在我可以独立以后就再没管过我。可是那时襁褓中的我还不能自己存活,他常常在我的哭声中低咒着出门,抓来路边随时经过的女子,用药让她们出奶。这种奶水硬生生地从每个哀叫着的女子身体里挤出来,夹带着丝丝缕缕的鲜血,滋味腥腻,我以此为生。
      十三岁之前,我生存的意义就是生长我的手指,然后等待哪一天我邪恶的师父给我做一次疯狂的肢体切割。
      那一年,我刚刚满了十三岁,一夜叶瑭喝醉酒,大声说话尖声笑,他说,玲珑,过来,把手拿过来。我冷冷地站在一旁看他,他亦看着我,良久,叶瑭忽然一把把我抓过来,用小刀抵住我的喉咙。
      他低吼着对我说:“你什么时候学会做这样的表情,那个贱人的表情。”
      然后他愕然,因为我手中的针尖已经浅浅刺进了他的太阳穴。
      “你输了,“我说,“给我做手术,然后放我走,不然我就杀了你。”
      出乎我意料,叶瑭半点怕死的意思也没有,他哈哈大笑起来,一把我拉进怀里紧紧抱着,一面仰头喝酒。他有些醉醺醺地和我说,自从那贱人离开以后,他再没有这样开心过。我看着他眉角隐约白色的线条,为这个刚刚三十岁的男人感到悲哀。最后他醉了,他叫我枚儿,抱着我倒在榻上,亲吻我的眉心,他的手指滑过我光洁的腹部,我感受到自己刚刚发育完全的身体在春寒里止不住的战栗,可是我没有推开他,我想,这个男人待我不薄,至少在他做梦的时候,我给他一个美好吧。
      第二天,我接受叶瑭的手术。
      我躺在山洞里的石床上,师父依然是冷冰冰的样子,邪气妖艳的脸庞上透出他嗜杀魔障的光芒。我不知道他是否记得昨天喝醉过,为一个叫枚儿的女子痛哭,然后抱过一个叫玲珑的女子。可是这与眼前无关,我现在迫在眉睫的事,是要面对这场等了我十三年的手术。
      因为知道叶瑭的杀魔又多厉害疯狂,我决定不用麻药。
      叶瑭听到我的决定愣了一下,继而邪气的笑,他说,玲珑,你果然跟了我十年,知道我杀人如麻的魔障。
      我对他说,师父你错了,即使我清醒,你若要杀我,我也是逃不走的。我只想在清醒中亲自见证我自己的生死而已。
      师父沉默良久,说,玲珑你比我聪明,至少知道清醒的活,清醒的死。手术以后,你不要叫我师父,我从没有认过你做徒弟。
      我说好,叶瑭,请你开始。

      手术以后我拥有了一双正常人的手,叶瑭的连接非常完美。我尝试着运气,一双手血脉畅通,气血勾连,可是我虽然顶着剧痛熬过了手术,却始终抵不住手术之后的反复煎熬,昏睡过去。等我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我的手指上被带上了两副用金丝连在一起的五指戒指,遮挡住手术的缝合口。
      他终究没有杀我。
      我并没有去找他,虽然他并不一定真的离开。我们之间的戏已经散场,他或许一场酒就忘了这个叫玲珑的陪了他十几年的女子,而我,也必须开始新的人生。
      我留下一封信,写了几句离开的话,觉得无聊又无用的很,于是撕了扔掉,随意从地上捡了两块石头,用锦囊装了,系上红线,一块系在胸前贴心的地方,一块放在石床上,在石床上刻了一句话留给他。
      叶瑭,什么时候,你发现了和这石头一样的另一块,我就回来和你见面。
      石头,怎么会有一样的呢,我其实是打定主意,同他永不相见。

      在江湖漂泊,我虽然年仅十三岁,但是跟着叶瑭久了,无论是药理还是毒功,我也可以算是江湖翘楚。不过虽然手指恢复正常,我依然不可能再使用重量大的兵器,包括剑也不行,我为我的武器苦恼了很久,然后在一间当铺里看到一把折扇。
      折扇很普通,八成新,扇面上画着两颗蓝色的石头,形状孤僻,色彩奇异,作者不明,不知道什么人典当在这里,看来是不想赎回了,扇子上蒙了灰,路人都把它当作视而不见的对象。偏偏只有我第一眼看到它就移不开眼睛,不是它美丽,只是我看到这把扇子,会莫名想起叶瑭。
      我用10文钱买下扇子,然后用了五十两黄金给它换上精钢的骨架和机关,扇面保留了下来,被我涂上一层淡淡的透明金箔,使它不至于被年岁和鲜血损坏。
      五年,我行医,下毒,暗杀,用我的扇子划破各种咽喉。五年后,我十八岁,血玲珑之名,名动江湖。
      五年中我知道一直有很多人在找我,许是仇家,许是要为民除害,不过我从不曾遇见他们,他们总会在找寻我一个月之后,自动消失。这些人莫名其妙的忽然疯狂找我,然后又莫名其妙的忽然消失,道上人都说他们是被我杀了,其实我什么都没做,血玲珑的相貌从来没有被活人看见过,所以即使他们与我擦肩而过,我们彼此也不过当对方是一般路人,我实在没有把他们找出来杀掉的必要。
      如此一晃五年,直到那一日,我穿着淡红色的衫子坐在京城里最有名的英雄酒肆里喝酒,临走的时候收到一张酒肆附赠的,来自敦煌上官府的请帖。他们在上官家开遍全天下的英雄酒肆广发邀请帖,说请天下英雄豪杰来敦煌,看我们割下叶瑭的人头。
      收到邀请帖的当夜我梦见一双眼睛,叶瑭那双妖妍的、带泪的眼睛,眼睛里映出的是我十三岁时在床帏中微微颤抖的身体。次日早上惊醒的时候,我心中忽然有巨大的刺痛感,原来我还是放不下。
      还是清早,我骑着我的黑马出门赶往敦煌,鞭笞加速,眼睛迎着风猛烈刺痛,有液体留下来,随风飞往身后。
      身边忽然出现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他说小姐,你为什么在哭?
      我白了他一眼,告诉他,我乐意。
      他哈哈大笑,告诉我,他的名字是紫阳。我点点头,继续赶我的路。
      他的马是极品良驹,跟上我的马并不困难,他自顾自地同我说话,我也只好无可奈何地听。我这才知道原来他竟然来自上官家,这次屠魔大会的东道主,我转过头眯着眼睛看这个男人,他衣襟上有胭脂的气味,眉目清俊,笑起来的模样很孩子气,二十三岁的敦煌男人。
      不过他上官家能抓住叶瑭,绝不是如此尔尔。
      他问我姓名,我并不想同他对话,径自赶我的路。
      上官紫阳是很有耐心的人,一路上不停和我说话,不过无非是江湖道义,行侠仗义,这些或许可以骗骗纯情的年轻女侠,可是像我这种女魔头,这样的故事从来不属于我的世界。
      紫阳说,你知道吗,小的时候,父亲问我你长大最想做什么,我回答他说,我希望做一个美丽女子的相公。
      我闻言转头看他,他的脸在阳光下认真温暖,带着几许孩童时的天真笃定,我联想着他父亲听到这样的回答时吹眉毛瞪眼睛的样子,不禁轻轻笑起来。
      紫阳停住说话,很认真的看我,忽然他说,我发现我喜欢你。
      我无语,心里跳了一下,加快了马的速度。
      我们花了五天时间,到达敦煌。一路上紫阳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的生活,其实原本我随意的很,可是到他那里,一顿饭都变得很重要。几天下来,我瘦瘦的胳膊似乎也圆了一些,紫阳说我变好看了,我说你不如直接说我胖了。
      到达上官家的时候,整个上官家的人都大吃一惊,他们似乎很奇怪这个四处风流的少爷怎么这次回来的这样迅速,还带了一个女子回来,于是手忙脚乱地跑去整理厢房,紫阳则拉了我去见他的父亲。上官老爷是个阴沉的男人,我静静站着看他,心里难以想象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孩子气的儿子,他同我攀谈几句,我便留下紫阳退了出来,随仆女坐到院中的亭榭里用些糕点茶果。
      紫阳不久后从上官老爷的房里出来,拉着我的手笑,说,我父亲喜欢你。
      我点点头,问紫阳,听说过几天这里要杀人?
      紫阳一脸骄傲,说是啊,后天就要杀人,叫做叶瑭,杀人的魔鬼。
      你们怎么抓住他的,我问。
      他喝醉了,叫一个女人的名字。
      我默然,十年了,叶瑭,你还是如此爱着恨着那个女人么。
      此时紫阳轻轻拢住我的肩头,他说,女人,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告诉我,我要在屠魔大会上宣布你将是我的妻。
      我无言凝望着院落池边生长的花树,怔怔出神。

      屠魔大会那天,我带上了我的毒药,还有我的扇子。别误会,我不确定我是否会出手救叶瑭,我仅仅是觉得我有带上的必要。
      叶瑭被拉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他身上有鞭痕,他已经三十八岁了,脸依然是妖艳,只是血渍斑斑。我看着他走来,忽然发现这不是我认识的叶瑭,他没有那嗜血的邪气,也没有那失魂落魄万念俱灰的情殇,叶瑭,是什么时候变了?
      我站在高台上,身边是紫阳,上官老爷坐在主席,我看到他的目光从我身上划过,慈爱地冲我笑了笑,我厌恶的哆嗦了一下,不自在地撇开眼睛。
      我决定救叶瑭,本来我不确定我是否要救他,但是看到他的时候,我决定救他,因为我很好奇,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让那样骄傲的叶瑭变成了这副模样。
      我的扇子和毒药,让我轻而易举地突破上官家布置的重围。叶瑭原本在席间不曾看见我,当我舞扇杀入刑场,我看到他的眼中忽然泛出激动的神色,他叫我,玲珑。
      紫阳此时一直提着剑在我身旁呆站着,犹豫是否攻击我,听到叶瑭叫我的名字,他忽然在一旁大声叫起来,原来你就是玲珑!
      我说是,我就是江湖上人人欲诛的血玲珑。
      出乎我的意料,我原本以为他要继续他“行侠仗义”的故事,大声叫着为民除害来杀我,可是此刻的上官紫阳竟然对我的杀人名号并不十分在意,只是不断念着我的名字,玲珑,玲珑……忽然,他抬起头怒吼,原来你叫玲珑,你就是他心心念念的玲珑!你一直在利用我!你从来不曾爱我!
      我看着扔下剑嘶吼欲狂的上官紫阳,他原本孩子气的脸上现在满是嫉妒、愤恨和疯狂。我很惊讶他说的话,原来他们抓住叶瑭的时候他是在叫我的名字,他说叶瑭是对我而不是那个枚儿心心念念?难道……
      不容我细想,一边的上官老爷在此时出手了,他修习的是风刀,掌风一阵阵刮向我的要害,我一手持扇挡住那风势,一手偷偷从背后掏出毒药撒在风里。上官老爷习武几十年,内功深不可测,此刻怒气冲天,运全身功力势要置我于死地。这一击非同小可,甚至发出了如狮吼般的风啸声,我心叫不好,我内力不深,恐怕要挡不住了,可是无奈退无可退,只好举起扇子硬生生挡住这一击。
      忽然,就在那巨大风刀袭来的一瞬间,我的十指猛然大震,套在十指上的戒指咔咔作响,发出红色的耀眼光芒,戒指中竟然涌出一股强大的力量,替我硬生生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就在此时,我撒在风里的毒药终于发挥了作用,所有人都软软倒在了地上。我收回功力,惊讶地看向我的手指,戒指已经全部碎裂了,显出我手术切割的刀痕,陈年的伤口裂开了,鲜红的血滴下来,十指摇摇欲坠,我走向叶瑭,用颤抖的手把他身上的锁链解开。
      上官紫阳在一边狠狠的说,血玲珑,你不会好过的,五年前我们抓住这个喝醉了酒只会叫玲珑玲珑的叶瑭,喂了他五年的大麻,他现在就是个废人。
      我惊讶地看着身后的叶瑭,他低头不说话,乱发下看不清表情。
      我回过头看着上官紫阳平静地说,你不用担心我,他不会再服大麻,我会陪他戒,如果不行,我会杀了他。
      紫阳惊讶的睁大眼睛,张嘴想说什么,我看着他,冷静的补充一句,“然后我会和他一起死。”
      身后的叶瑭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我回头说你这家伙笑什么,叶瑭抬起头,眼神深情而虚弱:“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我注视着他婉然一笑,旁边传来紫阳恼怒的吼叫声。

      我和叶瑭回到我们分别时候的那个山洞,在那里住下。毒瘾并非不能医治,只是艰苦异常。叶瑭每天服药,但每天晚上他都会疯狂痛苦地吼叫。每当此时我便抱住他,亲吻他的脸,和他在石床上□□,承受他的痛苦。叶瑭有时候会很暴躁,扯着我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回到他身边来受这种罪,然后抱着我大哭,我抚摸他黑色的长发,和他说,十三岁的时候,你在那个晚上抱我,虽然叫着别人的名字,我却已经无法自拔。
      有时候叶瑭不会很痛苦,就会盘着腿坐在石床上晒太阳,头发在阳光下有着金黄色的轮廓,他托着下巴看着我微微笑,叫我的名字,玲珑,玲珑。我问他这样一遍遍叫我做什么,他说,五年了,念习惯了。
      他的脖子上有一个锦囊,里面的石头和我脖颈里的一样,是蓝色的,那一次手术他把自己的精血输入到戒指里,所以我的手指才可以恢复正常,而他却只剩下一成功力,变得虚弱不堪。那时候他的气血涌出来沾染在洞里的石头上,天长日久,就变成了天下无双的蓝色。原来从一开始,我的石子之约就无效了。
      他曾画过许多蓝色石子的图画来找我,没想到被人做成了扇子,又被人当掉,恰巧在当铺里被我买来做了武器。他对很多找他医病的人提出条件,要他们在一个月内找到一个叫玲珑的女子,可惜没有人能完成,所以都在一个月后病死了。
      两年以后,叶瑭完全康复,这期间的痛苦不可言说,我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儿子出生的时候,十指纤长,比常人还要长些,我和叶瑭非常珍爱这个孩子,给他取名叶秦卿。
      有的夜晚,我和叶瑭赤裸相拥,他说,如果不是那五年分离,他就可以完完全全占有心爱女子的一生。我笑,埋头在他的脖颈。
      其实相爱并不能用时间和距离计算,当一个人真正想念你,那无论在何时何地,我们都在恋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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