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短篇合集》流裳照影

5、[秒速BG] 那季不开花

　　Chapter.1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仲夏了。
　　我穿梭在东京喧嚣的人流里，任凭台风呼啸而过，路边蒙上尘埃的树在急速流动的空气里摇曳婆娑，脆弱的枝桠彷徨地伸向无限升高的天空。
　　然而没有行人驻留，甚至没有放缓他们仓促的脚步。惟恐一旦停下，就跟不上东京急促的呼吸。
　　尽管已经来到东京七年，却依旧没有养成习惯。好像曾经在鹿儿岛澄澈净明的时光都在不经意间从指缝里流逝了。无论是曾经的我，还是曾经的他。
　　曾经一起骑着助动车应和着嚣然的声音奔驰在回家的路，曾经一起并肩坐在甘蔗草逐渐泛黄的山坡上遥望星空，曾经胆怯地试图拉着他的手抽噎着倾诉埋藏已久的心意，曾经坚强地挥手和他也是和自己的初恋告别。
　　就像那时和他一起目睹了火箭发射的瞬间，远望着那庞然的身躯在真正寂寞的黑暗里孤独穿行，就连一个水分子都难以遇见的宇宙里，拖着无尽拉长的火焰，点亮了从前在生命中迷惑的空间，同时，也熄灭了从前在生命中星点的奢望。
　　就在他的身边，却仿佛，在他无限遥远的后方，始终追不上他的脚步。只能凝视着他的背影。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是初次相遇，是后来窥视，还是最后远望？
　　从来不知道，原来喜欢竟然是如此宁静，宁静得就连哀伤也细碎得没有声响。
　　背影。梦境的深处，永远是他的背影。好像一直以来，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远方。是我无法插足的禁地。
　　就算他微笑着对我说：“澄田同学，那我们一起回家。”他的目光，也始终没有停驻在我的身上。
　　以前，要好的朋友这么问我：“花苗，你是怎么喜欢上远野的？”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我也这么一遍又一便地扣问自己，问到后来，就连心房的那块处所，也隐隐作痛。
　　如果要有一个理由，如果非要一个理由的话。
　　也许，是因为他那与别人有着些许不同的目光。含着寂寞，含着温柔，含着忧伤。
　　就算他的微笑，也在忧伤的暗河里汹涌。湮没了，我禁不住的泪水。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我和他往昔稀少得可怜的回忆，究竟在他的心里，有多少分量？
　　似乎，似乎，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存留在自己的记忆里，甚至，不知道在那个自己惦念了七年的人的记忆里，是否还有自己的位置。
　　很想，很想终于可以有这么一天，和他在这座对自己依旧陌生冷淡的城市的街头相逢。然后问一句。
　　远野，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澄田花苗。

　　Chapter.2
　　那年，高中毕业。正是仲夏前的季节，蝉鸣刚刚开始了喧嚣的歌唱。
　　我拿着新填的志愿表到办公室找到了伊藤老师。
　　“哦，你决定了？”伊藤老师有些惊讶我的果断。
　　“是的，我已经决定了。”无论是现在的心意，还是将来的路，我都已经决定的。
　　“什么？你填的是东京的大学？”伊藤老师吃惊地抬头，“东京分数一直很高，虽然你填的并不是有名的大学，但是，澄田，这是你的前途，可不能开玩笑的。”
　　我抬头，我相信我目光里蕴涵的坚定决绝能够感染任何一个人：“伊藤老师，我没有开玩笑，我已经仔细地考虑过了，我是……认真的。”
　　伊藤老师对着我的目光看了良久，才叹了口气：“澄田，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你交了表就可以走了。”
　　“谢谢老师。”我对伊藤老师鞠了一躬，放下表，准备走。
　　身后伊藤老师幽幽的声音轻轻传来：“澄田，无论如何，既然选择了，就不要后悔。”
　　我站在那里，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踏步向前，没有回首。
　　那时我选择了东京母亲一直不解，甚至试图让姐姐说服我放弃这个不现实的念头，但是姐姐却只是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我，始终没有说话。
　　决定志愿的前一天晚上，我和卡布在门口嬉闹。然后姐姐悄无声息地走到我身边。
　　“姐姐？”我出声。我不明白姐姐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来问我这样做的原因。
　　“花苗，一直以来，你都是照着我的话去做每一件事，母亲对你这样地依赖我也放心，她一直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你不至于走错路。”
　　“但是我却一直很不安，看着你渐渐长大，却始终没有成长，我就暗暗地担心起来你是否会永远不懂得如何去选择，如何去承担。”
　　“现在我却终于放心了，虽然我对你不再那么重要，但是，花苗，你真的长大了。尽管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是人还是事，但是你的的确确真的长大了。”
　　姐姐的微笑在我眼里绚烂得如此明媚，尽管是夜晚，但是好像有一束阳光，透过重重阴云，直射到我的眼前。仿佛一下子，我和姐姐是从未有过的亲近。
　　长大，一个多么温馨的字眼。但是，我真的想长大么？如果长大就意味着离别；如果长大就意味着悲伤；如果长大就意味着永远回不到过去，我还会想长大么？
　　只是光阴如白驹过隙，记得的，只是我独自一人踏上了去往东京的列车。前路是什么，我无从知晓。

　　Chapter.3
　　初次离开鹿儿岛，就卷入了日本最繁华的都市，这种无法忽视的巨大落差几乎会让人崩溃。
　　从来都没有遇见过如此喧嚣的车流，从来都没有遇见过如此鳞次的高楼，从来都没有遇见过如此密集的街道，也从来没有遇见过如此庞大的人海。
　　庞大到仿佛是一粒细小的尘埃落入了无垠的宇宙，即使是星系之间的距离，又合着多少光年？
　　我茫然地驻留在街头，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回首茫然的我。
　　真的，真的，真的很可笑呢。我笑自己。自己究竟有多可笑，才会傻傻地离开长大的小岛独自来到这个漠然得有些可怕的城市，而只是想着能够靠近他一点。
　　根本没有想过，即使身处在同一个城市，距离还是无法靠近哪怕是1厘米。
　　自己不是早就已经放弃了吗？在和他一起观望着火箭升空的那个傍晚，观望着那延续数年的孤独旅程的开端。那时候，他的眼神，寂寞得比夜更加深沉。
　　好像曾经这么跟朋友说，我是因为远野的目光才喜欢上他的。因为他不同与别人的目光。
　　而后来，似乎也是因为远野的目光才决定放弃他的。因为他寂寞得无人理解的目光。
　　也许寂寞，却与自己无关。也许有人理解，但是那个人始终不是自己。
　　或者，远野，你根本不想有另外的人理解吗？你的寂寞，你的过往，我都不曾进入过，我进入过的，只是你生命旅途中一个小小的驿站。既然已经过了，就根本不用留恋。
　　于是每次想起他，就像曾经每次看见他一样，心底，是隐隐的悲伤。
　　还记得放弃告白的那晚，我不停地哭泣，却泪流无声。只是静静地，任凭那晶莹的光泽渐渐黯淡下去。用了这么长时间，从国中一年级到高中三年级，从开始喜欢到学会放弃，是我无比珍视的六年。
　　好像在那六年里，我所有的青涩情感都耗尽了。
　　好像在那六年里，我所有的忧伤泪水都流尽了。
　　好像在那六年里，我把一生才懂得的成长都完成了。
　　这一切，却都是因为你。远野。哪怕我只是你的过客也好，哪怕我只是你的风景也好，你已经占据了我灵魂深处最柔软的境地。哪怕你不从来都没有关注过我，都没有关系。
　　因为那时我只会拼命地早起却只是为了第一个看见你的身影然后和你道一声“早，远野同学”；因为那时我只会偷偷地躲在教学楼墙后却只是为了装做恰巧和从车棚里走出的你碰上然后和你一起回家。
　　远野，你知道么？你不喜欢我真的没有任何关系。我本来就是一个这么胆怯的女孩子，胆怯地只会悄悄地做一些傻傻的事却从不会让你知晓。
　　只是因为我喜欢你啊，远野。

　　Chapter.4
　　梦想照到现实，究竟会有几分的光芒？清晰如昔，还是依稀现在？
　　初来乍到的迷茫和困惑渐渐被东京嚣然的气息磨砺得没了棱角。我渐渐和这里的人一样，慢慢地习惯了这里急促的节奏，习惯了这里漠然的表情，习惯了这里冰冷的建筑。
　　常常觉得，东京果然是和鹿儿岛是如此地截然不同。就像南是山峦，北是水波一般迥异。
　　一边，是金属筑就的繁华都市；一边，是沧海包容的淡薄岛屿。
　　一边，是冷漠行走的成熟男子；一边，是稚气未脱的天真孩童。
　　尽管常常感到这里凉薄的喧嚣宛如尖利的刺痛，和与身俱来的美好的柔软彼此激烈冲突，几乎让我不堪忍受，甚至起了逃离的念头。但是……
　　“澄田，无论如何，既然选择了，就不要后悔。”那时伊藤老师的话语始终在我耳边回响。
　　他是否早已料到了如今我的寂寞，我的彷徨，我的无助？两种力量的拉扯好像要硬生生地把我的灵魂撕裂开来一样，眼前只是飞快地掠过从前在鹿儿岛冲浪记忆的画面。
　　还记得半年未冲浪的我，在那年第一个台风登陆的那天，又一次，冲上了汹涌澎湃的浪头，阳光和着飒飒的风响，伴随着划过的流云，耀眼的光亮直直地打下来，我就在这光的包围中缓缓伸出了双手指向了天空。那曾经是我最引以为豪的成功。
　　仿佛在那一瞬间，什么都可以，什么都不用怕，什么都做得到的。后来我才知道，这其实是多么单纯的想法。生命，又岂是如此轻易地改变？距离，又岂是如此轻易地拉近？
　　因为即使冲浪成功了，我也无法探知远野同学的过去；
　　因为即使冲浪成功了，我也无法停止时间使我和远野同学不要离别；
　　因为即使冲浪成功了，我也无法平静地对着远野同学说一句：“我喜欢你。我一直都喜欢你。”
　　就连告白都没有办法的我，有怎么能够抵抗独自身处异乡的寂寞？
　　而远野，当初你跟随父母来到鹿儿岛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是否也会如此呢？正因为曾经熟悉的人再也无法遇见，正因为曾经留恋的人再也无法相逢，正因为以后的以后，都只有自己独自一个人。
　　才会感到寂寞么？才会在我看见你的时时刻刻，都能在你的眼睛里发现这种寂寞么？
　　而那个会让你寂寞又不会让你寂寞的人，又是谁呢？
　　当时我和你结伴同行的时候你就常常发短信给某一个人，当时我就在想，如果你是发给我的就好了啊。其实我是在想，如果我是那个会让你寂寞又不会让你寂寞的人就好了啊。
　　这样地想着，想着，直到后来，我就慢慢地学会了习惯。因为是你，给了我漫长的时间去习惯。
　　远野，我习惯了寂寞，习惯了孤单，习惯了哀伤，却始终没有习惯忘却。

　　Chapter.5
　　之后就是单调紧张的大学生活。也有了朋友，却再也没有遇上能让我心动的人。
　　不是没有想过去找他。是的，不是不想的。相反，这种冲动时时都压抑在我心里，仿佛每看见一个和他相似的背影都会突然之间冒出来。
　　渐渐地，我开始留了长发。思念也和长发一起，肆意生长，纠剪不断。
　　改了发型之后也有点不习惯。一次回到鹿儿岛，要好的朋友甚至都没有认出我来，直到最后才笑着打趣说：“花苗，你变得漂亮了，以前认识你的人一定都认不出你来了。”
　　是么？我却不要这样。我宁愿不漂亮，宁愿不改变，宁愿不长大，只要在和你重逢的时候，你能认出我，然后对我微笑着说出我的名字。如果真的能够这样，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好像用尽了我从那时到现在所有的青春，只是为了这一刻的重逢。
　　然而我甚至不知道会不会有这样的重逢。
　　故事里不都这样说么？男女主角在离别N年后，终于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的街头重逢，然后含情脉脉得四眼相对，最后拥抱在一起。永远的HAPPY ENDING。
　　我却是如此清晰地明了，他不会是故事里的男主角，我也不会是故事里的女主角，于是我们的故事，就永远不会是这样幸福的结局。
　　其实哪怕是两情相悦的人，最终都难免会擦肩而过，更何况我和他之间，还加上了暗恋的标记，又有几分的尴尬和无奈呢？至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的故事。
　　一个人的思念，一个人的寂寞，一个人的遗忘，一个人的铭记，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于是养成了有空就去街头游荡的习惯。尽管知道人海茫茫，一份年少时青涩的暗恋，究竟能敌得过多少年华的冲刷？只是奢望依旧亮如繁星，点滴间闪烁，照亮了前路的漫漫长夜。
　　无数次恍惚间在街头仿佛看见了他的背影。多少次？我已经数不清。在车站，在公园，在便利店，在擦肩而过的伞下，在回头相遇的公共汽车上，在顶楼眺望目光里的人海中……
　　许多年，在无数不同地点，却有相同的失落。为什么，远野。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和你在同一座城市，明明和你呼吸着同样浑浊的空气，明明和看着同样昏暗又惨淡的星空。为什么，我却始终遇不到你？
　　其实，我早该放弃了，不是？尽管知道你只是越过我，把目光投向了更为遥远的前方罢了，可是，我怎么始终不能停止喜欢你呢？
　　也许，现在和从前，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不同。我还是一样地喜欢你。只是现在，我见不着你了。
　　原来，思念就是如此安静。远野，我应该感激你么？你让我学会了思念。

　　Chapter.6
　　大学的时候，我认识了石井修彦。
　　他是通过朋友认识的。当时大家都是成对成双，惟有我和他是孤单一人。好心的朋友便把我拉到了他的身边，还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说：“修彦，花苗可就拜托你了咯！”
　　随后一个松手，我便跌进了他温暖的怀里。如此温暖，温暖得让人窒息。我仰头，却对上了他深邃的目光。那样地深沉，那样地温柔。
　　但是这却不是让我出神的理由。我出神只是因为，他的侧脸，竟然和远野如此地相像。
　　朋友见此便打趣我：“怎么了花苗，第一次见面就出神了啊？还以为你的品味有多怪呢，以前帮你介绍了多少个你都是冷冷淡淡的。以后可要谢我啊？”
　　我只是笑着，心却不由自主地砰砰直跳。我怎么能够说呢，仅仅是因为他的侧脸和我心底的那个人如此相似？
　　于是我便没有拒绝。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澄田同学为什么会没有男朋友呢？”无关紧要的几句闲聊之后石井突然这么说。
　　“……”我没有回答，或者是不敢面对？我不知道，只有沉默是最好的伪装。
　　“澄田同学似乎总是孤单一人，一定很寂寞。”他轻轻地说，他转头，直视着我的眼睛，“你，是有喜欢的人吗？”
　　刹那间，我的惊异盖过了惶恐。我不明白，我深沉掩藏了许久的爱恋竟然如此轻易地，就被一个初次相识的人识破，瞬间我们都沉默了下来。
　　良久。在我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压抑的时候，我，慢慢地说出了心底多年以来从未让人知晓的秘密：“是啊……我有喜欢的人……很喜欢很喜欢……这是真的……是真的……”
　　到后来，我都不知道我是这样倾尽我所有的力气吐出的每一个字，仿佛每一个字，都是含着多年的辛酸与寂寞。甚至，倾诉也变成了抽噎。不知不觉中，我靠在了石井的肩上。
　　“澄田……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石井温柔的声音让我渐渐平静了下来，仿佛他的声音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就这样，我久久地靠在他的肩上，沉入了梦境。
　　多少年，自从和远野分别之后，许久许久，我都没有如此宁静安然地沉眠了。
　　梦境里，依旧是远野少年时的样子。孤独地坐在山坡上，拿着手机发短信，手机屏幕的亮光照在他脸上，四周一片暗淡，只有他的脸在亮光下清晰得能够描摹出轮廓。
　　当时我就站在远处，远远地望着他。风吹起了他的发梢，甘蔗草浓密的绿色遮掩了他的裤脚，他甚至没有留意我，只是注视着手机屏幕，按键的声音合着风的节拍。
　　当时我就在想，如果我不靠近，他根本不会留意我吧？他永远只会在他独自的世界里。
　　所以，现在，如果没有重逢，他根本也不会记起我吧？

　　Chapter.7
　　只是我依旧在东京这座喧嚣的城市里。好像也不再想离开。为什么？也许，我只是在等一个终结。
　　修彦一直在我的身边。自从那天起，别人都理所应当地把我和他看做一对，但只有我们俩清楚，其实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只是他没有解释，而我，也没有。
　　和他两人在路上走的时候，我喜欢和他并肩，把头微微侧转45度，便能看见他的侧脸。熟悉的轮廓，是记忆中无比清晰又令人心痛的样子。
　　我时时在想，是不是这样急切地在一个陌生人的身上找寻他的影子，就意味着，我还是没有忘记他呢？
　　也会感到愧疚。所以在修彦偶尔发现了我的窥视，转过头来看我时我只有低头沉默。修彦的目光也很温柔，但是和远野的不一样，修彦的目光会让我安心，而远野的目光，只会寂寞得让我想流泪。
　　也许是我孤独得太久了，所以自然而然地，身边就出现了这样一个人，能让我不再感到空虚，即使还是会孤单。后来我就想，远野，是不是也是这样呢？
　　好像以前从未看清过的，在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反复沉淀之后，被岁月筛选了下来，露出了它原本的样子。
　　忽然隐隐明白了，远野看上去不同与他人的理由。那是寂寞，是和光阴的距离无能抗争的痛楚。
　　过了这么多年，我才渐渐地靠近了远野1厘米，速率实在太过缓慢，而我与他真正的距离，又要经过多少光阴才能横渡？也许是一生也无法逾越的距离。
　　其实我早该明白的。但是哪怕是1厘米，我也想试图走向他在的地方。
　　也隐隐地明白，远野心底始终有一个人。他在鹿儿岛的那些年，这个人也始终存在。尽管我并不知道，她究竟是谁。只是，我恍惚地想，他记得了她这么多年，究竟是为什么。
　　明明是见不到的。却还是记得。明明不可能。却还是无法割舍。如我。也如他。
　　人们说人都会爱上相似的人。也许，我，他，还有我不知道的她，都在灵魂的某处，有相似的地方。
　　大学毕业后，我在一所学校里教书。不知为什么，我没有选择回到故乡。
　　知道我决定的那天，母亲一直在哭泣。而姐姐却依旧是一脸平静。
　　“花苗，为什么还要留在那里？”
　　“因为，我还没有遇见那个人。”
　　如果不遇见，就无法结束。如果不结束，就无法开始。也许是我太单纯，也太固执，只是我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没有办法，再去接纳一个人。尽管痛楚历久弥新。
　　于是岁月依旧在这个漠然的城市游走。仿佛和以前一样，又仿佛有什么在不知不觉中变了。修彦对我说：“澄田，我会一直等你。”温柔的目光始终挥之不散。
　　“我知道你还没有忘记你一直喜欢的那个人，但是，请允许我等你。”他如是说。
　　他在等，我也在等。好像等着的，不仅是时间。

　　Chapter.8
　　转眼，已经是七年。已经比我和远野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了。
　　等，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何时才是尽头。如今我就是这样，隐隐地无法继续，也就无法开始。
　　修彦也一直遵守着他的诺言，只是默默地陪伴在我身边。不要求我什么，却让我倍加内疚。
　　“修彦，我还无法接受你。因为我还没有忘记。”
　　“但是我会努力，努力地去忘记。”这次，是真的，真的，要忘记你了，远野。
　　第七年的结尾，满街都是圣诞节的气息。我走在路上，北风呼啸，我围紧了围巾。回家的路边，我经过了一家便利店，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温暖的空气迎面扑来。
　　站在卖饮料的冰箱前，我又一次犹豫不决。手指轻轻地划过玻璃，透明的表面上倒映着我的表情。
　　“澄田同学买饮料的时候好像都很慎重呢。”他这么说过。
　　是啊，我就是这么一个人，犹豫着，彷徨着，小心翼翼地守着年少青涩的暗恋，这么多年，都在原地打转，无法前进一步。有的时候，真的很恨这样胆怯的自己。但是……
　　只要一想到远野他温柔的话语，单薄的身影，孤独的表情，寂寞的目光，心，就会慢慢地沉下去，一直沉下去，和我所有关于他的记忆，深深地埋藏。
　　忽然看见了一种熟悉的饮料包装。记忆中他一直是买这种咖啡口味的，因为是老牌子，似乎很久都没有看见过了。那时的自己，总是在他选择好离开后再悄悄地拿了一瓶一模一样的饮料。为什么呢。
　　也许是因为是他的选择，所以自己不会犹豫。
　　“丁冬”的一声铃响，伴随着营业员热情的声音“欢迎光临”，我感到有人从背后走近，然后站在了我的旁边。没有犹豫什么，直接就打开了玻璃柜门，拿了一瓶……
　　我心里一惊，仿佛心底一阵闪电飞快经过，他的动作，他弯手的弧度，竟然是如此熟悉，就连选择的饮料，也亦如此。我猛地抬头，刹那间，空气的流动是如此缓慢，缓慢得有些不太真实。
　　那个人，是远野。远野贵树。尽管经过了七年，我依旧能够轻易地认出他来。忽然间我觉得有些好笑，这些年，我怎么会认错呢？就如现在他站在我面前，是我记忆中的少年又加了七岁的年轮。
　　但是我不会认错，真的。怎么可能认错？我知道是你。
　　我慢慢地站直身体，面对着他。我的心，却没有意想之中的激动。有的只是宁静，宁静得能让我如同老朋友一样对他招呼：“你是……远野？”
　　他转头，曾经熟悉的少年的面庞在七年的离别中被岁月沧桑磨砺了许多，远野，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子了，那我，又改变了多少呢？
　　他凝视我目光停驻在我身上良久。最后才缓缓出声：“你是……澄田同学吧。”

　　Chapter.9
　　逐渐融化的街景兀自穿越了记忆的海域，升涨的潮水却只剩逆光背影。
　　城市的灯火熄灭与点亮之时，稀疏的光线，错综的行人，还有，纷乱到消失在末路的思绪。
　　“你是……澄田同学吧。”他静静地站在我面前，宛如记忆中温柔的少年，略微沧桑的话语带着岁月消逝的尾音。但是我懂得的，一直都懂得。他，远野贵树，依旧是他。
　　即使我们隔绝了七年的时光，但是这就是我一直默默地喜欢的人啊。尽管光阴似箭，斗转星移，但是曾经的触动犹在，过往的情萦尚存。忘记，可能吗？其实早就明白，爱上一个人，根本与时间无关。
　　这时，暖意的洪流不经意地涌上心头，是的，我早已经不再奢求。因为他的心底没有我。只是常常在想，他还会记得在鹿儿岛和他一起骑着助动车回家的女孩吗？还会记得总在车棚有意无意中碰到的女孩吗？还会记得在他身后忽然停步哭泣的女孩吗？还会记得陪在他身边看火箭升空的女孩吗？
　　那就是我。澄田花苗。而这些，都是我最珍贵的记忆。只是不知道它们在他心里是否早已消逝不见了呢？
　　听到他口里缓缓倾诉出我的名字，刹那间，欣喜无处掩藏。终于明白，这些年，这些事，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仰头，眼眶含着多年未流的泪花，模糊了视野。
　　“好久不见了，远野同学。”
　　“是啊……好久不见了。你也在东京工作么？”
　　“嗯，远野，你也是吧？”
　　“不，我一直在外地工作，最近才回东京的，没想到一回来就碰见你，真的很巧。”
　　原来，原来是这样。他其实并不在这里。而我却一直试图在这些街头寻觅他的影子，而真正的他，却远远地隐匿在我的视力所及以外的未知的处所。
　　我沉默了。打开柜门，取了和他一样的饮料。然后我们一起来到了受银台结帐。
　　“澄田同学似乎改变了很多。”
　　“是吗？”
　　“是啊，以前你买饮料从没有这么果断的。”
　　不是的，真的不是的。我没有这么坚强，那天我终于决定放弃你的时候也是如此果断地买了饮料，但是这么多年，我依旧没有真正放下。到现在我才看清，只是因为你，我才能够做出选择。
　　因为你，我选择了默默喜欢；因为你，我选择了放弃告白；因为你，我选择了离开故乡；因为你，我选择了孤单一人；因为你，我选择了始终寻觅；也是，因为你，我才能微笑着站在你的眼前。
　　“我……其实并没有变呢……”我忽然出声。
　　“嗯？”
　　“远野同学也没有变啊。”
　　我们，无论我，还是你，都没有变。变的，只是光阴的流逝，只是岁月的痕迹，只是我们之间越来越拉长的距离。

　　Chapter.10
　　远野和我一起走出了便利店的门。亲切的店长还在身后说：“感谢你一直照顾我们的生意。”好像一切的声音，都和多年前无数个宁静的傍晚如此契合。那时，是羞怯欣喜的我，是冷静淡然的他。我们那时，还正是青春年少，一晃眼，便晃到了现在，我们，好像都已经老了呢。
　　“远野同学……有女朋友了么？”沉默良久，终于问出了我一直想问的问题。
　　“……有过，交往了三年，但是已经分手了。”
　　刹那间，持久未有的隐痛又一次急速袭来，弥漫的忧郁让我无处躲匿。曾经，对于远野，喜欢的同时也会有心痛。为什么呢。好像喜欢并不是想让他注意自己，而是，觉得他太沉溺于沉重的忧伤，哪怕是一点点，也想让他幸福。虽然那个人不会是自己。
　　“那个女朋友，不是远野你喜欢的人吧。”我轻轻地说。
　　远野猛地抬头，眼睛里是辨不分明的痛楚和惊异：“澄田……”
　　我低头，继续说：“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远野同学有喜欢的人。可我却很不想远野同学继续那样。我一直觉得远野同学人很好，真的很好，但是，我希望远野同学能够找到幸福。”
　　远野倚在墙边，一半身子隐匿在黑影里，我，辨不分明他脸上的表情。
　　“澄田，我，其实跟你撒谎了，不久前，我刚辞职。因为我忽然发现，这些年里，我曾经真切的感情在岁月的流逝里渐渐地，消失殆尽。我很怕，最终我所曾经珍视的，都会离我远去。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澄田，你说的，都是对的，那个时候，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尽管我们无法见面，但是还是喜欢着她。只是，我很彷徨，毕竟，我们的前面，还横着无数多的日子，而我们，根本无力抗争。”
　　“后来，我们渐渐失去了联络。曾经的感情也在时间的磨砺中黯淡了光彩。在时间面前，喜欢，是多么奢侈的字眼，我们，简直不堪一击。”
　　“我们敌不过的，最终还是距离，也是时间啊。”远野最后如此悠悠地说。我们的目光，一起投向了无限浩瀚的夜空，好像，和宇宙相比，人的悲欢离合是多么渺小。渺小得，不值一提。
　　“远野，还记得我们曾经一起看过火箭发射吗？”
　　“嗯。怎么了？”
　　“听说，那火箭经过了多年的旅程之后，终于要在明年抵达预定的轨道了。”
　　“是么？真的很漫长啊。。”
　　“但是，在经过了这么漫长而孤独的旅程后，它也抵达了它想去的地方。我相信远野你，也一定会幸福。”我希望你幸福，真的，不是嫉妒，不是奢望，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惜，而是，我真真切切地希望，我爱过的你，能够幸福。
　　告别的时候，远野忽然这样对我说：“澄田，其实，你也很好，这是真的。”
　　远野静静离去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一座又一座路灯下，好像他的背影是缥缈得如此不真实。
　　我很好，即使我很好，你也没有喜欢我啊。远野。如果爱情，仅仅能用好与不好来区分的话，那该是多么单纯啊。可是，爱情并不是这样。
　　最终，我还是没有把我的思念告诉你。也没有跟你说，我喜欢你。但是，我已经没有遗憾了。因为我已经对你说了我最想告诉你的话。
　　那就是：远野，你一定要幸福，一定，一定，要比我幸福。

　　Fin.
　　我走到电话亭，拨下了一串号码。然后，静静地等待着，夜很寂静，只有话筒里“嘟——嘟”的声响一遍遍地敲击着耳膜。
　　“喂？是谁？”话筒里的声音依旧不改温柔。
　　“修彦吗？我是花苗。”
　　“花苗？有事吗？”
　　“嗯。修彦……”
　　“怎么了？”
　　“我们结婚吧。”
　　那么多年，对远野的这份暗恋就像一株繁茂的树，枝叶葱茏，肆意生长，却始终开不了花。但是远野，你知道么？即使我清楚地明白，却还是无法抑制自己。因为，那是你，也只有你，给了我青涩的少女时代，一个似锦的花期季节。
　　那一瞬间，寂静的夜空里忽然有一团闪亮的光芒，仿佛和多年前我和远野看见的升空的火箭发出的光芒如此相似。
　　“那是，多么漫长而孤独的旅程。”
　　远野，我会永远永远地，喜欢着你。
　　即使，这份爱，会一直，在黑暗的宇宙里进行着它漫长而孤独的旅程，没有尽头和终点。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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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很喜欢秒速，这篇是很久以前写的，终于还是放上来了，暗恋的心情，谁能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