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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阿罗姓秦,是个落地便待在梁王宫的小宫女。她是个爹娘不要的弃婴,估摸着是家中孩子太多,便扔了这女娃娃。
      梁王和王后温和随性,十六年前乘仪仗去寺庙时,途中拾到阿罗,便给了身边的掌事宫女秦娘养着,也就随她姓了。
      秦娘待她很好,无事便拉着她四处逛逛。王后生了个世子,取名端韺,比阿罗长上三岁。阿罗一张小脸生得红扑扑的,又打小吃得好,看着福气招人喜。
      阿罗四岁的时候,便能上天入地满树的乱窜。梁王后看她生气十足,就让她进了东宫做世子的侍女。打从那时算起,阿罗陪在世子身边也有十二个年头了。
      今天世子加冠,阿罗可忙坏了。她既要管那些年纪更小的宫女,又要帮世子备好冠礼用的东西。她跑得气喘吁吁的,阿春那个小丫头倒在一旁闲得自在。
      阿罗道:“我像你这般大时,早就帮着母娘做事了,你倒好,在这偷懒。”阿罗知道秦娘不是自己的生母,便一直唤她母娘。
      阿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殿下还在睡着,我当然得趁这时间歇息歇息。”
      阿罗没睬她,低着头整理杂什。
      殿里面好像有些动静,世子醒了,正喊道:“来人”。阿罗忙不迭地推开门进了去,端韺坐在床上静静看着她。
      阿罗说:“奴婢这就替殿下拿衣裳去。”端韺应声“好”,嗓音有些哑。
      阿罗回头看了眼,他好像有些发热,便又折回身去,道:“殿下这是怎么了,该不是贪凉冻着了?”
      端韺微微向上掀了下眼皮打量她:“你好像很幸灾乐祸。”同时站起身,兀自张开双臂:“更衣。”
      阿罗在心里“啧”声,直叹他嘴硬,拿了礼服帮他穿上,又像寻常那般将腰带从背后系到身前。世子垂下脑袋,低眼瞧着她,阿罗有些局促,耳根子发烫,他倒是突然将胳膊放下,像大鸟般将她罩住了。
      世子身量高,衣服上总熏着淡淡的香气。那是阿罗喜欢的味道,便常用在洗他的衣服上。她道:“殿下,过会便要行加冠礼了,还是要动作快些。”
      他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行了冠,便要取字了,也不知父王可已经想好。那时便成了真正的大人,也应当……”顿了顿,低声问她:“阿罗,你是去年及笄的吧?”
      阿罗心里一跳,警惕地说:“是。”世子却又松开胳膊,举了起来,要她好好理清褶皱。
      阿罗觉着他定没安什么好心,就一直紧闭着嘴巴不再说话。世子瞧她一瞧,若有所思阵:“看来是想嫁人了。”阿罗大着嗓门便道:“胡说些什么,我可从没这些念头!”
      世子“哦”声,嘀咕句“这样激动作甚”,便甩袖离开去,唤了阿春等一众人伺候他洗漱。
      阿罗和他一同长大,以前仗着自己长得魁梧,总是欺负世子,后来长大了,知道高低贵贱,才收敛了些。现在他怕是要寻机会来报之前的仇了。
      她颇为苦大仇深地叹口气,世子透过几个宫女的脑袋眯着眼睛瞥了她一眼,阿罗立时站得笔直,一副严肃的样子。端韺轻轻笑了,眼睛出奇的明亮。其实他是个极清秀的公子,又出身高贵,不乏各诸侯国来邀联姻,就连老大旻朝皇帝也想为莲池公主端葶指个婚。只是梁王夫妇生性随意,并不想让世子成个政治姻缘,便一直压了下来。
      阿罗低下头,喊来内官帮端韺束好头发,便乖乖走到一旁去站着。端韺从她身边走过去的时候,转头望了眼,止住脚步说:“你不随我一道?”阿罗立即“嘘”声,做口型比画道:“让阿春去,三位郡主喊我去玩投壶呢!”
      世子蹙了蹙眉,想要说些什么,又欲言又止,反倒被那群小孩子宮侍们推搡着走了。

      阿罗赶到的时候,三位郡主已经等了许久。她们见着她,高兴地手舞足蹈:“你可算来了,还以为你临时反悔了呢。”阿罗咧开嘴,糯米样的牙齿露了出来:“怎么会,不过是世子殿下起得晚,耽误了。”
      长郡主是个体态匀称的美人,名叫端姿,此时分给她们一人八只箭矢,说:“我那弟弟就是这样,喜欢晚睡,自小的坏习惯,我顶讨厌这一点了。”二郡主端娴、三郡主端婉连连点头,她们对此也是深恶痛绝。
      只有阿罗轻轻笑起来,道:“世子殿下其实人挺好的。”
      端姿突然咳嗽声,和旁余的姐妹挤眉弄眼。秦罗喜欢端韺,这是全王宫都知道的事,只是他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
      阿罗搡了搡她们,不许她们胡闹,郡主们却仍嘻嘻哈哈笑成一团。她羞得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开口:“你们若是再这样,我便将你们的丑模样画成小像,送到吴王宫和旻朝皇宫去。”
      端姿喜欢吴国世子端骁,端娴喜欢旻朝二皇子端珹,端婉喜欢旻朝四皇子端靖,这也是全王宫都知道的事。端氏皇族实行宗族内部通婚,每年七月初七的织女节,便是嫡支、旁支子女相会的时候。
      世子不知什么缘故,每到那时总不愿意带上阿罗,只换了别的婢女同他一齐去旻朝皇宫觐见。
      阿罗撇了撇嘴:“你们还玩不玩了?”二郡主应道:“玩玩玩,你们快来。”
      因为秦娘,她们四个从小便长在一块,私底下也就并不讲究什么主仆之分了,就连投壶这种士大夫宴饮时才做的投掷游戏,也只变成无聊时随意玩的玩意。
      三郡主虽然年纪尚小,投壶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她身段轻,只右臂一抖、背部微弯,箭矢已经一只只连着进了壶内,引得旁人皆叫好。
      长郡主正值双十年龄,可也是个腰枝柔软的女子,她虽有几只没有掷到壶里,但胜在动作漂亮流畅,也不失为一个高手。
      再观二郡主和阿罗,她们二人一向不善于玩投壶,这时都已额头渗出微汗,落后下去。二郡主不耐烦道:“罢了罢了,倒不如让我去绣女红!”说完便扔了余下的箭矢,站到一边去。
      三郡主笑眯眯的,伸出手和长郡主击个章,问阿罗:“阿罗,二姐已经降了,你可认输?”阿罗想了想,又掷了几只,仍是未中,便举起双手:“认输,我认输。”
      二郡主又走过来,附在她耳边说:“今日可真是丢脸。”阿罗不置可否地直点头。
      她们先前定下的规则,输了的要被赢了的挠痒痒。时下两位郡主头靠在一起商量着先挠谁,阿罗紧张地抓着二郡主衣袖。
      三郡主说:“我与大姐说好了,我挠阿罗,大姐挠二姐。”可她们两个都不想被挠,便立即散开往别处跑,两位郡主也是一边喊着“别动”一边追在她们后面。
      阿罗跑出一身汗,到底还是被三郡主端婉抓到挠了许久。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端婉这才停了手。阿罗理了理头发,望了眼天色,说:“我要回去了,世子加冠应当已经结束,我得去做事了。”
      三郡主还意犹未尽,但只得埋怨道:“我哥哥也真是,总让你忙这忙那的。”阿罗只是笑着,并不答话。郡主便说:“那你快去吧,我过些天再和你出来。”阿罗点点头,屈膝作礼,又挥着胳膊和另两位道别,就离开了去。

      阿罗回到东宫的时候,世子好似还未回来,东宫殿的内廊里并没有太多侍婢,灯光也不足够亮。阿罗讨了只宫灯,明晃晃照着地,走在大殿里。她到茶水房里煮熟了壶蜜糖水,又备了盘酥酪糕,便到世子的房中去。
      世子房中并未点灯,阿罗用宫灯照着将水和糕点搁在桌子上,开了柜子中的抽屉寻蜡烛点。她从袖子里取出火折子,燃着后要点蜡烛,这时突然有人出声道:“别点,我在睡觉。”
      阿罗愣了愣,将宫灯轻轻放在地上,回身说:“殿下,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那人好像笑了一笑:“不久。”又听得一阵细微的窸窣声,他倒已经起身走到阿罗身边,拿过火折子点亮蜡烛。
      阿罗抬眼看着他,世子神色极温顺地提起宫灯,照着她的面孔,说:“父王给我取了字,是萧吟。”
      阿罗“唔”了声,道:“倒是很衬殿下的名字。”世子含笑点点头,示意她拿过蜡烛,坐到桌子旁,啜口糖水喝:“坐下。”阿罗就遵从盘腿坐着。
      世子瞧着她,想了阵,问:“你方才可是跑步了?”阿罗回答“是”,他便道:“难怪额角那里的头发濡湿了。”阿罗的脸顿时烧了起来,赶紧伸手捋好发丝别到耳后。
      他没有理会她那窘迫的模样,只拿了竹简摊开来看,过了会儿又卷起来,站起身说:“随我到万书阁里去。”阿罗立即起身,小跑着跟在他后面。
      世子不知是在寻什么书,找了良久也未找到。阿罗看不下去,试探地问他:“殿下是要哪本?”世子想了想,答道:“易经。”阿罗很快便找了出来递给他。
      他有些诧异:“你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了?”她于是万分骄傲地扬起下巴,说:“殿下难道忘记了,这万书阁里的书都是我整理的。”
      世子盯着她看,低声句“倒使你很自豪了”,眼睛却似是一潭万年不变的池水,底里泛起了淡淡的涟漪。阿罗一颗心跳得飞快,连嘴唇都有些哆哆嗦嗦的。他忽然“噗嗤”笑出来,屈起手指敲在她的眉心,很愉悦似的背过身,走到一旁去。
      阿罗成了个木桩子,讷讷地站在原地不动。世子回头瞥了眼,用书砸了下她的发顶,道:“还不快点回去。”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说“哦”,接过书轻咳声走着。
      可阿罗还是心砰砰地跳,其实她长大后不在世子面前仍称小霸王的原因,不单是由于身份的差距,更是因为一些如同嫩芽般慢慢萌发的心思。那芽长出来,自然是收不回去,只会不停疯长,最后变成团乱七八糟的草堆子。
      他没有带她回东宫殿内,却爬到高高的石山上。石山顶有座不大的小亭子,世子常在这里躺着晒太阳。
      阿罗不知道他到这里来做什么,只静静跟着,时间长了,她腿站得有些麻木,便偷偷倚在石柱上。过了一阵,她又反倒睡着了。
      世子不过是来吹吹凉风,图个清净罢了。他发觉身后的小宫女一直没有声响,就偏过身去查看,那人却左右摇晃着脑袋睡得正香。他叹了声气,又回过身去背手吹风。可他的嘴角到底是逐渐扬起来了,便无奈地走过去,蹲下身将她驮在背上,一摇一晃地下了石山。
      阿罗挺胖,平日里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没少过。世子背她的时候像是背着座大山,差点压垮了几次。他想干脆扔了她,又瞧见阿罗像藕般的肉胳膊里嵌着根红色的丝线,心里动了一动,沉口气继续驮好她。
      他走到东宫殿门前,看见诸多侍卫和宫女,再望了望正打鼾的阿罗,思虑阵,便绕了条隐蔽的小路,悄悄钻回到寝殿中。
      阿罗一向睡觉便是雷打地动都不会醒来的人,世子帮她脱了外衣和鞋子,费了好大的劲才散开她的头发,便将她一股脑丢到床上,掖好被角,自己却坐到书案旁,翻开易经看了起来。
      阿罗第二日早上起来,浑浑然倒像似什么都不记得了的样子,穿好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眨眼却看见用手臂撑着额头睡在书案上的世子。她立时就完全清醒了,想起昨夜情景,吓出一身冷汗,踉跄着滚到那里,跪下磕头喊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端韺被她突兀吵醒,惺忪地问她:“何罪之有?”阿罗想了一想,说:“奴婢不该鸠占鹊巢,冒犯了殿下。”
      世子一只手揉着眼睛,悄无声息地笑起来:“无妨。你小时候常做这样的事,依旧理直气壮的,如今怎么变得这样胆小了?”
      阿罗没说话,垂着头在心中回想昨晚有没有丢人现脸。端韺没有多管她,站起来拿过她的衣服,道:“穿上,别让旁人看见了多嘴。”
      阿罗眯起眼睛,歪头打量他。世子指了指后面的屏风:“我才不会对你做些什么,你不要胡思乱想。”她讪讪地“哦”声,走到屏风后换好衣服再出来。
      世子昨夜伏在书案上睡了一宿,腰僵极了,他睨了眼阿罗,做出难受的样子,淡淡道:“你过来帮我揉揉。”阿罗却像没听见似的,只顾铺床去。他“咝”声,门外早就候着的领事太监尖声尖气地喊:“殿下,殿下,您醒了吗?”
      他同阿罗对望了眼,阿罗便会意,立刻翻窗逃出屋去。
      世子应道:“进来吧。”一群侍女就开门而入。他假装毫不知情的样子,问:“秦罗呢?今早怎不见她来伺候?”
      一个名叫滴翠的侍女回答:“回殿下,秦罗昨日不在房内,想是去了王后娘娘寝宫陪秦姑姑。”他“噢”声:“那就你来更衣吧。”说罢就解了腰带,褪了衣服让她换。
      平素里都是阿罗负责世子的衣饰,滴翠不很熟悉,显得笨手笨脚的。她是不怎么起眼的,往常只跟在别人后面做做样子,现在帮世子更衣,难免有些慌乱,不小心系错了带子,便吓得颤颤巍巍的。
      世子本是在四处随意地看,见了她害怕的模样,便温和道:“没关系。”又自己动手耐心地重新系好,说:“你且退下吧。”滴翠咬着嘴唇退了下去。
      阿罗回了来,大大咧咧地从大殿进到屋里,拢拢头发,道:“奴婢参见殿下。”世子轻挑眉,负手道:“你到哪儿去了?”她说:“奴婢去了秦娘处,因而晚了。”他便佯装不悦:“往后不要这般。”却又偷偷地和阿罗相视一笑。
      阿罗走上前,接过玉冠,让内侍替世子束发。
      世子要到勤政殿去旁听政事。梁国自古便定下世子十九岁时须辅助君王处理国事的规矩,他是首次担此重任,东宫殿的领事太监张元兴絮絮叨叨地不停叮嘱。世子打断道:“张内官,我知道了。”他才住了口。
      一行人随着世子到了勤政殿处,但只有世子才能进入殿内。阿罗瞧着他的背影,他本来就高,又站得很直,比旁余的大臣显眼太多,颇有种鹤立鸡群的味道。
      世子转身说:“你且在这等着,我稍会儿回来。”她垂下眼睛,应声“好”,和别人一同微弓着背候在外面,他便朝正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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