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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蜀中王 ...

  •   在洞口另一端等了许久,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谢景淞凝神辨认片刻,提着灯的胳膊微微一抬,见洞口出现一团身影,正慢慢倒退着挪出来。

      窗洞中尘灰不少,素娥屏住呼吸,艰难地挪动自己往后退,隐约听见舱板震动,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猜测是来人了,不由心急,加快了动作。
      外头的谢景淞倒也不催她,耐心地等她缓缓挪出来,直到大半个身子探出了窗洞时才扶她站稳,而后熄了油灯,低低道了句“走”。
      但不巧的是,他二人刚走出最里头的内舱,就透过木板缝瞧见一片灯火向这边飘来,只能闪身绕进货舱与甲板上相隔的一处窄道。
      来人不少,即使放轻了脚步,也将船板踏得微震,二人通过一扇舷窗望见外面闪过数个人影,拐了弯就往这边来了,若是二人走最外头的货舱门,必定与对方撞个正着。
      油灯被吹灭,舱内昏暗一片,素娥借着舷窗投进的微弱月光看向身后的人,无声地问怎么办,问完才反应过来,他应是看不到。

      脚步声渐近,眼见那群人就要提着灯进来,届时二人势必暴露,素娥见谢景淞半晌没有反应,紧张地抓住了他的袖角,却被他反握住冰凉的指尖,似无言的安抚。
      在那群人冲进来的瞬间,她整颗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却陡然眼前一黑,身下一轻,一个愣神的功夫,便被带着翻过了那扇舷窗,悄无声息地落在外面。
      还未缓神,又感到身子一轻,原来是被谢景淞带上了舱顶,直接翻上了甲板。
      甲板上湿寒的水汽混着秋风吹过,素娥颤了颤眼睫,闭上了眼。

      谢景淞揽着她,怀中的重量宛若羽毛,低头见她紧紧地搂着自己,半边脸都贴在胸口,只露出另一侧的耳朵,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唇色微微泛白,于是本想放下她的动作一缓,又再度抱紧了。

      二人很快回到了舱房,一路顺畅。
      紧随而后的,是白羽。

      “公子,交接的人本不该来的这么早。”
      白羽合上门便垂下头,自责中带着几分懊恼,他点的香分明还未燃尽,加上之前特地空出来的时间,本不会这么早来人。
      口上辩解,但错既是错,公子从来不论缘由,白羽耷拉着脑袋,挺挺跪下的同时,便听见一声解释“是因为我”。

      “是我惊动了他们。”
      开口的是韩素娥。
      她慢慢松开谢景淞,退离半步,神色思虑。
      听了她的话,谢景淞好似全然不在乎,只打量她半晌,见那颊边沾了块尘灰,于是默不作声地将浸了热水的雪帕拧了半干,递了过去。
      他无声看她拭面,瞧见那动作笨拙,终是忍不住上前拿过雪帕,帮她将眼下那块灰渣擦拭干净,方才平静问道:“在那边你看见了什么?”

      素娥本闭着眸,闻言缓缓睁眼,下意识捏住雪帕另一端。
      她想到方才瞧见的场景,组织着自己的语言。

      “里面并没未见到铁石,但是……也不是什么正常的货物。”
      她攥着雪帕,指尖用力到发白,“是一群女子,被关在那里。”

      “女子?”
      “嗯,”她点点头,眼里闪过不忍,“她们的情况看起来很糟糕,看样子,像是被强行掳走的。”
      还受到了废人虐待。

      韩素娥回想着在洞中看见的场景。
      她当时听见的呼吸声,并非错觉。
      在点燃火折子的那一瞬间,一个密室一般的货舱暴露在她的眼中,狭小阴暗,几不透气。
      她定睛,才发现那个漆黑的货舱中,竟锁着不少人,素娥听到的呼吸声,就是其中一个发出来的,在她身下——也就是洞口下方十寸远。
      她一低头,便看见下方有个女子被锁在靠近自己一侧的墙壁上,四肢不得动弹,差点惊叫出声,下意识想灭掉火光。
      但她很快发现那些女子无一例外都紧闭双眼,似在昏睡之中,唯有轻微的呼吸声,证明她们还活着。
      正是因为如此,素娥才能仔细地观察那间内舱,和那些被锁住的女子。
      这一看,才发现一件令人惊骇的事情。

      那些女子,都生得清秀漂亮,年岁最大不过二十左右,最小的和素娥差不多,本应该是最美好的年华,却有着大大小小的“缺憾”。
      凌乱不堪的衣衫下,她们要么“缺了”只耳朵,要么“缺了”条胳膊,还有的“缺了”条腿,轻则断掌,重则……几乎连整个下半身都没有。

      “她们原本不该是那样的……”
      素娥脸色苍白,腹内翻江倒海。
      在断肢缺口处,是新鲜的疤痕,肉粉色,像是才愈合没多久。
      那样的残缺,决不是天生。

      在洞中,她难以相信眼前所见,极其缓慢地挪动着目光,一寸一寸掠过那狭小舱房,掠过那些或深或浅的伤口,那些伤疤骇人的残肢断口,手中火折剧烈颤抖,晃动的光影似乎惊扰了舱中人,下方那个离她最近的女子睁了眼皮,抬头,目光愕然又惊恐地对上她的视线。
      那人仰着脸,与素娥对视不过几瞬,便张了张口,似要出声,韩素娥心中一个激灵,正要阻止,却见那张开的喉中空无一物。
      没有舌头。
      伴随那个女子张口的,是一声短促含糊的气音。
      没有任何语言,甚至没什么声音,但素娥听出了痛苦,绝望,惊恐。

      “大概就是那一声,惊动了船工。”
      素娥轻声喃喃,虽已从那地方出来,但一想起舱中那些女子的遭遇,仍是不适。
      她面上镇定,但放在膝上的手犹自微微发颤,忽而掌心一热,是谢景淞向她手中塞了杯热茶,她抬首,撞进他克制又担忧的眸。
      无言的情愫弥漫在房中。

      奈何白羽毫无察觉,突然打破沉默:“啊,也就是说,密舱的入口不止那一处窗洞。”他说完便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咳了咳,“也是,那么窄的一个入口。”

      无人应他。

      谢景淞蹙着眉,却想到其他,唤白羽拿了纸笔。
      他回忆着什么,抬袖,执笔在纸上画下弯弯绕绕的线条,灰毫在纸上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素娥本想着别的事,余光扫到他所画,被吸引了注意,专注于他的笔下。
      默默看了半晌,开口猜道:“你想找到密舱的位置?”

      谢景淞嗯了一声,垂首认真勾勒着,半阖的睫在眼角投下一片淡淡的影。
      他画的是整艘楼船的底层内部结构,左手边是他们方才进入货舱的入口,右上角是那个狭窄洞口,画到那里,便停下了,他顿住,抬眸望向她。
      不用他开口,素娥便知道他的意思,“向前一尺,左拐向前一丈,右拐向前两尺,再左拐一尺。”
      随着她的话,纸上的结构渐渐明晰。

      白羽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俩,心想这二人为何一个眼神便懂得对方所想。

      谢景淞不知他腹中嘀咕,晾干了墨,将另一张纸拿起,那是先前画好的楼船表层图,覆在刚画好的那张图上。
      “这是在……”素娥凑近了看,“在船老大的舱房下?”
      “怪不得了,”她怔了怔,明白了那些人为何来的这么快,“所以密舱一有情况,他就能知道。”

      白羽也看懂了其中机关,松了口气,看来那事儿还真不赖他。
      只不过,这密舱如此隐秘重要,到底有什么交易?
      这么想着,小侍卫便忍不住出声问道:“所以那间密舱里为什么会关着那些女子?又为何要虐待至此?”

      素娥有些走神,兀自坐着,垂眸看向手中捧着的茶盏,一言不发。
      看来她也不知道,白羽心想,倒是不觉得惊骇,因为比这更残忍的事情,他不是没有见过。

      “货舱里,放着的自然是‘货物’。”谢景淞出声,语气淡淡。
      白羽挠了挠头,仍有不解:“那是谁要接收这‘货物’?”
      他问完才想起来,公子大概也不知情。

      然而出乎意料,一道声音响起,解答了他的疑惑。

      “是蜀中王。”
      回答的人是韩素娥。

      蜀中王?白羽一怔,下意识看向公子,探子的情报中,蜀中王不是挺正常的吗?三年前接过老蜀中王的位置后,一直安安分分地守在蜀地。

      素娥知道此言荒唐,将茶盏轻轻放在桌上,沉默半晌。
      身侧那道视线落在她脸上,似无声询问,素娥有些拂了拂鬓角的落发。
      “蜀中王赵端芮,有个不太为人知的喜好,他……不喜美女。”
      “偏喜残疾。”
      “他府中的美人,皆为肢体不全者。”
      她每说出一句话,白羽的神色便惊诧一分,唯有谢景淞神情不变。

      她说完,慢慢转向谢景淞,对上他的视线,同他解释,又像在同自己解释。
      “幼时,父亲在成都带兵,与老蜀中王多有来往,我曾见过赵端芮几面,察觉出一些端倪。”
      她也是方才渐渐回想起此事。
      “赵端芮此人,你要提防,他远不是表面那般……”她看着他,欲言又止。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再清楚不过。
      谢景淞点点头:“依你之言,密舱关着的那些女子,皆是送给蜀中王的。”
      他顿了顿,眉间舒朗,似堪破什么,“怪不得袁姝独独要劫这艘船。”

      韩素娥本不知他这话何意,但思索一番,突然便明白了。
      袁姝只拿到了通往大理的水路图,却没有拿到将军手谕,但水路图泄露的消息一旦传出,沿途关卡定会严加勘察,而袁姝想要将货物运出宋境便难上加难,所以,她选择从蜀中王下手。
      这艘船与蜀中王有着秘密交易,在蜀中王的暗里授意下,无论这艘船走到哪儿,都会很顺畅。

      二人皆想通其中关窍,很快对视一眼,看出对方眼中的了然。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袁姝所谓的货物并不在这艘船上,十有八九,她会在梓州路一带劫船,后日一早,此船将在梓州停靠,”韩素娥抬眸问他:“届时我们该怎么办?”
      若不下船,他们只有四人在船上,且只有两人会武,倘若想要阻止对方,犹如以卵击石。
      但若是提前下船,通知官府,无凭无据的,官府又岂会相信。
      而且,素娥还想着救下密舱中的那些可怜女子。

      想了想,素娥开口:“你可还记得欧阳兄没的父亲欧阳大人?”
      “西南宣抚使欧阳定?”
      “欧阳定大人是我父亲曾经的同僚,也认识我……”
      谢景淞明白她的意思,一挑眉,“你想请求他的帮助?”
      可行么?素娥静静望着他,无声询问。

      “你忘记了自己的处境?”他有些失笑,侧过头看她,眸色认真,“将军府被围,你却出现在欧阳定面前,无凭无据地要求他拦截一艘商船。”
      “你猜,他会怎么办?”
      素娥哑然。

      “关心则乱。”
      他浅浅叹息一声,走至她对面坐下,与之平视着。
      “想要欧阳定帮忙也不是不可,只是得绕一些。”

      韩素娥露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谢景淞冲她微微一笑:“欧阳兄妹。”
      “欧阳定也许不会相信你,但他怎么会不相信自己的子女?”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下次再也不会没有大纲裸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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