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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心软 ...

  •   待在平阳的期间,谢景淞一有空便会抽出时间去见韩素娥。
      他拜访韩府的当日是韩素娥的生辰,自然,她的生辰礼他也不会忘,第二日,他便派人带了一柄做工精巧的木弓给她。
      素娥收到后,爱不释手地把玩了许久,不免想起那年在覃州卓府,他教自己拉弓射箭时的情景。
      眼下这把弓箭,远比当日自己持用的那把轻巧得多,但又很结实。
      她认真地放好,一得空便拉着沉香去后院的空气练习。

      谢景淞在平阳留了大半个月,这期间自然知晓韩将军在平阳大力招揽各路人才,不拘一格,又有长公主兴建女子书院,教授女子不同以往的知识,此行也算是有收获。
      他听闻这些事,也是韩素娥建议父母去做的,不知她如何想到这些,便在某日见面时问了她。
      “前朝重武轻文,穷兵黩武,最后国库亏空,国力耗尽,落得外敌入侵的结局。当朝重文轻武,文官冗杂,对外软弱,苦辽夏侵扰久矣。由此可见,无论重文轻武还是重武轻文,都没个好下场。”韩素娥手上拿着一株桃花,认真道。
      “那又为何要建议大将军招揽各路人才,以丰厚酬劳供他们精研技艺?”
      素娥转了转手上花枝,“靠纸上谈比是不能解决实际问题的,靠莽撞硬斗最后也只是白费力气。”
      “就拿战争来说,上古时期的祖先们打斗靠拳头蛮力,后来学会用石块陷阱,到现在人们逐渐学会了锻造兵器,甚至还有了火药火枪。”
      “我在想,还能有什么以前不敢想象的东西会出现?”
      谢景淞闻言,若有所思。

      日子一天天过去,谢景淞待了大半个月,便要动身回燕州,一来他确实有军务在身,二来辽人频频有小动作,镇北王公务繁忙,北地边关那边还需要他主持。大半个月后,他便带着骁骑军回到了燕北。
      送别那日,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平阳郊外的山坡上,裸露的土地上萌发出绿意。
      离别数次,素娥早已习惯,注视着谢景淞携军队远去,两人没有太依依不舍,想说的话早已说过,彼此默契熟知心意,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安心。

      又是一年过去,韩素娥已经完全适应了平阳的生活的习俗,时光飞逝,接连又有好消息传来。
      秋收之时,她听闻农耕好手成功将占城稻播种在平阳的田地,产量颇丰,若是大力推行种植,假以时日,当地军民便能自给自足,不再需要靠其他地区供需。
      还有从周围几个县城慕名而来的大夫,在当地发现了一种能够有效医治伤寒的草药,佐以辅料制成药丸,颇有疗效。
      暂且不提其他人才,各有成果见地。

      好景不长,春节前夕,一则消息突然从京城传来。
      京中局势变了。
      官家突然在一次上朝后感到有恙,当晚便病倒,昏睡在榻,不省人事,连太医都束手无策。
      朝中大乱,国不可一日无主,奈何官家昏睡不醒,也没有储君,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群龙无首之时,圣人下旨令大皇子赵湛监国,代理朝政。
      此举明明有利裴氏,谁知裴相极力反对,不同意让赵湛监管国事。
      但眼下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朝中无嫡出皇子,只有大皇子可堪重任,在一众老臣的坚持下,裴相反对无果,只能由赵湛代行国事。

      韩素娥知道此事后恍惚良久,她有些疑惑。
      前世赵荣帧也病倒过,但那是好几年后,而且病得没这样严重,至少定下了监国的人选。
      前世,监国的人选就是赵湛,也因此后来赵湛才有机会伙同裴相把持宫中,逼陛下禅位。
      时至今日,素娥都想不通,赵湛为何会与裴相同流合污,一起做出倒行逆施之事,以她对赵湛的了解,这不像他的性子。
      而且,为什么这次裴相会极力反对赵湛监国,这不应该是他想要的吗?赵湛毕竟也算半个裴家人,利益挂钩,一荣俱荣,有什么不乐意的。

      素娥问父母怎么看,父母只说静观其变,眼下平阳守关一事也重要,而官家只是昏迷,并未垂危,所以他们没有立即动身往汴京赶。
      何况,汴京里不知有什么等着他们。
      过了一段时间,京中又传来消息,官家仍旧昏迷不醒,太医断定此病来的蹊跷,恐怕是有人刻意下毒致使,于是裴相便领着宫中禁军搜查后宫,竟然在仁明宫搜出了一包药粉,据宫中太医辨认,是一种慢性毒药,长期服用,日积月累便会至人耗尽元气,昏睡不醒。
      被查出毒药,圣人自然没有承认,辩说此药出现得突然,必不是她宫中之物,乃有心之人的陷害,奈何裴相已掌控宫中禁军,不由分说令人围了仁明宫,将皇后软禁在其中。

      收到这个消息的韩玮元,此刻自然不可能再坐视不管,即刻上书要求查清此事,认为皇后不可能做出毒害皇帝一事,请大理寺查明此事,切不可断然定罪。
      他口吻不可谓不强硬,也许是碍于他在边关还手握兵权,也许是大将军一派的朝臣极力上书,赵湛最后同意了由大理寺来查明此事,而仁明宫虽然是封住了,但并未敢限制皇后的行动,也不曾苛待她。

      四日后,大理寺少卿周之翰查出实情,那搜出来的半包毒粉,其实是出自一位才人之手,她买通了仁明宫的扫洒宫婢,指使对方将毒药藏在仁明宫中圣人午憩的那张雕花榻下一个中空的柱子中。
      官家昏迷时,宫中大乱了一场,到处兵荒马乱,是以其他人都无暇顾及,那扫洒婢趁夜又趁乱,将毒药悄悄藏在仁明宫,以诬陷圣人。
      而第二日裴相便带禁军进宫搜查,仁明宫的宫人都未反应过来,更没提前发现那包毒药,自然被查了出来。
      那位祸水东引的才人,不是别人,正是雅乐的母妃杨才人。
      据大理寺审问,杨才人一直对圣人怀恨在心,认为是她是导致自己女儿和亲的罪魁祸首,便想借此机会陷害圣人。

      查清事实后,仁明殿很快解除了封禁。
      只不过,圣人三日未出宫。
      三日后,她身着皇后冠服出现在朝堂之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接指着裴华痛骂他才是真正的凶手,他联合裴贵妃给官家下毒,还将此事栽赃在她的头上。
      她还绑来了裴贵妃身边一个贴身宫人作为人证,那宫人竟然真的承认了确有此事,甚至拿出了毒药为证。
      人证物证俱在,圣人要求赵湛下令捉拿裴相和裴贵妃,给朝中一个交代。
      顿时,朝堂一片哗然,混乱不堪。

      裴华,也就是裴相,被指认后,自然不可能束手就擒,他先是辩解一番,断言这个宫人定是受到了指使才作伪证。
      可韩皇后却冷冷一笑,说了一句话。
      “可别忘了那毒药来的不容易,除了西夏,别处绝无仅有!裴华,我就问你,三年前你儿子与伪装成景家公子的拓跋阑来往甚密,究竟是何居心?”
      此话一出,又是掀起一阵哗然,众人心中惊涛骇浪。
      三年前,裴府频频出入的那个景阑,后来被证实为西夏皇子拓跋阑,引狼入室的裴府自然没少被人诟病,但裴相自有说辞,那拓跋阑自小隐蔽身份,蛰伏十几年,一般人确实难以将他和夏人奸细联系打一处去。后来,此事也不了了之,毕竟当时被糊弄过去的人家不只裴府,诘问裴府,也是诘问他们自己,大家彼此彼此。
      可此时皇后再提此事,让官家病倒不醒的慢性毒药,竟然出自西夏,这么巧合的事,不免就让众人开始考虑其中的关联。

      见堂上众人真的开始怀疑自己,更有甚至,开始高呼请大皇子彻查此事,至少要先解了裴相手中兵权,见状,裴相便神色一冷,一声令下召禁军进殿,将朝堂围了个密不透风。
      他冷冷看着韩皇后,步步紧逼,口中斥责对方妖言惑众,买通宫人蓄意陷害,又抨击其十几年无所出,致使宫中无嫡出皇子,早该被废。
      他说完,便要令禁军将韩皇后拿下,紧要关头,赵湛制止了裴相,只下旨让韩皇后去护国寺为官家祈福,对裴相一事又只字不提。
      见他避重就轻,有意偏袒,韩皇后痛斥一声,愤然离去,而朝臣无不犹疑,既拿不准韩皇后的话,又对裴相公然带兵进殿感到惊惧。
      但除了几个脾气硬的,竟无人敢反对,便不了了之。

      众人皆以为,此事传去平阳,大将军必定会替其妹声讨,但出乎意料的是,韩府没有传来一丝动静,就像是不知此事一般。

      汴京,是夜,护国寺。
      韩琳晓着一身寡淡的素服,跪坐在佛堂中央,她双手合十,双眸紧阖,口中念念诵读经文。
      一炷香后,她才停下来,睁开眼看着眼前高大庄严的佛祖金像。
      “出来吧。”韩琳晓淡声道,她早就听见身后有人。
      话音落下,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来人见她头也不回,声音平静,似是知道自己是谁,便率先开口。
      “这么晚了,母后还在替父皇祈诵经文吗?”
      一声嗤笑响起,回荡在这偌大空旷的佛堂。
      “是呀,我在替他祈福,祝他早日奔赴黄泉,得以解脱,不必再受这人间疾苦。”韩琳晓轻轻道,语气柔和,出口之言却沁着幽凉。

      没料到她会这么直白,连句伪装的话都懒得说了,赵湛怔忪一瞬,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夜深露重,母后注意身体。”
      “你大半夜从宫中偷偷溜出来,就是想同我说这些?”韩琳晓终于慢慢转过身,看着对面的人。
      她垂了垂眼,缓缓一笑,“躲过裴华的眼线,应当不容易吧?”
      赵湛望着她的神色,沉默半晌。
      “母后不恨我吗?”
      他包庇裴相,下令将她圈禁在护国寺,按道理来说,她应该对自己痛恨至极。
      可面对自己,她却没有半分厌恶之色,轻蔑,鄙夷,憎恨,统统都没有。

      闻言,韩琳晓眉毛一挑,“恨你?”
      “你真以为你有能耐坐上那个位子吗?”
      她想到什么,低声喃喃,“不过也是个被利用的可怜虫罢了。”

      听见这话,赵湛眉头一皱,直觉不对。
      “您什么意思?”

      “你啊……”
      韩琳晓微微弯唇,神情很是和蔼,甚至有些慈爱。
      她没有回答赵湛的疑问,而是开始说起看似豪不相干的话来。
      “你小时候,便是个心软的孩子。”
      她神情恍惚,仿佛回到十几年前的那个冬季。
      那是一个极冷的冬季,比现在冷多了,那年降了很大的雪,以至于城里冻死了无数人,还压坏了无数顷田地。
      没有收成,百姓自然过不下去,就连宫中都开始缩减用例,极是艰难。
      有日难得出了太阳,晒化了积压在宫檐上的厚雪,她难得与嬗溪踱步出宫门,走在结了冰的蓬莱池边,瞧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枯丛中,水池边,不知在坐什么。
      她与嬗溪走得近了,才发现他用手放在冰面上,一动不动。
      她觉得好奇便问他在做什么,年幼的赵湛睁着双清澈的眼睛,告诉她,有条鱼被冻在了冰下,他正将冰面捂化,这样那条鱼就得救了。
      韩琳晓顺着他的话望去,结了冰的池水,果然冻住了一条红鲤,艳丽的颜色的在白茫空旷的冰面上,格外显眼。
      她看着他通红的手,还有早已湿透的鞋底,没有阻止他,也没有告诉他那条鲤鱼早就被冻死,而是让嬗溪去查他身边伺候的人都去哪儿了。
      后来,她令人将赵湛带回仁明宫,煮了碗驱寒汤看着他饮下,才送回他自己的寝殿。
      当晚,嬗溪回来,向她禀报。
      “大殿下是从裴贵妃的宫中请安出来的,他身边的公公半路把他撇下,自己擅自偷溜至宫门,买通了守卫,向家里人送了些银钱。”
      韩琳晓问她:“他身边的下人,怎会有钱财送给家里人?”
      “自然是从殿下身上昧来的。”
      短短几句话,足以可见,赵湛的处境是多么不好。
      明明是长子,明明有个受宠的母妃,却连身边的人都敢怠慢轻视,哄骗愚弄。
      那时嬗溪还年轻,知晓些风言风语,不由得议论了两句:“贵妃娘娘对大皇子素来严苛,倒是新出生的六皇子,被贵妃娘娘捧在手心里,生怕有一点不好。”
      韩琳晓只记得自己当时听了那话后十分不解。
      都是自己的亲子,为何会厚此薄彼?天底下当真有这样偏心的母亲吗?
      若是……若是她有赵湛这么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她必定会视若珍宝,悉心教养,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落得个连宫人都能敷衍应付的处境。

      韩琳晓从回忆中回神,看着眼前这个已然成年的庶子。
      成熟,内敛,沉稳。良善。
      她哪里不知道,赵湛下令让她来护国寺,不过是变相保护她,只为了那一声母后。
      多好的孩子,只可惜啊,只可惜。
      “赵湛,天底下没有哪个母亲,会不疼惜自己的孩子。”
      她轻轻道,怜悯地,慈悲地,却如一记惊雷,敲击在赵湛的耳中,震得他几欲趔趄。
      他面色惨白,一动不动。
      过了好半天,久到月光下两人的影子斜了又斜,他才反应过来,倏地咧开毫无血色的嘴,自嘲般地笑了下。
      “果然,您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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