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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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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攻手是在完成这个冬季的第一次任务之后想起来他的学长的。
从他被特警队选中、离开军校,然后在通过考核之后开始随队参与实战,再到如今成为特战队的正式队员,主攻手掰着布满枪茧的手指头算,他已经有两年多没有见到过学长了。或许还要更久一点,因为学长比他早离校了一年——他毕业后先是留校四个月,在学校里带新生,然后去了刑侦支队,是保送。那这就是三年,如果不算上他们前几天刚刚在任务中有过的一次碰面的话。
学长向他扔出飞镰,在他被困在热带雨林沼泽地中被一群毒物包围的时候。镰刀弯曲的刃尖上挂着一盏炽红的引魂灯,里面燃着滚烫的火焰。学长像之前他们在军校时的很多次训练那样,在主攻手深入敌中的时候为他递出可以容身避险的灯笼,然后在用灯笼里被熔炼的精神体灵魂为主攻手套上护盾之后甩着长长的飞镰把他勾回来。
脸上画满油彩的学长,一笑露出一口白生生的银牙,灰色的兔子坐在他脑袋上对着主攻手晃耳朵。
主攻手在那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见到了临死前的走马灯。
他腿上被矛头蝮咬过,毒素扩散之后很快就感到头昏脑涨、意识模糊,又拖着几乎麻木的双腿在沼泽地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去寻找走散的队友,没有倒下真的是全凭着一口气在支撑。但是他突然看到了学长,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终于要撑不下去了。
就在那个时候,学长对他喊:“过来啊!”
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学长的飞镰,熟练地把精神体缩进他的灯笼里,然后屈膝、下蹲、蓄力、起跳。
尽管他已经精疲力竭到跳不起来了,这次的配合并不如他们之前在军校时那样进行得默契十足天衣无缝,学长还是凭着惊人的臂力将他拉了回来。学长把他接进怀里,在他的脑袋撞上学长胸膛的时候发出了一声闷哼,然后搂着他满身的泥泞用手电筒照他的眼珠。主攻手迷迷糊糊地想到了之前在几支特战队之间流传的表情包——学长:哥的胸肌给你靠.jpg。
他觉得有点好笑,但是还没笑出来就失去了意识。他晕过去之前最后一个想法是,操,强光照眼真的好几把疼。
学长是在即将完成任务的时候捡到主攻手的,彼时他正在为队伍寻找足够撑过最后一夜的浆果。只要等到黎明,总部派出接应他们的直升机就会带着他们离开这个充满潮气和烟瘴的鬼地方。他知道这次任务的重要性,隐约听说上头派了好几个不同的特战队来分别负责不同的部分。还是挺想见到他们的,因为之前的老战友都在嘛,跟他们都很熟了,都是很好的朋友。来之前学长是这么回答他们政委在战前动员时对他提出的问题的。所以当他看到主攻手的时候,学长是有些惊喜的。然而当他真正将主攻手接到怀中之后,他才发现并不是每一支队伍的任务完成都像他们一样那么顺利。
最起码主攻手的任务看起来就糟糕透了。他甚至差点死在沼泽里,如果没有遇见学长的话。
主攻手躺在病床上百无聊赖,在搭档端着洗好的水果进来时收起了对学长的回忆。反正学长的胸肌一直都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刑警一哥练出来的,他不过是凑巧沾了下光。
他的搭档唠唠叨叨地说他不该冲那么快,他走散后整个队伍都在担心,又检讨是自己没有保护好他,把责任都揽过来。他一向宠着主攻手,就像主攻手以前不自知地对学长有所不同一样,搭档总是在不自觉之间就帮主攻手做完了所有他能想到的事情。别人家的新生代哨兵都对向导言听计从,只有在他这里是反着来的。
主攻手知道自己有错在先,一边啃着苹果一边一口一个哥叫着去宽慰搭档,却又忍不住在搭档提到学长的时候失了神。
只不过是个很久不见的朋友而已,也没有什么好想的。即使他这次救了自己的命,不过儿子救爸爸这不是应该的吗?
主攻手这么告诉自己。
他们俩一向如此,就算交情早已经过了那种需要开口说些什么的地步、都只是不约而同地把对方放在自己豁出命去拼死也要救的人的名单里,他们俩仍然幼稚地以自称对方的爸爸为乐。
可他始终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忍不住心底不断翻涌上来的想念。
他想见到学长,想跟他在一起,想成为学长身边唯一的搭档。
他们曾经是最默契的组合,最信任彼此的伙伴,后来是最好的朋友,最铁的兄弟。却始终未能成为能够够并肩作战、参与彼此生活的队友。
“他呀,我知道。学长的搭档嘛,我一直都很欣赏他。”
“上次输给他了,下次我会赢回来。”
“我是他的脑残粉,一直都是。他们那个组合强无敌,认输,我认输好吧?”
其实真相不像外界评价的那样简单。那些所谓的评估员把主攻手在面对学长的搭档时的上头归于太想证明自己。不服输是好事,年轻人嘛,敢打敢拼有信心有冲劲有上进的念头都很正常,有想超越的目标也并不奇怪。只要心态锻炼好了,这些都不是事儿。也许他就是下一个可以比肩学长的搭档的牌面进攻型哨兵呢?
但是只有主攻手自己知道,他想要证明自己没有错,想要比肩强者也没有错,但是这些想要的背后他并不仅仅只是为了他自己。
他想告诉学长,我不比你的搭档差。我也可以站在你身边。
但那可是刑侦界一哥级别的主攻手啊。
他是横在所有新生代进攻型哨兵面前的一座大山,所有想翻越他的人都在这里撞得头破血流。他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和老将的差别不是只凭借着年轻人一往无前的锐气就能够弥补的。
主攻手终于开始改变了他态度,真正把他当做一个可以学习的前辈来看,而不是霸占了自己向导的假想情敌。
被埋进心底的种子在两年还是三年的时光里都得不到任何灌溉,却还是不知何时就突然长成了参天大树。像被堵塞的洪水突然决堤,一旦开了缺口,就再也阻止不了接下来的疯狂生长。生机勃勃的庞大根系爬满了心脏,然后不顾它一次又一次有力而规律的跳动缓慢收紧,直到把心脏逼出鲜血,在胸腔中淋漓洒落,溅满了骨笼。
主攻手在这个时候才终于可悲地意识到,即便已经分开那么长时间,他却还是能够轻易地被学长影响。
于是我想起来,原来我曾爱过你。
可惜我的暗恋,无疾而终。
主攻手借着搭档的手把苦涩药片卷到舌根,温水进入口腔的瞬间把糖衣融化掉,来不及吞咽的主攻手尝到了满嘴苦涩。
学长又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他浑身裹着病房外严冬未落雪的干燥和凛冽风风火火地冲到主攻手面前,咧着嘴笑得像小太阳,然后用带着寒意的双手贴上主攻手的脑门和脖颈,笑嘻嘻地冲他喊:“乖儿子爸爸来看你啦!这次你能活下来全要谢谢我,知道不?所以一定要请我吃饭懂吧,没有五六七八顿都不够我救你一条狗命的。”
主攻手被他捏着脸,差点把嘴里苦到舌根都在发麻的药水吐出来。
你看,这小畜生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当做没发生一样。
但其实对他来说,确实是什么都没发生。他不过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恰巧遇见了好兄弟,恰巧救了他一命,现在来趁着有假期的空闲约上几顿不是那么恰巧偶遇、而是早有预谋的饭。他对主攻手始终坦荡。
主攻手用没输液的那只手扒着学长的胳膊挣扎,一脸痛苦地回骂:“狗东西快松手,爸爸要被你掐死了。就你这么对我还想着让我请你吃饭呢?活在梦里吧你。”
学长不理他,自顾自地拿着手机去找搭档,两个向导把脑袋凑到一起查找这座城市里好吃的餐馆。
主攻手突然想起来学长离校前的那一晚,学长也是这样鲜活生动地闯进他的宿舍,无赖地要求他请客吃饭。他定了学长喜欢吃的饭店,买了学长想要很久的引魂灯,然后暗暗下定决心,只要雪一下起来,他就跟学长表白。
可惜那年的天气预报实在是不准,严冬未曾下过一场雪。
也说不上是可惜,主攻手在饭间听到学长的想法后又开始庆幸起来。他没有让自己青春期因为荷尔蒙和多巴胺分泌而产生的不明情愫影响到学长的坦荡前路和光明未来。能成为一名优秀的特战队员,是学长的梦和希望,而现在他正在迈向实现这个梦的通天大道。
所有的焦虑、不安和心乱如麻都不过是青春期哨向天生互相吸引的自然法则罢了。就像不下雪的冬天,虽然看起来好像少了点什么,但仍然是正常的、符合规则的。
主攻手想,今年的冬天也是,到现在仍然干冷,就像学长离开他的那一年冬天一样。他所有的想法都是多余的,不管是对学长的感情、还是对简自豪曾经的一小点点的敌视,都像是艳阳天里遮雪的伞,庸人自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