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扬平川》一两纹银

11、第 11 章

　　到了金玉赌坊出售藏宝图的日子，赌坊门前的空地上挤满了前来观望的人，可谓人山人海，盛况空前。
　　两名铁塔般的壮汉一左一右守在门前的石狮子旁。
　　赌坊管事领着一名随仆从朱漆大门内迈出，清清嗓子，扬声道：“所有人需持凭券方可入内。”
　　他话音一落，人群中就响起嗡嗡议论声。
　　有人大声喊：“什么凭券？”
　　管事拈着山羊胡子微微一笑，示意随仆托出一个漆盘，盘中放着一张张大红纸封。
　　“凭券在此，十两银子一张。”
　　这下子，围观的人“轰”地一声炸开了锅。
　　“娘的，你讹财啊！”
　　“是呀，什么破玩意儿，敢要十两银子！”
　　“藏宝图的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别是想拿这个骗钱吧！”
　　“格老子的，看个热闹还要花钱，当老子冤大头哇！”
　　不满的声浪一重接着一重，众人的唾沫星子几乎快将管事淹没。
　　但管事不为所动，腰杆照旧挺得笔直，淡然道：“出得起银子的尽请入内，若认为这是骗局的，可速速离开。”
　　他神情泰然，一副“凭你爱信不信”的模样，围观者吵吵嚷嚷闹了一阵，见闹不出什么结果，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妈的，不就是十两银子嘛，本大爷倒要看看你们能玩个什么花样！”有人拨开人群走出来。他往漆盘上扔下一锭银子，拿起一张大红纸封，大步往门内走去。
　　众人原本只是观望，如今见真有人肯付银子做这第一个冤大头，不少人也在一旁暗自动了心思。
　　在场的帮派不少，区区十两银子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数目，之前自恃身份，谁也不肯去抢这个露脸的机会。现在有人带了头，陆陆续续便有人跟进。不一会儿，托着漆盘的随仆便端不动了，赌坊管事又叫人搬了两个空箱子出来，让众人将银子投入箱中。
　　“雷老板，这下恐怕得有千两银子进账了。”莫倚在后堂听到回报，向左首那位长相富态的中年人笑道。
　　“托福托福。”雷老板笑呵呵地朝他拱手。
　　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拾得千两白银，如此天降横财，怎不叫人笑逐颜开。
　　莫倚拈起一枚蜜饯扔进口中，“不过雷老板，我看你对宝藏好像完全不感兴趣。”
　　雷老板长得一团和气，说起话来也是不惊不忙，“莫公子此次召集群雄聚会，可是了不得的盛举，我这金玉赌坊也跟着沾了光彩。至于那宝藏嘛，自然有能人得之，我这尊小庙即便想吃也不下，不但吃不下，恐怕还会惹得一身腥，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可不敢做。”
　　“哈哈，雷老板，你可知我为何看中你这尊小庙？”
　　“为何？”
　　“因为你够狡猾，也够老实。”莫倚面色一整，“告诉大厅里的所有人，他们要的藏宝图就在凭券的夹层里。”
　　“啊？”雷老板脸上的肥肉一颤，“公子是说……”
　　“对啦，就是他们每人出十两银子买的那玩意儿。”
　　雷老板呆了下，“哎哟，这、这可是……”
　　莫倚不理他，兀自嚼着蜜饯，“这下子，要不了两日工夫，落霞谷内就将人满为患了吧……”

　　天边飘来一片密云，沉沉笼罩在落霞谷上空。
　　距离赌坊拍卖藏宝图那日已过去一天一夜，所有进入赌坊大厅的人得知自己手中的凭券内竟藏有藏宝图，尽皆哗然。
　　或惊奇，或不信，或吵闹，或沉吟，一时整个赌坊就像被捅破的马蜂窝，乱作一团。
　　一番喧哗过后，无论信与不信，已经有人按照图上的标记往落霞谷的方向出发。
　　不到半天工夫，芜州城内的江湖人士已离开了一大半。经过长途跋涉，他们陆续来到落霞谷，一边暗自戒备其余寻宝者，一边争先恐后地想要第一个发现宝藏。
　　一名红衣少女一面用手中的长剑砍掉路上的荆棘，一面向身旁的老者抱怨，“走了大半天，什么都没发现，爷爷，我们是不是上当了？”
　　老者轻抚颔下白须，“莫急莫急。”
　　“这个冥日教的宝藏一点都不好玩，早知道我就不跟您来了。”
　　“呵呵，看看再说，看看再说。”
　　少女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左顾右盼，“你看他们不是凶神恶煞就是冷冰冰不理人，这会儿连宝藏在哪儿都不知道，要是真找到了还不把人给吃了呀。”
　　她说这话并未放低音量，惹得附近好几个汉子朝她投来不悦的眼神。
　　少女瞄瞄他们，也不害怕，纤腕一抖，手中长剑突地朝旁掠出，挑起伏在灌木上的一条小蛇。
　　她出手又快又准，竟未刺伤蛇身，只是挑起小蛇将它送入草丛，“蛇宝宝快回家，莫让坏人捉去吃喽。”
　　附近几个汉子见她剑法高明，不知这少女师出何门，眼下寻宝为重，都不愿节外生枝，于是各自散开。
　　少女见那些人匆匆离去，轻哼一声，掉头便走。
　　她这下走得太急，迎面恰好行来一人，险些和她一头撞上。
　　来人脚下一顿，及时朝旁让开，口中道：“姑娘小心。”
　　少女听这人的声音清清朗朗，很是悦耳，抬头细瞧，面前站着名青年男子，正神情温和地看着她。
　　这男子神态与旁人大不相同，叫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少女好奇地瞧瞧他，忽地轻“咦”了声，两眼滴溜溜地在他身上转来转去，开口道：“你不会武功么？”
　　男子唇边含笑，微微颔首。
　　“那你来做什么？”若是为了宝藏……少女怎么也想象不出这个男人能抢得过那些武林高手。
　　“这……”男子想了想，笑道，“我来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少女收了剑，两手背在身后，围着男子转了圈，“你也想要宝藏么？”
　　“呵，姑娘也是来寻宝的？”
　　少女扮了个鬼脸，“我才不稀罕。我是来看热闹的。”
　　“呵，那我也是来看热闹的。”
　　少女狐疑地盯着他，眨眨眼，“哎，我叫风晚夏，你叫什么？”
　　“在下路远庭。”
　　“路远庭？”风晚夏觉得这三个字有几分耳熟，“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唔，是在哪儿呢？”她皱起秀丽的眉峰苦苦思索。
　　此时天色已晚，山谷上空的密云越积越厚，风里传来潮湿的气息，路远庭抬头望望天空，喃喃道：“快下雨了。”
　　“什么？”风晚夏不懂他的语气里为何生出一丝担忧的味道，想了想说，“路远庭，你不会武功，不如和我们一起走。”
　　“多谢姑娘好意，不过，我的同伴已经来了。”路远庭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
　　“咦？”少女发现他的眼神落在自己身后，跟着回头，“——呀！”
　　就在她身后不到两步的位置，正立着一名黑衣的男子。
　　少女自诩耳力不弱，却没发现此人是何时来的，惊讶之余，她本能地后退一步，摆出防备的架势。
　　然而那个男人并未看她，迳直向路远庭道：“跟着我，别乱走。”
　　路远庭露出抱歉的笑容，走去男人身边。
　　风晚夏竖起耳朵，听见他对那男人说：“得快点赶过去，一旦下雨……”
　　下雨？下雨会怎样？
　　路远庭并未将话说完，风晚夏听了半句，不免大是好奇，她原想凑过去再听听他会说些什么，却被路远庭身旁那黑衣的男人深深看了眼。仅这一眼，便令风晚夏硬生生刹住脚步。她闯荡江湖的时间不长，却足以看出那男人眼中的杀机。
　　她心头陡生骇意，这时，那男人目光一转，看见风晚夏身后的老者，视线略作停留，随后拉着路远庭转身离去。
　　风晚夏望着那两人相偕离开的背影，在原地呆呆站了会儿，一顿足便要跟上。
　　“丫头。”老者叫住她。
　　风晚夏身形一顿，“爷爷……”
　　老者缓缓行到她身边，“出来之前你答应过什么？”
　　风晚夏噘起嘴，掰着指头数道：“不主动惹事，不暴露身份，不单独行动，凡事听爷爷安排……我哪样都没有犯哦。”
　　老者微微一笑，“我若是让你别跟着那两个人呢？”
　　风晚夏的眸色一黯，随后扁扁嘴，“爷爷说不跟必有爷爷的道理，我不跟就是了嘛。”
　　她话虽如此说，口气却显得百般不愿，老者怎有不知她脾性的道理，当下摇摇头，“丫头，心浮气躁乃行走江湖的大忌，你不知对方底细便如此莽撞行事，若方才那人有心伤你，便是我在一旁也恐怕救之不及。”
　　风晚夏怔了怔，吐吐舌头，“他有这么厉害？”不待老者作答，她挽住老者的胳膊摇了摇，“爷爷，您一定知道他是谁，对不对？”
　　老者道：“今日这落霞谷聚集了各家子弟，能人辈出，我久已不闻江湖中事，哪里全都认得。”
　　风晚夏俏生生的脸蛋上露出怀疑之色，“那您怎么把他夸得好像很了不起一样？”
　　“笨丫头，难道一定要与人过招才能瞧出对方深浅？”
　　风晚夏面上一红，讪讪道：“我随口问问嘛。我才不信他的武功会比爷爷还高。”
　　“呵呵，你倒是乖巧，可惜这顶高帽子送得不是时候。”老者摸摸胡须，“江湖上多的是能人异士，那人年纪不大，内力却极深厚，方才他行到五丈内我才发现他的踪迹。而那名叫路远庭的年轻人……丫头，你还记得前些日子咱们在客栈投宿的时候听说过什么？”
　　风晚夏转着眼珠仔细想了阵，“啊”的一声轻呼，掩住嘴，左右望望，见四下没人，才向老者轻声道：“爷爷，他、他不就是传闻中的路家三少爷？”
　　“这个名字却是没错。”
　　“呀，之前听说藏宝图在他手上，而他被风雨楼掳走，后来又传开藏宝图在金玉赌坊拍卖的消息，所以大伙儿才来了落霞谷。可是，刚刚咱们又碰上他……爷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风晚夏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觉得迷糊。
　　老者虽不知真相为何，但他阅历颇丰，心知其中必有玄机，正自沉吟，又听孙女道：“爷爷，我们去看看好不好？那个路远庭既然来了，说不定宝藏真的在这谷里。”
　　老者见她兴致盎然，想到此次前来本就打算借着江湖人物云集的机会让孙女开开眼界，他对冥日教的宝藏毫无兴趣，但刚才那两位年轻人的出现却让事情变得有趣起来，老者想到这儿，便不再拒绝孙女的请求。
　　“好，我们去看看。不过，你可不许妄动。”
　　“知道啦！”风晚夏见爷爷松口，大喜过望，赶紧点头应允。
　　说话间，忽觉面上一凉，空中落下几点雨滴，“哎呀，下雨了！”风晚夏跺脚，“快快快，咱们快跟过去！”
　　爷孙二人循着路远庭两人离开的方向追去。雨越下越大，不到盏茶工夫，山谷已被雨幕笼罩，变成白茫茫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