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咖啡》笑梦得

48、第 48 章

　　“坏孩子，你为什么说谎！”

　　“没有！就是没有！是你在乱讲，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不是这样的，明明你就有看见，你……你！“

　　看着眼前倔强的梗着脖子不停和她唱反调的孩子，女人常年缺乏血色干瘪的嘴唇颤动着，一双尚且年轻却已经历过不少风霜而暮气沉沉的眼睛泛上红色。

　　“放开我，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她一把抓过小孩细软编成小辫的头发，蛮横的不管不顾拉着人往卫生间走。

　　一路近乎被拖着走，孩子小小的眼眶里因疼痛蓄满泪水，顽固的不肯落下。怎么拼命反抗也也挣扎不过，忽然眼前天地旋转，人被按在冰冷的瓷砖上。

　　女人一脚踢过来，她顿感腿窝一阵剧痛，膝头一软“扑通”跪了下去。

　　然后，整颗小脑袋被强行大力的按进一大桶比地面更寒冷的水。

　　“呜…唔…”无数气泡争前恐后的从鼻翼跑出去，骇人的凉意和灭顶的窒息感，伴着惊恐从无数毛孔漫进小小的身体。

　　肺部每个细胞尖叫着渴求起空气。

　　“你再说一遍？你看没看见？”

　　等上一小会，小孩湿漉漉的小脑袋被抓起来。女人泛红的眼睛盯着她，冷着声问。

　　那双小小的眼睛里明显有了惊恐，不复刚才跟她叫板的硬气。女人见有效果，以为对方会改口说出她想要的答案。

　　“没有，没有！就是没有！”没想到小小的孩子双手硬撑着红白条纹的塑料桶，分明怕极了，身子都开始发抖，还是一样的嘴硬。

　　真是讨厌！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对我！

　　肩上一沉，女人阴着脸眼里含着恨，又把那颗小脑袋重重按进水里……

　　溺水这件事，其实和水的多少没有太多关系，那样浅浅一桶水已经足以。

　　远处一道车辆行驶的亮光闪过，孟卿芸空洞的眼睛微微闪动，无意识的跟着车光转动，意识从那种仿佛监狱的记忆中跳出。

　　对着清寒的空气长长吐出一口气，她扬起脖子望向天空，然后目光徐徐下落停留在某处。

　　凌晨的街道里，墙影的角落里，孟卿芸高扬着头，如同塑像一样站定。直到脖子开始发硬发酸，仿佛得到某种行动的信号，她的身子缓缓动起来。

　　如同一道暗影，她无声无息的拐过一层层墙面斑驳的楼道，摸黑走上一座老旧的居民楼。

　　楼道四方敞空，细细屡屡的风打在脸上，孟卿芸思绪又开始飘散。

　　人在过度缺氧后，大脑会一点点变得迟缓，然后精神会变得散乱，即便肺里同时发出烧起一团火，喉咙几乎要咳出去。

　　孟卿芸记得，那时，在那样对她反反复复的“惩罚”后，她意识模糊间看见一片森林。

　　有着氤氲水汽盖顶，青黑色的森林。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总是反复做那样的梦，她跑呀跑，跑呀跑，跑累了就走，可怎么走也走不出去那片迷宫一样的森林。

　　“真是没有意义的梦魇……”
　　站在一扇猪肝色老旧的门前，孟卿芸不由一笑，毫无意义透明的笑。

　　是啊，有什么意义呢？烦恼的意义，痛苦的意义，停滞不前的意义……就是想的再明白再通透，就算通晓天下的真理，没有任何前进的行动，没有实践，又有什么用呢？

　　她又害那个人难过了。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哪怕以后十年又开始反反复复落入那样无意义的梦魇，哪怕最后的最后还是……

　　孟卿芸低吸上一口气，定定曲指叩响了门。

　　门内很快响起脚步声，可是门没有马上被打开，许久的沉寂后，门才缓缓警惕的拉开一条缝。门缝后露出一张女人苍老的脸。

　　孟卿芸看见对方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而后门猛一下被拉开。女人探头朝楼道里看去，昏黄的走廊灯下，空荡荡的楼道里只有孟卿芸一个人的身影。

　　孟卿芸的眉心一下拧成一座小山。

　　她暗自松懈下去，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今天只有我一个人来，你以为还有谁？”

　　浑浊的眼球一转，杨帆闻言看来，眼神冰冷冷漠。

　　两人无言对峙一会，孟卿芸这才第一次真切的看清。记忆中那挣脱不开那么高大的存在，如今比她还低上大半个头。不甚合身的外套下身形单薄，清瘦的脸颊微微内凹，头发几近半白，干枯着没有什么光泽。

　　想起妈妈满头尚乌黑的青丝，这样明显比普通人过于衰老的痕迹。

　　孟卿芸忽然觉得有些可怜。

　　“小丁？不对，听说你改了名，现在我该你叫你小孟？”

　　杨帆退开一步，幽幽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她拉大门示意孟卿芸进屋，那双无机质的眼睛忽然莫名涌上一些奇怪的光芒。

　　孟卿芸尽量让自己不去在意杨帆，不受她话语神情的影响，但和杨帆擦肩而过时，背上仍不住乍起一片寒芒。真是荒唐的现实，谁能想到有一天她会主动来见这个人呢……

　　孟卿芸硬着头皮走进屋内，一进屋恍然有种时空错置的颠倒感。

　　大片只刷到屋腰分界线已经斑脱的军绿色墙面，明显手工打的暗红色木质家具，款式古旧的玻璃柜，画着老式鸳鸯游水的暖水瓶，还有墙上的各色相框。

　　显然的上个世纪风格。

　　时间如同琥珀，与外界异彩的世界隔离，好似在这方小小天地里凝结了。或者说……停止了。

　　好像孟卿芸是来做客的一样，杨帆意料外的端来一杯茶。不过她也不开口招呼，径直把茶杯往离孟卿芸最近的茶几一放，自个便往铺着白巾的沙发一坐，旁若无人。

　　孟卿芸硬邦邦的站在屋子中央，不喝茶，不落座。

　　她不禁打量起杨帆，这间屋子和外面的世界是那么的突兀，而屋子里的杨帆却不突兀。她衰老的面孔和精神和这屋子里的老物件一样清楚。

　　这个人的时间这些年也一并停止了吗？或者说……到底停留在哪一刻？

　　孟卿芸想起后来伍林眉发给她的资料，从出狱到现在杨帆没有再结婚过，后来连唯一的女儿也不同住了，一直独居。

　　想到开门时杨帆的反应，孟卿芸捏紧了手。

　　难道她还有期盼吗？期盼爸爸还会来见她一面？那爸爸呢，知道杨帆回来了或是杨帆要见他，他会来吗……

　　“杨阿姨，我还和以前一样喊你一声杨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