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思其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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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的脸上贯着一道伤，汗水渗进伤口里，隐隐有些疼。
他站在夷陵乱葬岗的半山腰上，看着仙门百家数千修士被铺天盖地的黑雾缠着寸步难行，他抬起头，远远能听见鬼笛陈情声音呜咽，如泣如诉。
那声音犹如尖刀，剜地江澄心中鲜血淋漓。
魏无羡，你害死了那么多人，怎么还有颜面活在这世上！
紫电扬起漫天尘土冲破黑雾，凄风拨开鬼影森森的树林，他看见魏无羡站在山路的尽头，眼角泛着和今晚月色一样的猩红。
“魏无羡！受死吧！”
江澄飞身跃上前去，三毒剑爆出剑光与魏无羡身前浓郁的黑雾相抵！
魏无羡脸色苍白，几乎算得上形销骨立，他撑着眼下厚重的阴翳，声音喑哑。
“江澄，是你啊。”
“是我，魏无羡，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魏无羡的精神状态很不好，他好像根本没吃过饭，也没睡过觉，嘴唇都裂开了血口，他怔怔看了江澄几眼，才终于明白过来眼前人是来杀他的。
他微微蹙起眉，稍稍退后了两步，黑雾散去，月光得以渗透进来，此时江澄才发现，伏魔洞外竟用红绳缠着数千道黄符，魏无羡应该是不眠不休地在维持这个法阵，将自己和黑雾一起禁锢在了这方寸之地。
不夜天上魏无羡失控，被蓝忘机救走，江澄还以为他能有什么方法重新控制住，看来只是高估了他。
江澄冷笑：“魏无羡，你以为你是大罗金刚吗？你以为这破阵能维持多久？你一倒下，这些恶心的东西一样会出来害人！”
“我不知道。”魏无羡垂着眼：“至少，现在还撑得下去。”
“是啊，以前不管怎样，你都能活的好好的。可今天就不一定了，你觉得谁还能来救你？云梦江氏？我爹娘？我姐姐？还是……你的蓝二公子？”
魏无羡没有说话，他看着那些正义之士涌上山来，纷纷对他刀剑相向，他们叫喊着，要扒他的皮、抽他的筋，要把他的头颅挂在乱葬岗上，永为后世之戒。
可这些人，也曾奉承他开山立派，当为诡道之祖，也曾承认他射日之征功不可没。
人心，真是难以揣测。
魏无羡知道江澄来的目的，自己暂时无法离开这里，所以他一直在等，等江澄来找他。
众人的谩骂无休无止，他被吵得有点头晕，便冲江澄无力地笑了笑。
“江澄，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江宗主！不要过去！”人群中立刻有人高声喝止：“他就是想害死你！跟害死莲花坞其他人一样！”
“闭嘴！”魏无羡咬着牙，眼角红地几乎渗出血来。
“我和江……江宗主说话，轮不到你们插嘴。”
他的声音带着邪气，在月色之中听的人毛骨悚然。
“够了魏无羡！”江澄冷冷摇头：“你以为我们之间关系变成这样，当真是缺了那几句解释吗？”
“我……”
“我什么？”江澄举起三毒剑，剑尖闪着寒芒，映地魏无羡脸色苍白如纸。
“你还是留着你的那些话，到九泉之下去跟我爹娘说！去跟我姐姐说！说你怎么对得起我们云梦江家！说你曾许下的那些诺言，全都是假话！”
所谓的云梦双杰，不过是你的一句无心玩笑，而我却错当了真。
魏无羡低下头，死死咬住下唇，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萦绕在他身边的黑雾感知到他情绪波动，开始躁动不安地流窜起来，江澄一惊，下意识就要往后退。
“魏无羡又要失控了！快杀了他！”
众人振臂高呼，蜂拥而上，一剑挑开了魏无羡结阵用的红绳！
千道黄符瞬间化为灰烬，魏无羡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出手制止却已经来不及，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一声。
“江澄！让开！”
失控的黑雾尖啸着冲出法阵，如泰山压顶般袭向人群，为首的江澄甚至连三毒都没来得及挥，黑雾便已经贴近了他身前！
阴冷寒凉扑面而来，他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然而比那黑雾更快，魏无羡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一个瞬身出现在他面前，用他不算宽厚的背，生生替他受了那一击。
三两滴鲜血溅上江澄面颊，两人一齐扑倒在地，魏无羡倒在他旁边，试了好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魏无羡！”
江澄连忙扶起他，慌忙道：“你怎么样？！”
很快，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又狠狠道：“逞什么英雄！我需要你来救吗？！”
魏无羡摇了摇头，他终于攒够了站起来的力气，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黑雾在人群中狞笑，惨叫声此起彼伏，魏无羡蹙着眉，突然就想起了蓝湛的那句话。
“修习邪道终归会付出代价，古往今来无一例外。”
曾经年少自负，以为万事皆在掌控中，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这代价如此惨重。
可他还有什么办法呢？还有什么路能走呢？
魏无羡嘴角漫上苦笑，他摇了摇头，伸手在三毒剑上抹了一把，血花四溅。
“江澄。”
他原本是想道歉的，可话到了嘴边，突然又说不出口了。
如此深恩负尽，道歉真的有用吗？
魏无羡摊开手，失去控制的黑雾闻到了曾经主人的鲜血味道，更加狂躁起来，纷纷调转方向围了上来。
江澄横剑击退冲过来的黑雾，喝道：“做什么！”
“没什么。”
魏无羡往前跑了两步，又补了一句。
“躲远点。”
黑雾被魏无羡的血吸引，随着他一同冲入了伏魔殿，厚重的石门在他的催动下缓缓关闭。
江澄好像猜到了他要做什么，几乎瞠目欲裂。
“魏无羡！”
两人只来的及在缓缓关闭的石门缝隙中匆匆对望最后一眼。
魏无羡的眼里有歉意、有悔恨、有不舍。
江澄飞扑过去，却被紧闭的石门挡在了外面。
他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恶鬼从四面八方向魏无羡涌来，缠上他的腿，攀上他的身，一口咬的他皮开肉绽，鲜血喷涌而出。
很痛，特别痛。
即使万箭穿心、挫骨扬灰尚不及此万分之一。
可他却觉得解脱。
金丹还了，这条命，也一并还了吧。
江澄，原谅我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能赔给你了。
魏无羡张开双手，身影一寸寸被黑雾吞没，浓重的血腥气在乱葬岗上空萦绕不散。
来吧。
他心中呐喊着，唇角渗着血、含着笑。
我魏无羡早就该死了。
他闭上眼，能看到面容模糊的爹和娘，能看到温和的江叔叔和严厉的虞夫人，还有温柔的师姐和……
和蓝湛。
他轻轻一笑，仿佛能闻到莲藕排骨汤和姑苏天子笑的香气。
下一刻，伏魔洞中血光冲天！
魏无羡死了，死的干干净净，连把灰都没有留下。
仙门百家欢呼雀跃，人人奔走相告，要将这屠魔的一天永载史册。
如此还不够，他们祭起巨大的法阵，若魏无羡还有灵识残留于世，也要一并消灭的干干净净才好。
人们从伏魔洞里退出来，脸上都挂着难以自禁的喜悦。
江澄逆着人流走过去，一路世家弟子纷纷向他行礼，他却全然听不见。
“真是奇怪。”
人们掩着嘴，偷偷议论着。
“不是江宗主号召大家来围剿乱葬岗的吗？怎么现在魏无羡死了，他却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
“就是，莫不是可怜那魏无羡？”
江澄顿住了脚步，冷冷向他们看过来。
那几个人连忙禁了声，做鸟雀散了。
江澄走进伏魔洞，以前他嫌这里乱，嫌魏无羡住在这种鬼地方，甚至还嫌弃他放弃正道改修它途。
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了，他却又希望魏无羡能从哪个地方再蹦出来，哪怕再跟他好好打一场也行。
这想法荒诞可笑，他忍不住狠狠摇了摇头。
死了？死了就完事了吗？
他环顾着四周，想寻找魏无羡的气息。
哪怕他剩下一块骨头，自己也要一剑将他斩个稀烂！
魏无羡，你最好永远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他一扬手，紫电带着怒气将四遭所有物件尽数掀飞。
在紫电掀起的狂风之下，有一抹红色闪进了江澄眼中，他几乎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在残破的桌椅之下抽出了那道红。
是陈情。
漆黑的笛身旁坠着红色的流苏，上面挂着一朵小小的木雕莲花，江澄甚至不用细看，就知道这是云梦江氏的九瓣莲。
魏无羡，你真可笑，都这种时候了，还把自己当江家人。
他仰起头，长长叹了一口气，将陈情用力按在了心口。
魏无羡，你只要说一句你错了，只要一句，哪怕刀山火海、千夫所指，我和江家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你身边。
可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说呢？
“宗主。”
有弟子疾步而来，向他抱剑行礼，江澄斜眼瞟过去，漠然道：“何事？”
“整个乱葬岗已经搜查完毕，没有发现傀儡和血尸。”
江澄点了点头：“知道了，退下吧。”
“宗主……”
江澄猛地瞪了他一眼，斥道：“说活不要吞吞吐吐！”
弟子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宗……宗主，您……哭了吗？”
江澄一愣，旋即暴怒：“胡说什么！滚出去！”
那弟子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他前脚刚迈出门，后脚便听到一声巨大的轰隆声，竟是江澄一鞭将巨大的石门抽倒了一半。
“哭？”江澄冷笑：“我怎么可能……”
一滴水落在他掌背。
两滴。
三滴。
他退后一步，心中默默骂着。
魏无羡，你住的什么破地方，屋顶还漏雨吗？
看吧，不回莲花坞，你就只能住漏雨的房子。
四滴。
五滴。
他抬起手遮住脸，即使五指用力并拢，却还是有温热的泪水从指缝中滑落。
他明明那么恨魏无羡，明明比谁都巴不得他赶快去死，可为什么现在他灰飞烟灭了，自己却是头一个落泪的人？
魏无羡，这不公平，我全家都因你而死，可我却还要在这里哭你。
世事不该如此。
江澄是什么时候离开乱葬岗的无人知晓，后来听云梦江氏弟子说，宗主回来的时候眼眶发红，面色阴沉可怕。
再后来，莲花坞重建，可魏无羡的卧房竟然一点没动，完完整整的保留了下来。
可是……
魏无羡明明已经死了呀。
世人众说纷纭，却没有人知晓真实答案。
有关夷陵老祖的传说还在江湖上流传，可关于乱葬岗那一战，却鲜少有人记的清楚了。
莲花坞畔莲花开了又败，有人在湖边轻抚陈情。
一抬眼，又是十数载春秋。
云梦依旧。
作者有话说第1章 不思其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