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作星火：江湖三两事》与谁言

479、人总需要清醒，纵然清醒是痛苦的

　　这实则是一场疯狂的杀戮，无边无际的夜空仿佛也在宣示着此时此刻的黑暗与压抑。在浓如黑墨的天色里，绽出的一道道凌厉红光，恍若自地狱而来。

　　在那位飞扬着小斗篷的紫衣侠士赶到这里时，眼见的早已是尸横遍野的景象。在茫茫夜色中，穿着艳红衣裳的魔教教主傲立其中，显得格外地刺眼，而他一双修长的手也尽被血染得通红。

　　厮杀搏斗声还在持续着，存活着的三联门派子弟仍在苦苦挣扎求存，他们依照着沈莲的计划，不断有勇士以自身的生命去抵挡红影的步伐，使得后面的弟子得到一线生机。

　　沈莲看得出来他们都不会是这个已经陷入疯狂的魔教教主的对手，为求减少死伤，只能以逃命为上。

　　而她作为此刻一众弟子中唯一的领袖，也必须不能倒下，纵使目睹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转眼间被抹杀殆尽，也得保持着镇静去带领存活的人继续逃生。

　　然而，整个花月门又能有多大呢？这个疯狂的人又那么的紧追不舍……

　　就在眼看着这袭骇人的红色身影又来至眼前时，她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循声望去，只见来人肩上那飞扬的斗篷上，跳跃着点点的星光。

　　伴随着那瞬间挥动的长剑，顷刻间，这人竟为这茫茫黑夜里带来了一束强烈的光——有刚剑的剑光闪烁间，就汇成了强力的气场，直接横扫过去隔断了红影追击的步伐！

　　“快走！”沈莲当机立断地往上一挥手臂，让余下的弟子们趁机逃离这里。

　　“轰！”红影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望着即将触及的人群又在他眼皮底下逃离的背影，双手凝起气劲打向阻拦自己的气场却没有效果后，抽出了匕首割向了气流——

　　“闹够了没？”他执匕首的手腕被一把扣住，一时间竟不知究竟是自己过于专注于眼前逃离的人群而没有发觉到对方的动作，抑或是——这个人本来的身法也极快，武学造诣之深厚，使得他的靠近本身就让人难以察觉。

　　这倒是唤起了红影先前在宓罗门和这人初见的回忆，他本着给这几个绿苑弟子来个一网打尽的心理去战斗，却未曾料到过这个人对于他追杀的隔断——也正似眼下的这般，只需一剑。

　　虽然连愈的语气听起来并不让人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甚至通过这双缀满柔和流光的凤眸中，能感受到几分温柔……乃至几分心痛，但眼看着三联门派的弟子已经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了，红影的语气听起来便与之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管我？”

　　事实上，连愈有一万种劝解的方式，比方说，这些弟子都是无辜的，他们甚至都可能不清楚当年自己掌门到底做了些什么事情；比方说，一条生命的逝去就会毁了多少家庭；比方说，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自己要背负多深重的罪孽，堕落深渊，再也回不了头……

　　但这次他都没说，他只是看着红影那双发红的眼睛，一字一句地：

　　“我管。”他沉声地，“事实上，我就是为你而来的。”

　　“那你知道吗？”红影忽地笑了起来，“事实上，这是他们欠下的债——他、们、欠、我、的！”

　　随即就在红光闪烁间，红影手上的匕首一飞出去直接在那人限制住自己的手臂上划拉了一口子！

　　紧接着他趁着对方手上一松的空隙，反手就凝起了气劲直打过去——“呯！”地一声巨响，横起的长剑瞬间抵住了袭来的攻击。

　　“其实自从第一次在宓罗门内见到你，我就觉得你不简单。”红影不怒反笑，带血的唇角和脸上的血迹相映衬着，更显出了几分疯癫，他分明是笑着的，却只让人觉得无尽的悲凉与绝望——并一一交付在了那双气流运转着的淌血双手上，顷刻间便绽出了数道红光，似有一刹那把这片夜空照得透亮。

　　连愈不语，只是无声地一剑一式地去招架着对方的攻击，可若有谁留意到他的眼睛，就能发觉他眼底下的一阵悲凉。

　　似乎并不比红影眼里透露出来的少几分。

　　自然，他是拯救了这批三联门派的弟子，然而此时他看着红影眼底深藏着的恨意，以及那破碎的红色衣裳上斑驳的血迹，总能让他分明挥出去了的剑，又不住地收了回来。

　　他见识过红影的医术，心里早知道他以前该是位救死扶伤的高明医者——那样的话，必当也知道生命的可贵，可如今却陷入疯狂了般，分明知道许许多多的三联门派的弟子们，都没有参与过害死凌燕的事情，依旧无差别地屠戮，放纵得让自己堕入深渊。

　　因此，他能理解眼前这个人所经历的苦痛，以及他深埋了十多年的仇恨，只在今日爆发，而自己隔断的，正是他发泄仇恨的道路。

　　积攒多年的仇绪是该发泄的，但人也总该清醒——纵然，清醒是痛苦的。连愈想着，握着长剑的手紧了几分，在红影的匕首再一次袭来之际，蓄力的一剑直接把对方的匕首连带着人一并击退数尺之远，地上顿时裂出了几道缝隙！

　　——确实很强。陷入癫狂的魔教教主心里满意地想着。他难得遇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染血的脸上笑意更加张扬，仿佛在宣告他能把面前这位脾气极好的“圣人”激怒的成功。

　　虽然那人眼底里透露出的苍凉似乎与被激怒并无多少关系，但至少他现在看起来认真了。红影很满意。

　　没有什么比一场酣畅淋漓的打斗更能让他心情愉悦了，就在红光剑影交错间，他的笑容越发地明媚张扬起来。

　　——纵然他本身已经破烂了许多地方的红衣上，又绽出了几星血花。

　　连愈没有被激怒是真的，但动作认真了起来也是真的。

　　他确实知道眼前这位红衣人需要的是什么。

　　这位被江湖传为噩梦般存在的魔教教主，定是罕逢敌手，寂寞得久了。

　　就让他好好发泄一场吧。

　　只不过，当身心都全情投入战斗时——尤其是许久未见过的如此能与自己相持的对手，当他的剑招随着那红光跳动时，战斗的本能便被唤醒，而内心本深埋藏的、长期压抑克制着的，最原始的快意也随即挥洒而出。

　　使得他也不由地，全力以赴。

　　他也许久没有这般酣畅淋漓地打一场了。

　　只是这场代价来得比想象中的还要惨痛些——

　　不压抑、不克制、放肆而为……最后的结果就是两个人碰撞得皆是伤痕累累。

　　只是不同的是，在两人稍作收招喘上几口气时，红影的眼眸里都重现了光采，仿佛心情好了许多。

　　而连愈在收起剑招后，直立在被他剑气震裂出上百条缝隙的地面上，放纵过后，他沉下了眉头。

　　虽然红影看起来高兴了不少，可是在自己走后，他还会难过吧？

　　一时的发泄、逃避并不是办法，直面痛苦才是。

　　清醒总是让人痛苦的，但唯有清醒才能从痛苦中抽离，而不是沉溺、深陷下去。

　　他决定去回应红影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