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哪》北木西

1、正文

　　00

　　我等了她三年。

　　我不怕等的时间有多长，我只怕我等到死都等不来她。

　　好在，她回来了。

　　——魏宁桓

　　01

　　我被一声尖叫唤醒。

　　-

　　这里是哪？

　　我睁开眼睛，前方隐约闪着暗黄色的光。刀入血肉之声，夹杂着刺耳的尖叫传入我的耳中，让我忍不住战栗着。

　　-

　　魏宁桓在哪？

　　02

　　我是林柒，编号07，是一个系统。

　　自我有意识起，我就一直在完成任务，从帮炮灰逆袭到帮女主夺嫡，我都干过。

　　帮助魏宁桓一统天下，这是我最后一个任务。完成了这个任务，我就可以获得新生。

　　-

　　我从地上爬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在外使用我的实体。

　　加上这次，我来过这个世界三次。前两次都是寄身在魏宁桓的玉佩里，大概是玉佩碎了，联系被迫切断了，只能以实体寄托了。

　　原来是靠玉佩，能够直接传送到玉佩所在的地方，这次实体传送，存在时差，只能传送到魏宁桓一个小时前所在的地方。

　　-

　　我沉默地看着周围的景致。

　　这大概是个刑场。

　　脚下的土地凹凸不平，就着远处的光，隐隐约约可以看出好像是埋入土壤的白骨。浓厚的血腥气压得我近乎要喘不过气了。

　　那小孩什么时候弄得这种东西？

　　我捂着鼻子皱了皱眉。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找到他在哪里。

　　-

　　我忍着恶心，向着有光的地方走。

　　越向里，血气就越浓重。暴虐感在心里滋生，壮大。我胃里翻腾的厉害，甚至有些头晕目眩。

　　前方隐约出现了人影，我用尽全力大喊了一声：“魏宁桓。”随后双腿一软，两眼一黑，也就错过了那人瞬间失神的模样。

　　03

　　我在魏宁桓的寝宫醒来。

　　对我而言，这里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我可以没有任何防备的瘫睡在塌上。

　　-

　　“魏宁桓？”

　　我慢慢支起身子，轻声叫道。

　　大抵是出门了，无人回应。

　　我慢慢躺回去，轻轻喘息着。

　　我的身子很虚，如果不是因为和玉佩的联系消失了，我是绝对不会用实体的。在没有完成任务之前，我的实体相当于全器官衰竭的状态，非常虚弱。而且，一旦在这边死亡，我的实体也会消失。

　　-

　　“老师！”

　　我顺着声音寻去，看到魏宁桓的时候，我忍不住有些恍惚。

　　他把头发扎了起来，原本只到腰的头发已经垂到了大腿。他的脸庞更加硬朗，个子也长高了，虽然五官还是能看出原来的影子，但是已经和那个会缠着我跟我撒娇的男孩越走越远了。

　　我竟然错过了他这么多日子。

　　-

　　我看着他微微有些出神。

　　等我回过神，魏宁桓已经坐到了我的床边。

　　我莫名生出一丝愧疚，沉默半晌，伸出手捏了捏他的手指，却被他立刻反手抓住。

　　“大夫说您身子虚，需要好好养着。”魏宁桓开口。

　　他停顿了，我感受到他手上的力度越发紧了。半晌，他才哑着嗓子开口道：“对不起，老师。”

　　我没有说话。

　　我知道他在为玉佩的事情道歉。我起初心里确实是有些怨他，毕竟仔细叮嘱过了要好好保存玉佩，如果不是玉佩摔了，我也不会被迫实体传送。

　　这幅身子弱得很，很多事情都没办法插手，甚至稍不留意就有可能会死亡。

　　我静静地注视着他。

　　他坐近了我才注意到他的眼睛红肿得厉害，大抵是先前哭过了，眼球布满血丝。

　　“对不起，老师。”他低下头，本就沙哑的嗓子更是低沉的厉害，隐约带着哽咽，“让您失望了，对不起，老师。”

　　“老师......对不起......老师，老师您打我骂我都可以，对不起，我真的.....您愿意回来我真的......谢谢您老师......”

　　“老师，我怕死了.....我好怕您不回来，我会死的，真的老师.....”

　　他伸手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的落着，滴在我的手上，让我觉得有种莫名的灼烧感。

　　-

　　“明明也不是小孩子了啊......”我伸出手。

　　他乌黑的发丝一如多年以前，柔软的让人心痒。

　　我支起身子擦了擦他的眼泪，“怎么还这么会惹人心软啊。”

　　我嗓子哑的厉害，声音轻飘飘的，但还是让这人哭得越发厉害。

　　我无奈，轻轻替他擦着泪。魏宁桓嘟嘟囔囔又哭又说的过了大概半个时辰，他才缓过劲来，只是手上紧紧抓着我，硬是如何也不愿松开。

　　我懂他的害怕，便依了他。

　　04

　　听过魏宁桓的解释，我才知道自己大概是离开了三年多。

　　三年前，因为主系统要开会，所以我被迫离开了任务世界，这个魏宁桓也是知道的，据他所说，就在我离开大概三天的时候，玉佩被人偷走，拿来威胁他。

　　后续的剧情我大概也能猜个差不多，就他对我的在意程度，他估计是顺着人家说的做了，可能是对方一个不小心打碎了玉佩，导致我这边和玉佩的联系消失。

　　确实，不出我所料，事实也确实是如此。

　　-

　　我沉默，脑子转的飞快。

　　有些东西一目了然。

　　“我倒下的地方......是你用来惩罚那人的？”

　　“嗯......”魏宁桓轻声应了，“老师，我怕死了，真的......”

　　我也没有要怪他的意思。但多少还是心软了，向一旁动了动身子，示意他上来。

　　魏宁桓毫不犹豫的脱下披风上了床。

　　然而直到魏宁桓的身体和我相碰，我才发觉现在有多么的不合适。

　　这其实也不怪我，我之前一直是以魂体的形式附在玉佩上，除了魏宁桓以外没人能看见我，而且即使是魏宁桓，也只是能看见却碰不到。

　　况且魏宁桓性子偏执得很，小时候缠我缠的不行，我有时候哄他就会顺着他，像这样的同床共处已经有过很多次了。

　　但是能够碰到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我想着，一直未出声。魏宁桓似乎也格外喜欢这么待着，一直用手指玩着我的头发。

　　我一低头，恰好瞥见他取了一根我的断发，藏进了手心。

　　“老师，您这次来......用的是您的身体？”

　　“嗯。”我点点头，“玉佩毁坏，我无法附身在上面，只能这样。”

　　魏宁桓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手指小心的摩挲着我的手背。许是刚刚太过激动没有注意到，他好像是第一次触碰到我一般，动作小心翼翼又带着些许虔诚。

　　半晌，他才笑着看我。

　　“真好呢，老师，我终于碰到您了。”

　　-

　　那笑容甜的腻人，桌案上的熏香传来淡淡的清香，让我忍不住有些眩晕。蜕变成男人的男孩专注地看着我，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铺天盖地向我压来，让我有些无措。

　　陌生的情感仿佛早就埋在了心底，此时正疯狂的汲取着养分。

　　有什么好像正要破土而出。

　　05

　　魏宁桓的书房和三年前一样，一点没变。

　　我坐在软榻上，翻着最近这段时间的军报。

　　-

　　魏宁桓已经跟我说了当前的形势。他现在相当于是摄政王，新帝年幼，娇纵暴虐，况且也没个强大的母家做后盾，再加上魏宁桓一连几年的征战和对朝廷的治理，威望积累的很高，简单来说形势有利，只差临门一脚，找个机会把新帝踹下去了。

　　说到底，对我而言这就是一个可以躺赢的形势。

　　-

　　我隐隐有些头疼，稍微偏了一下头，靠在软榻上。

　　“老师，我陪您回寝宫吧。”

　　魏宁桓几乎立刻就发现了我的不对劲，他放下书向我走过来。

　　我确实是虚弱的不行，身子一软躺在软榻上。

　　“无妨。”我摇摇头，“你去看书，我在这休息一会儿便是。”

　　“老师，”魏宁桓走到我面前，很难得，他没有听我的话，反倒是意外的强硬，“这塌硬的很，您的身子受不住。”

　　他双手一伸，就要把我从软榻上抱起来。

　　我轻轻推开他的手，“像什么样子！”

　　“我还不至于虚弱到你这么小心翼翼的地步，不用太过谨慎。”

　　魏宁桓抿抿唇，我知道他大抵是不赞同我，但是也不愿反驳我。

　　半晌，他才开口，“老师，我要坐您身旁。您可以枕着我睡一会儿。”

　　我又要拒绝，话到嘴边却还是硬生生憋回了肚子里，因为魏宁桓一双眼睛专注的看着我，我分明察觉到他的固执，还带点委屈和恳求。

　　矛盾又切合，让我一句拒绝也说不出了。

　　“去拿书吧。”

　　我妥协了。

　　-

　　我轻轻靠在魏宁桓身上，大抵是他身上的气息太过熟悉，让我几乎卸下了所有防备，困意便席卷而来。

　　昏昏沉沉之中，只觉得有人在我耳边轻声唤着什么，身体格外的温暖，像是被人放入了暖房中，让我格外的舒适。

　　梦里有什么东西紧紧的缠着我，越缠越紧，让我有些喘不过气。

　　-

　　醒来的时候，我正被魏宁桓死死的抱在怀里。

　　他坐的稳当，靠在软榻的靠背上。他的胳膊交叠着，搂在我的腰上，我坐在他两腿之间，被他紧紧的抱在怀里。

　　他也是困了，头放在我的肩膀，我偏着头，刚好可以看见他眼睛下的青黛。

　　他眉头皱的紧，我隐约察觉出他好像在不安些什么。

　　我们的姿势实在欠妥当，我动了动身子，打算起身，但魏宁桓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强迫自己从梦境中醒来。

　　他眼睛猛的睁开，带着些许惊魂未定又或是死里逃生的感觉，眼中还有少许的血丝，让人有些心惊。

　　-

　　“做噩梦了？”我问他。

　　他摇摇头，用头蹭了蹭我脖颈，哑着嗓子，“老师，我怕您走了。”

　　-

　　其实很多时候，尤其是这次回来之后，我觉得魏宁桓对我的依赖已经达到了一种病态的程度。或许真的是因为玉佩一事让他彻底失去了安全感。

　　但事实上，当前的形势，无论我来与不来，其实都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只要他想，王朝可以立马更名改姓。

　　而我对他而言，正如他一直称呼我的，其实就是老师。我一直以老师的身份教导他，照顾他，我也确实不能明白为什么魏宁桓对我这般依赖。

　　可是，我早晚要离开的。这么多年了，即使我不是实实在在的人，却也有人的感情，我也怕一旦我离开了，他会做出一些我无法想象的事情来。

　　-

　　“魏宁桓，你已经长大了。”

　　我这么说着，只觉得环抱着我的手越发紧了。

　　我感到魏宁桓有些颤抖，半晌才开口：“老师，您只是不明白，对我而言......”

　　他后面又说了什么，语速很快，声音却极轻。像是想要说出来，却又故意不愿让我知道具体内容。

　　我叹了口气，没再言语。

　　-

　　我忽然就明白了我来的意义，可能已经不再是需要我来成就他的帝位了，而是需要我来让他不再这般依赖我。

　　06

　　“王爷平日都是一个人，没有什么朋友兄弟的。”

　　管家的话在我意料之中，从我认识魏宁桓的时候，他就是个孤僻的孩子，即使是现在长大了，在外也总是面无表情，阴晴不定，只是在我面前，他有意无意地隐藏了骨子里的那股暴虐。

　　“那......妻妾呢？”

　　其实这话问出来我就后悔了，因为别说妻妾，基本上除了两个照顾我的丫头之外，没有一个女子，就连大厨都是男性。

　　说的不正经一点，我甚至不能想象魏宁桓和别人同房的情形，因为太过于匪夷所思，让人真的无法接受。

　　果然，管家摇了摇头。

　　-

　　对话到此就结束了，但是我的思维却是打开了。

　　我忽然就想知道魏宁桓要是喜欢个什么人，会是什么样的。

　　我看着魏宁桓长大，他的性子我可以说是摸得透彻。他天生就带着一股执拗，只要是他在乎的人，他肯定会掏心掏肺对那人好。

　　如果真的有他喜欢的人......

　　我太了解他了，他不是那种会强取豪夺的人，如果他真的遇到了喜欢的人，他只怕会舍弃他所有的骄傲，卑微的爱着对方。

　　我心下涩然。

　　总归是自己带了这么些年的人，他多么自尊多么骄傲我也不是不清楚，若是让外人欺负了，我如何不心疼？

　　-

　　听见脚步声，我抬头，魏宁桓刚好走近，我与他视线相对。

　　我顿了顿，开口，“魏宁桓，你有喜欢的人吗？”

　　魏宁桓僵在原地，我看出他有一瞬间的呆滞。我注视着他的双眸，他深邃的眼眸中似乎翻涌着什么，我没有看懂。

　　半晌，他才轻声开口，“有。”

　　我一愣。

　　是了，三年了，他有喜欢的姑娘，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你们......在一起了吗？”

　　“她不知道。”魏宁桓注视着我。

　　我叹了口气，“魏宁桓，别让自己太受伤，多爱自己一点好吗？”

　　魏宁桓没有说话，这在我意料之中。他一旦认定了什么，就格外的固执。

　　我又是叹息一声，却见魏宁桓向我走来。

　　出乎意料的，他一把将我揽入怀中，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他的呼吸拂过我的脖颈，引起一阵酥麻。

　　“老师，我做不到。”他说着，手越发紧了，声音也是颤抖的，我能察觉出来他在不安些什么。

　　我没有应声，只是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半晌，他才再次开口，“老师，那你就不要让我伤心好吗？”

　　晴天霹雳一般，我大脑一片空白。

　　他控制不住颤抖的身体越发让我心涩。

　　他怕极了，即使是把我抱的紧紧的，他还是怕极了。

　　我忽然就懂了他的依赖，谨慎和小心翼翼。被他压抑了许久的情感铺天盖地向我席卷而来，压得我喘不过气。

　　有什么东西，伴随着他的颤动，在我心中破土而出。

　　-

　　“让你......受委屈了。”

　　07

　　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自从他跟我坦白之后，我的身体越发差了。

　　平时也是虚弱，如今却是动不动便昏厥，有时还会咳血。

　　魏宁桓急得不行，几乎是找遍了天下的名医，但是一点用处也没有。有时我半夜醒来，他屋子的灯还没有关。

　　我自知离开的方法，但是魏宁桓那日的颤抖在我脑中挥之不去。便任由他将错就错，病急乱投医。

　　-

　　“老师，您先喝了药。”

　　我看着他笑得比哭还难看，抚慰的笑笑，接过了汤药一饮而尽。

　　“魏宁桓，你瘦得比我都厉害呢。”

　　“老师......”魏宁桓抱着头，弯下了身子，我听出他有些哽咽。

　　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老师，我真的好没用，真的我......”

　　我没有说话，拽着他的衣服。他顺从我的动作，坐到了床上。

　　我伸手去解他的衣服，他忽然受惊了向后一退远离了我。

　　“魏宁桓，你是不是......伤害自己了。”

　　他没有应声。

　　他从不会骗我，既然不回答，就说明我猜的没错。

　　他自残了。

　　“阿桓.......”

　　我闭上眼睛。

　　大脑混乱让我晕眩，我忽然觉得自己很疲惫。

　　这样的日子该结束了，这样拖着，对他也好对我也好，都不会是好结局。

　　-

　　“魏宁桓，你去篡位吧。”

　　我看不见魏宁桓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哭了，哭了很久，然后关上门离开了。

　　08

　　自那以后，我白日都见不到魏宁桓了。他大抵是忙起来了，到了晚上才能听见他匆匆回来的脚步声。

　　他晚上会守在我门口。我知道他在，但是他不进来，我也不应声。

　　我也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大概这样持续了半个月，魏宁桓才在夜里推开了我的门。

　　自从身子虚弱了，我就一直浅眠，他一进来我就知道了。但我并没有睁开眼。

　　他大概是脱了外衣，又取了被子放在我旁边。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便被他隔着两层被子抱在了怀里。

　　他没有说话，我也仅仅在熟悉的气息中沉沦。

　　昏昏沉沉之中，我只听见有人似哭似笑地在我耳边说话。

　　他说，老师，我终于能救您了。

　　-

　　次日。

　　我起的很早，翻了个身，与魏宁桓视线相对。

　　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我只得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老师，今天我登基。”

　　我猜到了。

　　“给我也备好衣服吧，我想看着你。”

　　“......好。”

　　09

　　“07，07？”

　　我睁开眼。

　　是熟悉的摆设。

　　我回到了系统空间。

　　-

　　魏宁桓的任务，已经彻底完成了。

　　我心里怅然，说不出来的酸涩。

　　-

　　“07。”是主系统的声音。

　　我应了一声。

　　“07，这次你的任务超额完成，由于你的积分很高，除了兑换实体之外，还可以许诺你一个愿望，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我笑了。

　　-

　　“我希望，魏宁桓可以幸福。”

　　10

　　“林老师，你听说了吗，好像新校那边来了几个转校生。”

　　我笑了笑，“不止听说了，我们班还要来一个呢。先不跟你说了，我还得去接我们班的新同学。”

　　“行行行，去吧去吧你个宠学生狂魔。”

　　-

　　新同学叫林桓，是新校那边的，校服是黑白条，据说性子孤僻不爱说话，不过好像也没怎么有人敢惹他。

　　我站在门口，忽然听到有人喊老师，我下意识的回头，直接撞进了来人的怀中。

　　我一懵。

　　是黑白条校服。

　　“林桓同学？你先松开我。”

　　-

　　“老师......”

　　那人哭了，眼泪沾湿了我的衣服。

　　电光火石之间，什么东西忽然就清晰了。

　　我揉了揉那人的头发，又回抱住他。

　　“魏宁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