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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三卷(22) 阖宫各负千秋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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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来临之际,雨终于转小了些,只淅淅沥沥地下着响着。
自归来之时,楼美人已不许她再在门外守夜,因而阿房此刻正睡于西间旁的小屋内。
她仰面躺着,闭了眼,两只羽扇似的长睫乖乖地垂着,在沉沉黑暗中静静地听着窗外的雨声。
听着听着,雨已越来越弱了。
阿房轻轻翻身,小小的手触碰到了枕边放着的一个柔软的物件。
阿房微愣,轻轻睁眼,伸手拿过,纤细的手指一捏,脑中不由便想起师爷今日微有些奇怪的那一句话。
一时,那两条秀气的长眉便微微敛起,一双清澈的眼中浮现出丝丝茫然。
想来想去,尚想不出什么,阿房便摇了摇头,不再多加思索。
她起了身,便将师爷亲自交给她的药囊给仔仔细细地收好了。
而中午时分,她的衣服被雨打湿,公公给的那个便被解了下来,思及这是宫内人人皆有,都要戴好的,她便将之拿出,眨眨眼,预备明日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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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美人轻轻捏住了那把木梳,不急不慢地梳理起垂在胸前的柔亮的青丝。那双翦水秋瞳透过镜面,悄悄地看向自己身侧垂首立着的人。
这样一眼不眨地看着,她那乌黑的凤眸中渐渐地便闪出了柔柔的光亮。
瞧见身侧那人似要抬起首来,她便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继续梳理。
那微弯起的嘴角弧度却还未完全落下。
阿房并未察觉,只是微蹙着秀气的眉,抬起玉白的手,极低地咳了两声。
楼美人听闻,手上动作立时顿住,唇角微垂,口中轻声道:
“怎么咳嗽起来了?”
那两声轻咳极轻,阿房尚未放于心上,哪知美人突然关切,于是稚嫩纯真的面上反生出了怔愣之色,忙软声回道:
“回美人,小元子无恙。”
那楼美人回了头,得以正大光明地看起她来。
“这时节天气多变,容易生病,你要小心些,夜里不要着凉。”
她一双凤眸微微眯起,细细地在阿房稚嫩的面上过了一道,并不曾看出病色,才松了心神,轻声道:
“……若有不适,需得告知于我。”
阿房闻言,直直愣了好一会,才受宠若惊地回道:
“是,谢美人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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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时几声咳嗽,倒也很不显眼,阿房亦只以为这是时下的不适之症而已,未曾在意。
谁知过了些日子,这咳倒变得莫名重了些。一天之内要发作上好几次。每回咳着,心口似压了大石般难受非常。
虽说楼美人教她若有不适之处,便要告知于她,阿房仍旧只自己强忍着,不教她知晓,恐她忧心。
只是实在要咳之时,便自发地离远些,好不教楼美人沾染病气。
谁知阿房自己尚且不曾好转,某日又偶然听得楼美人也轻咳了几声。
即便后来再不曾听得美人咳过,阿房的心仍灯笼似的高高悬了起来。自此伺候之时,便愈发维持距离。
不曾想,这样一拖再拖,时日长了,不适之症愈发重了起来。
心口于咳嗽之时,便似顶着千斤之物,又似有利爪在抓挠不休。每每咳嗽,便非得在那雪白稚嫩的面容上留下一片潮红才是。
……
这一日,天幕难得收住了倾盆的雨,凉风习习,倒也十分怡人,空气中满是青草同泥土的浅淡清香。
“你走近些。”
楼美人端坐于桌前,纤细的手指轻轻握着一杯澄黄的茶水。她青丝整束,髻发高耸,脊背挺直,清瘦的身影气质非凡。那一双总锐利着的凤眸轻轻垂着,瞧着眼前之人。
阿房乖巧地侍立一旁,闻言,听话地走近了一步,软声问道:
“美人,有何吩咐?”
楼美人呼吸微滞,两扇长睫缓缓地掀开来,那一瞬带起了难以言道的风致,一双含着柔和光亮的眼凝视着阿房。
只是看着眼前这一张曾于深夜梦里出现过的熟悉的面容,她的面上便不由自主地涌起了些许热意。
“小元子,今日,我有话同你说。”
才发出来那甚为轻柔的话音,楼美人自己倒怔愣了一瞬。心下愣愣想到,自己似乎已变得不再是从前那个跋扈高傲的楼嘉茗了。
往日里,除却对着家人,她还不曾这样温声细语过。
阿房不知楼美人心绪,她听闻那话中的内容,面上有几分讶然,娇小的身子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声音清脆,宛转悠扬:
“美人,小元子站到这儿便行了。美人想同奴才说什么?”
她的面容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雪白无暇,那一双星目里闪耀着毫不自知的光亮,好看动人得很。
楼美人回过神来,听她这样问询,反倒不知如何开口了。那一张未施粉黛却犹显艳丽的面容渐渐蔓上了极浅淡的粉色,似桃花轻点,晚霞微染。若不细瞧,实难教人发觉。
她视线飘移了几许,过了会,才轻轻启唇,状似随意地问道:
“你当初,是如何进的宫?”
阿房细细思索了好一会,也记不清晰,心中不曾有过入宫之前的记忆,便微微赫然,眨巴着眼,小声道:
“回美人……小元子也记不大清了。想是,被家人送进来的吧。”
楼美人瞧她雪白的面上是真真切切的迷茫,想她或是真不记得了,并非不愿意告知于她,心才微微放下来。
只是她原就因了那梦,故而十分紧张,这下待她这样说完,自己更不知如何言语了。
想她这样能说会道之人,竟有这样捉急之时。
这样默了许久,未听得楼美人再出声,阿房心中有些忐忑,便悄悄抬首,瞧了一眼美人面色。
楼美人确实极想同她说话,不过人到跟前,反而不知如何开口。
这回阿房抬首,那清澈水润的眼只看了她一下,她立时便想起了可问的东西。
轻抚了抚微热的耳垂,她低下眼帘,水润的唇轻动几下:
“……你可有本名?”
阿房眨眨眼,睫毛同扑朔的精灵似的,她软声道:
“美人,奴才没有本名,只有一个小名。”
“小名?唤作什么?”
“……阿房。”
阿房垂着小脑袋,软声答道。
“阿房?”
听闻她告知于她,那一瞬,楼美人先是微愣,继而双眼一下便亮了几分,似燃起了满天的烟火,她不自觉地便启唇,轻声地念起这两个字来。
阿房。
阿房。
略有些奇特的小名。
可一听到,一念起,她心口却生出无限的欢欣来。她强压下心口的躁意,口中极顺畅地问道:
“那,那你素日可有何喜爱的东西?”
阿房闻言,两眸闪了闪,想起什么,眼眸弯成了月牙。她不曾多想,便脆生生地回道:
“奴才喜欢梅花。”
这一瞬,楼美人显然怔愣,她不由睁大了眼,眸中光点愈发明亮:
“梅花?”
她心下悸动,瞧向阿房,唇轻轻启开:
“昨夜……”
正当她欲要说出昨夜梦里亦有巧合的梅花时,阿房含着纯稚笑意的面容莫名收住,两道秀气的柳眉忽地蹙紧了。
楼美人面色一僵,笑意直直凝固在难得柔和的面上。
那双凤眸仍睁着,只不过内里激动的光彩已结成冰棱,而那一张含了俏丽之色的面容也渐渐僵硬,她就这样维持着将要说话的样子,愣愣地看向阿房似是排斥的稚嫩脸庞。
这一刻,她真真实实地感受到心口被用力一挤,四肢百骸皆生出寒意。
阿房未能察觉到楼美人内心的汹涌情思,她蹙着秀气的眉头,眸中激起了层层漾动的波纹,很快又压制下去,那面上却渐渐泛起了一片红潮。
阿房垂着小脑袋,雪白面上的难受之色被遮掩了下去。她俯下娇小的身子,冲楼美人虚弱的一行礼,声音轻微,隐隐无力:
“望楼美人恕罪……时候到了,小元子,先、先去为美人端饭食来。”
说完这句,阿房艰难地呼吸了一下,抬首,一双水光透亮的眼隐有不安地看了楼美人一瞬。
可那雪白的面上很快又泛了一点红色,这下,阿房蹙紧眉头,未等楼美人示下,忙退出去了。
楼美人僵直着身子,满心满眼只余冰冷的惊异,只觉四肢都麻木非常。她心中酸涩胀痛,愣神了好一会,才猛地站起身,可阿房已经退出了房间。
她正要出声唤她,可是急火攻心,胸腔中突地便涌上来一股闷气,毫无章法地冲撞起来。
楼美人捂住胸口,难受非常。
等那股闷气好不容易平息下去之时,她的身子也已变得冰冷无比。脑中昏昏沉沉,隐有钝痛,她维持了抚着胸口的动作,睁着眼,僵直地看向那打开的门,艳丽的面上凝结起冰棱似的,满是震颤和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