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升（后）》井临渊

15、黎明之音

　　浅海区的阳光灿烂无比。即是大多数深海人鱼属于变温生物，也能感受到阳光的温暖。
　　在原生人鱼群落中，被称为深海明珠的阿蒂伏蓝聚居地名声远扬。在烟火会的日子，黎明之音珊瑚礁会对外开放，游客络绎不绝。
　　小到饮品厅，大到出海游乐园，凡所能想到的娱乐设施，这里应有尽有。
　　慕名来到这里参观的人鱼难以计数。
　　但人多的地方，相对的，矛盾也会变多。
　　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找事是不是！”
　　前往阿蒂伏蓝珊瑚礁的长街转角，一家小小的甜品店突然冒出一声不合时宜的暴喝。
　　紧接着是一阵近乎听不清的女孩的道歉声。
　　店长只好出来打圆场，“抱歉，客人。这个服务生新来的。实在抱歉，您的衣服多少钱，我们愿意照价赔偿。”
　　“赔偿？哼，你赔得起吗？”
　　话题突然一变，“她是转生人鱼？”
　　店长一呆，不敢回答，“……”
　　显然，这个客人来这小店，不是吃东西的，他是来故意找茬的。只因为，他们招的这个服务生是转生人鱼。
　　是主战派。
　　今天，是烟火会，庆祝陆地人类来到海洋共同生活的节日。
　　主和的阿蒂伏蓝一族聚居地对外开放作为庆祝方式，让主战派心中憋着气儿。可以说，纪念日越是热闹，主战派的人鱼，就越是恼火。
　　每年这个时期，原生人鱼聚居地会变得热闹无比。同样的，在此繁荣之下，主战派挑着一些没背景的店家发火，打砸的事，也不少见。
　　这段日子他已经让时久尽可能不去前台留在后厨帮忙了，还是被这些人盯上了。
　　他这家店，距离阿蒂伏蓝珊瑚礁很近，主战派一般情况下不会在靠近主和派的区域出手……今天这样，是想试探蓝尾人鱼的底线吗？
　　“倒也不用你赔。趴下，给爷磕三个头，这事就过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主家对这些强盗的后代，这么容忍呢！海洋明明是属于人鱼的，凭什么那些陆地猴子，要分去一半的大海。
　　他们不配！就算他们长出了像人鱼一样的尾巴，那些娇弱的可怜虫也不配在壮阔强健的大海中生存！
　　……
　　街上两个生的一模一样的小姑娘拿着一盒海玫瑰固体糖糕，刚刚从珊瑚礁出来。
　　她们的鱼尾是金红色。
　　“潋洄，我们去那里坐坐吧。”右边的小人鱼指了指旁边甜品店门口的长椅。
　　左边的小人鱼摸了摸头，原本要答应，转眼看到远处的风车彩虹糖，又兴奋起来，拿着糖糕往嘴里一塞，把剩下的放到潋游怀中，拔腿冲了出去，“潋游你先坐，我要那个糖，拿到了就回来。”
　　潋游：“……”她就抱着糖糕盒坐下来休息，猛然听到身后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一个入耳就令人觉得很不舒服的声音嘲笑道，“倒也不用你赔。趴下，给爷磕三个头，这事就过了。”
　　潋游从长椅上站起来，透过海绵盆景的缝隙，看到店中的情景。
　　穿着侍者衣衫的姑娘脸上已经青了一片，脸都哭花了，两边有人按着她的肩膀往下摁。
　　潋游眉头一皱，从长椅上跳下来，推开店家的门。
　　门口的海光照进来，众人都呆住了。店家只期望是阿蒂伏蓝有人来处理了，闹事的人只担心是阿蒂伏蓝有人来处理了。
　　最后看清是一个还没有成年人鱼鱼尾长的小姑娘，店家心是一沉再沉，闹事的青黄人鱼惊吓之余恢复过来，面色一沉，“臭丫头，滚出去！”
　　潋游微微抬头，微红色的瞳孔在海光下明亮无比，她平平淡淡说了一句，“我来买东西。”完全无视了店中狼藉之状。
　　又好像只是因为年纪小，不懂现在情况的危险。
　　青黄色的人鱼皱眉，呵斥道，“现在没东西卖了。出去！”
　　潋游伸出食指，指着那个被抓着的服务生，“我要她做的海山楂雪绒糕。”
　　“臭小鬼！来找茬的是不是！”
　　潋游闻言，抬头瞥了他一眼，又毫无停留收回了视线，语气毫无波动的复述，“你挡着我吃东西了。”
　　一眼，说不清，道不明，是甚至不值得入眼的不屑。
　　人鱼额角青筋炸起，阴沉的盯着这个突然闯入不知好歹的小孩子，他扬了扬手，抓着转生人鱼的一个打手松开手，朝着门口的小人鱼走去。
　　还没摸到她的头发，身后半合着门一声巨响，破了个人鱼形的大洞出来。
　　来的影子还没停下，越过一直安安静静的小人鱼一尾拍上去，她对面的人鱼脸上瞬间变成一片血色。
　　红色的影子停下来，嘴角还沾着糖糕屑，手也没停，从脖子上挂的一串糖糕盒子拈起一块，往自己嘴里一塞，埋怨道，“姐姐。看看你，我才走这么会。谁不长眼？”
　　潋游指着服务生，“我要吃雪绒糕。”然后她的指尖又转向青黄人鱼，语气不变的告了一状，“他不给。”
　　潋洄嚼了嚼糖糕，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天真可爱至极，前提是忽略她尾巴上萦绕的血色，“我也要吃雪绒糕。”
　　带头闹事的人鱼看到两人一模一样的容貌，心下一沉，不甘心道，“这不过是个低劣的赝品，借着我们先祖的庇荫才得以在海洋生活，□□孱弱，心性残忍，为什么？为什么要帮助他们？我们才是同族啊！”
　　潋游眨眨眼，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我要雪绒糕。”
　　潋洄点点头，跟着复述一遍，“我也要雪绒糕。”
　　青黄人鱼见说她不懂，心下暗恨，却也只能挥手带着人匆匆溜走了。
　　金红人鱼的孩子……可恨的主和派……
　　于是两个孩子坐在贵宾座，等到雪绒糕到手，才满载着店长的感激和欢送，慢悠悠离开了。
　　这几天在珊瑚礁，家中长辈总神神秘秘不见首尾的，她们两人无聊，自己偷偷溜出来玩。
　　路上提到刚才遇到的那个人鱼，潋洄咬了一口雪绒糕，满足了，点评道，“那是个傻子吧。”
　　潋游沉默的点点头，算是赞同。
　　潋洄：“他问我们为什么不帮他哎？”
　　潋游点点头。
　　潋洄口齿不清的嚼着雪绒糕，“帮他……不就没有新甜点吃了。”
　　这些甜点大都是转生人鱼那边研究的……
　　“他还说，转生人鱼容易被打死，他也不看看，他自己也容易被打死。”还好意思说别人。
　　“……还没有转生人鱼的手艺。”
　　潋游再次点点头。
　　两人挽着手，悠闲自在。
　　水波的动荡瞬间异常。
　　潋洄脸色一冷，转过头去，指尖捏住了一根细针。
　　稍未注意，潋游已经晕倒了。潋洄略一低头，看到她脖子上半截细针，眸色瞬间通红。
　　她警惕地盯着长街的角落，脸上的神情变得残忍，全没了是个幼童的纯挚。显然，同胞姐姐的受伤，让她血脉中的凶性被激发了出来。
　　原本，原生人鱼就好斗，幼生期也短暂。她只是看着小，实际战斗力也极度凶残。
　　几个人鱼从四周阴暗之处冒出来。
　　其中，就有下午遇到的青黄人鱼。
　　潋洄瞬间就明白了目标，阴狠的盯着他。
　　他的目光，从中招的潋游身上，转到潋洄，咬牙道，“哼。谁让你们今天落单了。”
　　一句话，潋洄爆发了。
　　她的速度近乎看不清楚，一道红线直袭向青黄人鱼。
　　见识到下午潋洄的手段，那条人鱼当即就慌了，摆动鱼尾后退躲在另一条人鱼的身后。
　　始终差了一步，左脸颊被挂出一道血痕。
　　倒钩金红人鱼，受到刺激时，全身的鳞片都会得到一定程度的强化，连平时柔软的鱼尾都会便做最坚硬的利刃，尾巴的鱼骨化作倒刺。普通人鱼受这一尾，半条命就差不多交代了。
　　还好……这只是一条小的！
　　她的战斗经验不足，很快被人拎着尾巴倒提着。“青花。”
　　被叫做青花的青黄人鱼对着她呸了一声，骂道，“小婊子！”
　　潋洄眼睛一红，腰一用力，荡了半圈，嘴中尖锐的牙齿咬到他的脸上，扯下一片皮肉。
　　潋洄也呸了一声，吐出那块血肉，冷冷一笑。
　　青花脸色阴沉无比，一掌打在潋洄脸上。
　　潋洄眼角渗出血色，心中不忿更是膨胀。
　　如果……如果不是她太小，什么力量都没有……姐姐也不会……
　　可恶……
　　可恶！
　　等她逃出去，定要这几个家伙不得好死！
　　青花伸手，狠狠打在她的肚子上，“还挺凶！你爸没教过你什么叫尊老是吧？成，大爷我教你！”
　　潋洄忍不住吐了一口血，萎靡不振。
　　青花这才收手，拿了麻袋套上两个人。
　　等到她们醒来，已经不知道被绑到哪里了。
　　同一个笼子里装着的还有一个浅蓝尾人鱼，叫做寂。
　　……
　　“醒了？”他问。
　　潋游扶着潋洄坐好，低声问他，“要怎么做？”
　　寂的微笑胸有成竹，“等会还要看你的。”
　　潋游微微点了点头，将寂交给她的透明微型虹膜扫描拓印仪贴在潋洄脸上。刚刚醒来的浑身是伤的潋洄还没反应过来，潋游俯下身来，紧张道，“潋洄！潋洄！”
　　潋洄瞬间意会，闭上眼睛，翻个身露出金色的鱼腹，大口大口的喘气，就像是鱼类濒死。
　　潋游抹了抹眼睛，“潋洄！潋洄！你不要死啊。”
　　这果然吸引了看守人的注意。
　　“怎么了！”
　　潋游不搭话，就是一边抽噎，一边抹眼睛。“潋洄！潋洄！”
　　看守人看到这个情况，也有些慌了，道是昨天那个青花为了泄愤打的过头了。这个幼生人鱼快死了。
　　他扒着笼子扯过潋洄想仔细看看情况，潋洄睁开眼睛，一尾巴过去，他歪着头，倒在笼子边。
　　寂：“哇。”
　　潋洄：“哼。”如果没有脸上青青紫紫的疤，大概会更有气势。
　　寂笑了笑，手尖挂着一串钥匙，打开之后，又是一道虹膜锁，他就从潋洄脸上揭下虹膜扫描拓印，对着屏幕照了一下，笼子的锁打开了。
　　潋洄：“哇。”
　　寂毫不迟疑将四周笼子栅栏上的报警器全部拆掉，一个个破坏了囚笼。
　　这里被囚禁的，大多数主和派人鱼的亲友……
　　这两年，原本主和派的人鱼族群，莫名其妙倒向主战派，原因就在这里了。
　　这次好巧不巧，对方盯上了阿蒂蓝伏旁系浅海蓝尾人鱼的少主宁又，宁又久在转生人鱼处留学，认识他的人不多……要不是这样，这李代桃僵的计策，还真不好实行。
　　这次冒险进来，最重要的事，还是将这里的人鱼都救出去。
　　他带着十几条人鱼，轻车熟路过了暗道。之前被绑进来的时候，他已经记清了路线，这几天也大概摸清了这个囚笼的换岗时间，要带人离开，不算太难。
　　即使偶有遗漏，在对方来不及示警前，将其解决就是。
　　寂看着过道里几具已没有气息的尸体，拍了拍手，招手示意其他人跟上。如此反复，到了最后的大门前。
　　然后，目瞪口呆了一路的潋洄就看他全无之前的谨慎之意，一尾巴过去，“轰”一声巨响。足有巴掌厚的钢化门传来咔咔几声轻响。
　　寂指尖一推，一个足有两人高的洞口碎裂开来。
　　与此同时，刺耳的警报声响遍整个囚笼。
　　寂让开路，示意大家先走。
　　“外面有接应的，万籁俱寂。”
　　潋洄站在他脚边，没有先走。潋游也没有走。
　　寂微微扬眉，也不催促，只等着对方出现。
　　青花果然来了。
　　路上的尸体和空荡荡的牢房，已足以说明他们的看守，多么失败。尤其是，自信于此地的隐蔽，而未在外围设置看守。
　　可是……明明他们的防卫密可罗蝇！
　　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潋洄看到他，红着眼睛对潋游道，“这是个傻子吧。”
　　潋游点点头。
　　青花看到她，几乎咬牙切齿。
　　寂有些诧异。显然，这两个有仇了。之前被抓进来的人鱼，身上的伤都不重，都没什么防备，或者有防备却未挡住，迷迷糊糊就给弄进来了。再看这个孩子的伤，又打量打量青花脸上的伤，啧，两人交手了。而且对方还吃亏了，
　　倒钩金红人鱼的攻击性果然厉害。就是个小孩子也不容小觑呢。
　　青花暗恨，却也知道，这个囚牢暴露，不知道对方是否还有援兵，他已经不能再继续在这里耽搁了。
　　他要走，却未问过寂的意见。
　　近乎瞬息，浅蓝色的鱼尾之下，围聚而来的人鱼都倒在地上，哀嚎着站不起来。海水带着点点血色流淌而过。
　　青花眼里有恐惧之色，“你，你是……”
　　旁系人鱼，绝对没有这种速度……
　　寂微微一笑，“还想不到吗？”
　　他伸出指头，轻轻一戳，那大门跟块豆腐一样，彻底四分五裂。“这种门挡得住浅海蓝尾人鱼，挡不住深海蓝尾人鱼。”
　　是……阿蒂伏蓝直系人鱼。
　　青花眼神彻底灰暗下来。
　　原生人鱼的卫队迅速无比的过来接收后续事宜了。
　　……
　　“之后潋洄跟着寂哥哥学搏击术，只要她被打趴下，我就制药。”
　　“姐姐……苏姐姐伤还没好，再来点药。”
　　潋游歪了歪头，“哦？好了吧。好吧。”她转身出门，又去拿药了。
　　“总之呢，寂超厉害，我以后就要做个像他一样厉害的人，要保护姐姐。”
　　寂揉揉她的头发，笑道，“一定会的。”
　　等她出去，寂靠着一边柜子，露出苦苦思索不得其解的无辜神色，“啊啊，我都没想到，我这么优秀啊。”
　　苏醒弯着眼睛，应下他的话，“确实。”
　　寂对着她呆了一会，回过神来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你竟然也会笑。”
　　苏醒：“……我又不是泥塑。”
　　“我们现在在哪里。”
　　“倒钩金红人鱼聚居地。”
　　“……金红人鱼啊。”
　　“什么时候回去？”
　　“你的腿，暂时不能回去。”
　　“放心吧，我查过了，队里其他人平安无事。劳塔罗的消息已经传到。”
　　苏醒松了口气，寂欲言又止。
　　“什么？”
　　他突然不再担心苏醒拒绝了，“这次还得劳烦你陪我演一场戏了。”
　　“什么戏？”
　　寂神秘一笑，“说清了，就不真实了。总而言之，先随我回一趟黎氏聚居地吧。”
　　“那里不是已经烧成白地了。”
　　寂给她削了一个海梨果，递到她手中，“怎么会。既然被称为黎明之音，哪有那么容易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