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愿我如星君如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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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声惊起飞鸟，云深不知处薄雾依旧。
魏无羡站在山崖边，依稀能看见姑苏蓝氏古朴飘逸的建筑隐藏在层峦叠翠的山石之间，瀑布飞流而下激起寒潭里千朵水花。
他又吹起了那首不知名的曲子，音调悠扬婉转，与山间传来的朗朗习书声融为一体。
虽说交代过蓝湛下次见面的时候要想好这首曲子的名字，但一晃三年过去，蓝湛身为仙督、日理万机，当真有空去想这件小事吗？
魏无羡合上眼，指尖在陈情上轻舞。
这三年来，他去过很多地方，多到他自己都数不清。
他去过小时候被狗追咬的云梦城外，那里依然有很多狗，他也依旧很怕狗，但是曾经替他驱赶恶犬、带他回家的江叔叔，不在了。
他去过岐山玄武洞，千年妖兽的尸身历经几十年依然沉在潭底，他还能感受到阴铁剑令人汗毛竖立的阴冷气息，但那个奔波七天七夜来救他的紫衣少年，不见了。
他去过百凤山猎场，大树参天而起，他兜兜转转，还能看到当年蒙眼射箭时的靶场，但那个为了保护弟弟而跟心许之人对峙的师姐，故去了。
他一个人行走在人世间，偶尔碰见一两个认识他的仙门弟子，还是能从他们眼里看见既恐惧又厌恶的神色。
这世间所有怨憎恨对夷陵老祖来说都不算什么，可关键是他魏婴不想一个人走了。
他想要一个家。
一个和莲花坞很像的地方，有人替他挡狗，有人唤他喝汤，也有人教他射箭。
但最好又不要太像莲花坞了，至少，不要总让他罚跪吧。
山顶上的杂草长得很深，小苹果在草丛里挑挑拣拣，只选最嫩的青草下嘴。
一曲将尽，魏无羡的指尖按上最后一个音孔。
低沉的笛声在云雾之上萦绕，在他不曾注意的身后，有人缓步而来，轻声开口。
“魏婴。”
笛声戛然而止，魏无羡猛地睁开眼，胸腔中涌起一阵强烈的情感，瞬间顺着脊柱冲上了颅顶。
是失而复得，是久别重逢，是……
念念不忘。
他回过头，仰首一笑，眼泪便跟着落了下来。
“蓝湛，好久不见啊。”
阔别多年的含光君容颜依然没有什么变化，看见魏无羡落泪，眼角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旋即迈上前来，抬袖为他拭去颌角的泪珠。
“哭什么？”
“不是，我没哭。”
魏无羡慌乱地擦了擦脸，定睛一看才发现用的是含光君的衣袖，连忙松了手，悻悻发笑。
蓝湛根本没有注意过衣袖，他盯着魏无羡的脸，问道：“你来此？”
“我？夜猎，路过。”
他捂着肚子，冲蓝湛挑眉一笑。
“含光君，我走饿了，你能不能请我吃顿饭？”
蓝湛自然是不会拒绝他的，毕竟夷陵老祖很穷这件事在仙门百家里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况且蓝湛从来不觉得魏婴是会请客的人。
吃饭的地方是姑苏城内一家酒馆，魏无羡说着饿，饭菜却没吃两口，两坛天子笑下肚，早就心满意足地撑着下颚倚在了桌边。
蓝湛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看见魏无羡将筷子随手丢在桌上，便默不作声慢慢将它们摆放整齐。
“蓝湛，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山上的？”
魏无羡凑到他跟前，嬉笑道：“是因为我的笛声吗？”
蓝湛微微摇头：“不是。”
“啊？我说蓝湛，你怎么每次认出我的方式都那么奇特呢？”
蓝湛咽了一口茶，没有理他。
这三年，他每天都会去寒潭边待一会，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但是心里总觉得也许有一天，魏婴会在这里抱着兔子，笑着跟他打招呼。
今天他认出魏婴，的确不是因为什么笛声，而是三年来、一千多个日月里每每这样抬头环顾，终有一次心愿得尝罢了。
“蓝湛！你又不理我！”
魏无羡撇了撇嘴，窗外忽然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他叼着酒壶回头，外面风雨忽至。
“蓝湛，下雨了。”
夏季的暴雨来的猛烈，很快小酒馆里便挤满了躲雨的行人，魏无羡坐在窗边，看着天色在雨中一点点暗下来，街边有人挂起灯笼，微弱的烛火在风雨里摇曳，将息未息。
他蓦的伸出手，雨落在他掌心，沾湿了衣袖，可他却笑了起来。
“蓝湛，雨这么大，你回不去了。”
蓝湛并未想过要回去，他放下茶盏，半晌，才终于问道。
“这些年，可还好？”
“好，当然好。金凌那小子继承家主之位后总算有些长进了，这两年也没怎么听说惹江澄生过气，温宁在云深不知处山脚下住着，偶尔能见阿苑一面已经很不错了，还有谁呢？哦对，还有宋兄，他云游了好些地方，我年前还见过他一面。”
蓝湛安静地等他说完，才轻声道：“我问的，是你。”
“我？”魏无羡一耸肩，失笑：“我有什么好问的？”
总不过是从一个地方浪到另一个地方，上山打野鸡，进城抓邪祟，要非说有什么变化，大概是以前有人管着，现在更自由了些罢。
“没回莲花坞？”
魏无羡摇了摇头，他跟江澄之间有太多误会，哪怕把所有的话都说清楚了，但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永远都修补不了。
“回去又能怎样呢？以后再说吧。”
他望着窗外怔怔出神，乱葬岗毁了，莲花坞也回不去，每次总是逞英雄，说什么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可漂泊久了，才发觉归宿太过难寻，自己寻觅了这么久，最后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
说起来可笑，自己明明是最讨厌云深不知处的，无论是不近人情的家规，还是古板严厉的蓝老头，都让他头皮发憷。
可是，如果能跟那个人在一起，这一切都不足为惧。
他一笑，蓝湛的目光便迎了上来。
“哎，雨停了！”
魏无羡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这雨来得快去的也快，暴雨过后的夜空犹如玉石纤尘不染，无数颗星辰挂在天上熠熠生辉。
“蓝湛蓝湛，我们去屋顶看星星吧！”
端方雅正的含光君依然没有拒绝他。
夜风微凉，魏无羡很是兴奋，用手指着一颗颗星星念叨着它们的名字，有些他说不上来的，蓝湛便替他说了。
漫天繁星当空，魏无羡抬手遮住眼，从指缝中露出一点目光注视着蓝湛。
从他第一天见到蓝湛起，那个人就是这样波澜不惊的样子，可魏无羡知道，在他们二人之间，有些东西早已发生了变化。
“蓝湛，我喜欢你。”
这一声极轻，像人声鼎沸的大街之上细针落地，像惊涛骇浪之时滴水入海。
蓝湛侧过头来问他。
“方才，说什么？”
魏无羡却摇了头，手掌彻底盖住了双眼，但蓝湛的面容却停留在脑海里，连纤长的眼睫都清晰可辨。
“没什么。”
他伸了个懒腰，借着酒劲靠在了含光君肩头，偷笑。
“含光君，我醉了，就睡一小会。”
蓝湛没有动，也没有出声，算是默许。
魏无羡确实是有些累了，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他在云梦顺利求完学，师姐平平安安嫁给金子轩，梦见江澄顺利继承家主之位，金凌高高兴兴的喊他们舅舅。
如果，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如今的魏无羡，心底又该装着谁呢？
他在梦境里努力思考着，穿过云深不知处蜿蜒曲折的长廊，终于在无垠的月色下看见了那个人。
白衣玉冠，景行含光。
那人在屋檐上一人一剑拦着他，眉眼俊俏却冷漠刻板。
“云深不知处禁酒，罪加一等。”
睡梦中的魏无羡轻声发笑，惹来含光君侧目。
“蓝湛啊蓝湛，你真是……真是个小古板。”
蓝湛看着他，目光在他眉眼间流连不去。
年难留，时易损。
魏无羡觉得自己只是刚刚闭上了眼，下一刻便听到有人轻柔地唤他。
“魏婴，天亮了。”
魏无羡睁开眼，东方既白，太阳在厚重的云雾之中渗透出半轮赤红，街上还没有行人，连公鸡都尚未啼鸣。
他坐起身来，望着远处出神。
蓝湛牵着小苹果站在街上，他一抬眼，看见魏无羡背对着朝阳，在光辉中与他对视。
这一眼，好像看尽了两个人一生那么久，却偏偏只有一瞬。
随即蓝湛张开双臂，将一跃而下的魏无羡稳稳接住。
蓝湛好像早知道他会跳，而魏无羡也好像笃定他一定会接。
“蓝湛，你要回去了吗？”
蓝湛点了点头，将缰绳交给魏无羡，问道：“你呢？想好去哪了吗？”
“当然想好了！”
魏无羡扬了扬手中的天子笑，仿佛还是那个说着要一人一酒一骑走天涯的少年。
长街望不到头，两人背道而驰，一个向东一个向南，明明没走几步，却已经隔地很远很远。
晨雾潮湿，在小苹果鼻尖聚成了水，它不满地甩了几下头，终于打出一个大大的喷嚏。
魏无羡停下了脚步。
他看了看手里的酒，又蹙眉看了看小苹果，觉得前路就和这遮眼的雾气一般难以捉摸。
什么是天涯？
天涯可以很大，五湖四海都是天涯。
天涯也可以很小，小到一转身就是尽头。
我曾以为接下来的一生可以就这么一人一酒一骑走天涯，但我没想到，我的天涯到你这里便是终点。
他回身，扔了酒，弃了驴，拼尽了全身力气向蓝湛跑去。
那大概是夷陵老祖跑过的最快的速度，蓝湛只听到耳后响起奔跑声，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人牢牢抓住了手腕。
魏无羡脸上挂着水珠，他还在急速喘气，声音却斩钉截铁。
“蓝湛，带我回去吧，去你家。”
这一声如雷贯耳，蓝湛惊诧地回过头，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
“兄长，我想带一人，回云深不知处，带回去，藏起来。”
蓝湛张了张嘴，声音都在发颤。
“你说……”
“我说的都是真的！是实话！”
魏无羡拉着蓝湛的手，眼角发红。
“蓝湛，我想和你在一起！”
经年痴念一朝成真，这将近二十年来所有的是非纠缠、真心暗许，终于在今天走到了终点。
蓝湛眼中泛起泪光，唇角却含着一抹笑，在渐渐嘈杂的大街上，在人们疑惑的目光中，他的声音异常清晰。
他说。
“好。”
作者有话说第1章 愿我如星君如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