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词话》典评》梅溪

1、境界

　　一 词为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
　　——王国维《人间词话》
　　委实不知从何说起。第一眼看到“境界”二字便已沉弦。都说王国维是“境界说”的创始人。不错，这也是我喜欢词的原因——词中有境。现在想来，却不知境界是指那种直白的“半缘修道半缘君”，还是隐隐然的“欲笑还颦，最断人肠”。
　　说实话，诗词的直接抒情太少了。纵使是“除却巫山不是云” 的元缜，也只有“半缘修道半缘君”一句勉强。可是这是诗，而且听说元缜还是一个花心大萝卜，这些对亡妻的念语只是虚情假意罢了。然词中，我首推元好问的《雁丘词》，也叫《摸鱼儿》。任意翻开一本武侠，“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一句定然出现。你说同是姓元的，怎么差别那么大呢？单看这一句，粗看一眼并无境界之感。但是静下心来仔细读一读，想一想：是什么一件事，让这个大男人泪涕纵横只得指问苍天浮生“情为何物？”是情惑？是情困？还是……情伤？你尽可能发挥想象：或雨横风狂，或月黑风高，他独自一影，茕茕孑立，在阁楼之上把酒话东风，却只能换来“举杯消愁愁更愁”。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喑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也，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词中的间接抒情那是数不胜数。北宋以来都以写景为多，尤其是花间小令。欧阳修的以镜衬情我是最为喜欢的。“候官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首句的景色美得无法形容，也营造了“境界”，于是我们的欧阳同学就加了“摇征辔”，将开篇营造的春暖之意“毁”了。这毁得实在是太好了，我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波折的情意，寄情于景：谁说风会“摇”征辔？纵使是以草木喻人，那又为何摇的是征辔？这明明是永叔离别时心中的恸痛罢了：这是写景寄情。
　　现在来谈谈描写。“描写”也可分为动作，神态，语言，心理活动等等。说到动作，我不得不提晏几道的《鹧鸪天》。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金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虽说“醉颜红”是神态，但我更喜欢将它归于动作描写，因为“捧”字和“拚却”都是动作，而且真的得很美。还有她舞动之绮丽的描写，“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他慵懒的倚在酥软的红帐之中，醉眼迷离地看着她。她的舞裙有着一种乱花渐欲迷人眼的绮美。天底下所有的色彩融于一身。那飘逸的彩袖之上，细密的绘着华丽的纹路。她轻轻躬下身，手捧一只浑圆的玉盘，盘上托着两盏金杯。
　　他畅然大笑着，用修长的手把玩着两只酒樽，拉着她，一同饮下。
　　丝毫没有“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的痛楚。一缕甘甜顺喉而下，接着之一阵豪气冲天的壮气。他怔怔的望着她，看她的面颊，在酒后的阵阵潮红，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绮美。恍若六月飞雪扣人心弦。那对如远山黛色一般秀美的双眉，眉下的醉眼，宛如一层罗纱，撩人心魂。她醉倒在他身前，舞裙如画一般盛开在红毯之上，幻化出五彩的流光。
　　醉中兴起。她蓦然一笑，站起身来，以醉当歌。
　　红绸如霞，裙裾飘飞。她纤腰间的珠缨曼舞着，泠泠作响，不断叩击着他的心弦。七尺青丝之间，她的容颜，在纷飞的衣袂中，若即若离，美的不真实。
　　烛影摇红。那抹瑰丽的艳色让他不禁忘记了一切。
　　耳畔忽传来恍若九天的天籁。她手持着一柄绢丝团扇，扇柄的艳红流苏抚过她的脸。丹唇皓齿之间，那种霓裳般华丽的音符流露而出。
　　就是因为上阕写得太美了，下阕的“从别后，忆相逢”就显得异常凄凉，这也是对比反差。
　　心理描写多以神态衬出，也有直接用第一人称描写的。就拿欧阳修的《诉衷情》来说。
　　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断人肠。
　　这首写歌女的小词，想唱歌却哽咽，想笑却又蹙起秀眉，这都是因为离情之思。最后一句写了神态和动作，细细品味就是作者故意隐藏的心理描写，那是一种欲喜还悲的矛盾心理。
　　语言描写我就不得不再提欧阳修的《南歌子》。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忙了绣功夫。笑问：“双鸳鸯字怎生书？”
　　欧阳修的民间文学功夫甚是了得。“爱道”和“笑问”引出新娘子的话语，实在是妙哉！
　　现在回想，直接中定有间接，间接中定有直接。只有这样，直接加间接，才能营造出王国维的“意境”之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