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你能不能抱抱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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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电话的人不死心，拨了第三遍。
他接起电话：“有事儿说。”
电话那头的声音尖利：“你爸癌症快死啦，你不回来看看？”
“他不是要和我断绝关系吗” 罗弋对后妈没什么好语气，他不愿意相信这个女人的话。
“你是他儿子你不管？”电话那头犀利的声音仿佛是电影里那些吸食了人血的妖精。
“我是吗？” 他几乎是吼着反问出了这句话，随后挂断了电话按下了关机键。安然正坐在餐桌前歪头看他，他有些失控，情绪全部展现在脸上，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安然平静开口问道：“家里的事情？”
“嗯，我爸。”
“高利贷？” 安然试探地问。
“不是，说是病了。”
“那，回去看看吗？”
罗弋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不知道啊，不回吧。”这时五哥从院子里走进来，正要叫罗弋出门，安然一摆手，五哥禁了声。
“别在这里坐着，走跟我去书房。” 安然怕他当着张阿姨和五哥的面儿不好意思说，扯起他的胳膊，把他带进了书房。安然把他安置在书桌前，她和穆远一样，天生不会安慰人。小家伙没说话，眼泪已经淌了一脸，俊生生的脸上挂着泪珠，可怜的小样儿直戳安然心窝子，让安然心说这我说点啥呢…
“她说是胃癌，我爸快死了，”毕竟是个没出校门的学生，年纪轻轻的就没了母亲，又收到父亲病了的消息，任谁也会心里受不了，虽然他爸口口声声说要断绝关系，但毕竟是自己亲爹，他不回去的可能性很小。可是罗弋心里很清楚，自己就算回去也只是确认一下病情，什么都做不了。
安然想了一会儿，认真地劝了一句：“回去看看吧。”
“我就算回去了我爸也不认我。“ 带着哭腔的小家伙依旧很让人心疼：“我后妈只是想要钱。”
“你爸爸不会不认你的，” 安然对罗弋说：“不过这种事情呢，要钱就给她钱，当着她的面把钱给你爸，你能拿出多少就给多少，不要有心里负担。
罗弋抬起头，水汪汪的两只兔子眼看着安然不说话，安然叹了口气和他讲起道理： “我不是教你玩心眼哈，这钱亲手交到叔叔的手上，而且这个动作得让你后妈看见，咱们不防你爸爸，也得防着外人不是？” 她的声音很温柔，用一个极其平静的语气给他讲明了人性。
“回去吧，我让五哥送你，有事情随时找我。” 安然拍拍他的肩膀，见他平静了不少就出了书房。在她顾及他的面子把他拉进书房的时候，在她柔声安慰的时候，在她对他说“有问题和我说的时候”, 他有种被她当成家人的错觉，但当她走出书房，那个果断的转身和清癯的背影提醒着罗弋，她只是个旁观者。他跟着走出书房，看到安然和五哥说着什么，他只听到最后一句，安然说：“看好他，别挨欺负。”
罗弋家住在城南，距离安然家有40公里的距离，快下车的时候五哥对他说：“有事打电话，我就在这个路口等你。”
他转身走进周遭破败的小路，路的尽头就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这是个上年头的老旧小区，他走进去之后，五哥也跟着下了车，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看了看周围环境，又跟着他来到了单元楼下。临出门安然交代过，怕他跟家里人起冲突，五哥在楼下犹豫了两分钟，还是跟着上了楼。
他不知道罗弋家住哪一层，但因为老房子隔音效果不太好，循着声音他就找到了三楼。罗弋进门之后，没过多久就嚷了起来，这帮助五哥确认了是中门。
罗弋进门之后去了他爸爸的房间，可能是因为尴尬，爷俩的交流很少。后妈林巧媛带着儿子林晓更忙不迭挤进来，一副生怕错过什么的表情。罗弋背对着这娘俩没动，就坐在他爸爸床前看了一会儿。
“医生怎么说？”他开口问道。
“晚期啦，没几天了。” 罗弋的父亲声音浑浊，像是嗓子里卡了块糖。
“我回来的路上查过了，接受治疗是可以延缓病情的，说不定有转机。”
身后的后妈阴阳怪气道：“要治就得卖房子。”
背对着这母子俩，罗弋咬了咬牙：“那就卖啊！”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卖了房子大家住哪啊？” 后妈的声音尖利了几分。
“卖房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咱这房子就是卖也卖不出多少钱来，算了！” 罗父叹息：“岁数大啦，不治啦！”
“其实您可以再试试，万一...”罗弋心里不忍，从外衣口袋里掏出自己准备好的信封说：“这是我之前自己兼职攒的钱，您拿着用，想治病就去买药，或者想吃啥就去点啥。”
白色的信封递给自己的父亲，身后的后妈连忙把钱拿在手里，朝信封里看了一眼，又忙拉着罗弋出了房间：“那个罗弋，我就想问你，这治病的钱你能不能再给你爸拿点？”
“我就那点钱，现在都在你手里了。“ 他不喜欢他后妈，也从来没认过，说话从不用敬语: “他如果想治，去医院治，该卖房子卖房子。”罗弋的声音很冷：“如果你想找我要钱，就别惦记了，我给我爸花钱那是应该，但我没义务养你。”
他盯着后妈带过来的那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青年，言语间充满讽刺和奚落：“扒上我爸算你们倒霉，不就是惦记个户口和房子么，俩事儿都没着落呢吧？”
被奚落的青年听了这话恼羞成怒，上前就要动手。罗弋躲开了他的拳头： “没什么本事还这么横的，你是头一个。”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又回到父亲的房间，房间里的空气污浊不堪压的人头部过气，病入膏肓的父亲瘦的很明显，他的心里一阵阵难过。
“当时您赶我走，说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 罗弋还是开了口：“我怨您。”
“我妈生病没人管我们娘俩，您跟着外面那俩不知道在哪里的时候，我也怨过您。”
“但毕竟您是我爸，要是想治病，您就住到医院去，医药费我尽力。能治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能治到什么程度就到什么程度。我走了，您想想，想好给我打电话。”
他说完这话就站起身，径直走到门口。不理会那母子，离开了自己的家。门一开就看到等在门口的五哥，罗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他下了楼，走到寒风里去，五哥跟在他身后，心说这孩子也是命苦。
回去的路上罗弋保持着沉默，五哥拐上高速路之后犹豫了很久终于开了口：“刚才我不是去偷听的”，副驾驶上的罗弋疑惑地转过头：“五哥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是去偷听的...安然小姐说让我保证你安全，所以我就跟上楼去了。” 五哥老脸一红。
罗弋连忙安慰：“五哥，我知道您不是偷听。谢谢！”
听了这话，五哥紧绷的身子稍微放松了些，他带着面部表情复杂的罗弋回到了安然家，一路无话。
罗弋进了屋，发现穆远和魏延也在，俩人和安然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对坐着，似乎是在等他。进了门，罗弋站在原地没动，对面的仨人就这么看着他，四个人的画风奇怪了起来。
先开口的还是罗弋：“抱歉啊家里有事，这么晚才回来。”
魏延很温和: “没关系，安然今天过的不错，有弟弟陪着。”
罗弋的心情很差，他想回房间又考虑到大家都在不方便走。可现在他只想藏起来，找个地方藏起来好好哭一场。
“累了吧，去休息一会儿吗？” 安然适时的开口化解了他的犹豫，他听了这话如获大赦一般应了一声就奔上楼，听见“咔哒”一声关门的声响，安然转过头来问魏延：“会不会出什么事情哦？”
“大概不会，小孩子抗压能力差是正常的。”魏延看向二层罗弋房间的方向：“不像我们，不需要考虑这些事情。”
“倒也是。” 安然点头表示赞同，安然对父母亲情的认知几乎都来自叶先生，叶先生身边的女人不是很固定，所以安然对妈妈这个词要更陌生。叶先生对她不错，不管是因为她得力，还是因为真的当他是半个女儿，她觉得自己孤儿一个，能活下来还活的挺好，但她年少时期做的那些所谓的和报恩有关的事情，她是不愿多提的，长大之后的他们对那时的经历几乎都选择了避而不谈，安然更是觉得那是挂在身上挥之不去的罪。所以她对叶家的感情很复杂，又爱又恨也不过如此了。
罪孽和恩情交织在一起，她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这不是单纯的亲情可以解释的通的，此刻她歪着头看着楼梯的方向，半天没说话。却只见穆远摆弄着手里的茶盏，头不抬眼部睁地说：“哎呀这个父子关系，不是说断就断的，赡养父母是义务，这医药费他只要有点儿存款就得出。”
安然阴森森地斜了他一眼：“就你明白。”
穆远耸肩：“我的意思是说，他的工资我给他发早了，再拖半个月说不定他爹就没了...”
魏延及时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小远，生活当中不要这么严肃啦，乖！”
穆远自动开启了静音模式，内心OS却没有停：我说错了吗？我说啥了干啥啊都针对我？
晚些时候，安然送走了穆远和魏延，端着张阿姨给罗弋准备的晚餐上了楼。罗弋房间的门锁着，安然在门口等了好久才等到他开门。
“诶呦！这个小脸儿哭的。”安然从门缝挤进去，顺手打开灯，罗弋哭丧着脸，叹了口气。
“来，吃点东西，要不然一会儿不舒服了....”
“...”
她把餐盘放在桌上, 用哄孩子的语气试着叫他：“别站着，来” 她回身拉着他坐在桌前，抽出桌上的纸巾帮他擦干脸上的眼泪：“都变成小花猫儿了，吃点东西再哭好不好？” 她舀起一勺粥，吹了吹凑到他嘴边儿，他推说不饿，她也不恼，就耐心的端着胳膊等着他吃，她的手还是会抖，他是知道的。胳膊端久了，勺子在他眼前轻颤，他不吃，她就执拗着不动。最终罗弋还是妥协了，不想让人觉得自己矫情，他伸手扶着她的手腕凑到唇边把那一勺粥吃进嘴里。
安然把勺子塞进他手里，轻声问：“自己吃好不好？”
“我不饿。” 哭过的罗弋摇摇头，声音闷闷的。
“那我喂你 ？”
“...”
“多少要吃的嘛” ，安然再次抄起了勺子和粥碗，态度坚持。
“我自己来就好。” 长了20多年，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食不甘味，却无法辜负安然的关心。
“嗓子都疼了吧？”安然盯着罗弋哭红了的眼睛，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脸上的表情始终淡淡的，语气乍一听很是冷漠，却莫名让罗弋觉得很安心。
“你吃，我说你听着。” 安然看着粥莫名有点馋，大概是罗弋的吃相比较好看，让她觉得她的晚饭没有他手里这碗白粥好吃：“心情不好别憋着，一个人哭很累的，你可以找人念叨念叨，比如我。”
“嗯，好。“罗弋放下勺子，看着餐盘里自己一口没动的几样小菜，有些过意不去。安然伸出手去端餐盘，罗弋抢先一步起身拿了起来：“我来吧，安然你去休息。” 他这话说的颇有命令的意味，安然吃了一惊，他因为心情不好说话有些冲，她眼里的光似乎一瞬间暗了下去，意识道自己的失礼罗弋立刻说了对不起。
“这没由来道什么歉。” 她莞尔，声音却清冷：“去吧，送下去给张姨。”
他回来的时候，安然已经不见了。他见她房间里灯亮着，想去说点什么却觉得有心无力，恹恹地回了自己房间，想起家里的事情他心里很乱，他没什么钱，唯一的积蓄就是稿费和穆远打给他的报酬，他知道这些给自己的父亲治病远远不够，但他不想一点努力都不做。
罗弋的生长环境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生命当中每一个需要父母见证的时刻，他的爸爸全部光荣缺席。他小时候是成绩很优秀的孩子，每次领奖状和开家长会的时候他都希望父亲能出席，但来的人只有母亲。后来慢慢长大，他逐渐不再期待。
养家的是妈妈，陪伴他的是妈妈，生活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妈妈。他小时候属于逆来顺受型的孩子，开始懂事的时候，抱怨还是有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发现了父亲的一系列恶习之后，抱怨都不再有了。后来妈妈病重，他对父亲只剩下怨。
母亲走后没多久，后妈被带回了家，他仍然记得他父亲脸上挂着他从没见过的笑容，父亲身后的女人还带着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生，四个人在家吃了顿晚饭，他什么都没说，当天就连夜回了学校。从此怨就变成了恨，但面对这个世上唯一一个亲人，他很无力。吵也吵过，闹也不是没闹过，最后被赶出家门的还是自己。
现在父亲病危，他却连家都不能回，坐车过去和后妈吵了一架，又要回到安然家来，想到这里，心里更加悲凉。到底是年轻，安然知道他一个人肯定难过，但又怕有些话说出来伤了他的自尊心。她回到房间后，翻了翻那本《乌合之众》安然是个很容易专注的人，但今天看了半小时，却还停留在开始那两行里。
群众没有真正渴求过真理，面对那些不合口味的证据，他们会充耳不闻…凡是能向他们提供幻觉的，都可以很容易地成为他们的主人；凡是让他们幻灭的，都会成为他们的牺牲品。
这写得都是什么玩意！安然心里骂了一句，心说这小孩儿的事儿我怎么这么上心，犹豫再三出了房间门，走到罗弋房间门口又踟蹰了，他房间里灯亮着，她在他门口来会踱步，罗弋就在门内盯着门口走过来又走过去的人影。过了片刻，她的脚步停下来，举起手，敲了他的门。
“罗弋睡了吗？”
“没有...” ，他打开门，失落的罗弋看起来和没精神。
“就是关于你老爸的病，你怎么想？” 她问得直接。
“没怎么想。” 他嗓音沙哑。
“我来就是想和你说啊，该治就治，钱好说，我可以借给你。依旧用了借这个字。
罗弋苦笑：“安然姐，你再借我就真还不起了。”
“不许叫姐，”看着他憔悴的样子有些许心疼：“没事儿，我家钱都是大风刮来的，你不用有压力。”她试着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些，他却没有笑。
“一点不好笑...”
“我说真的。该治治，不是大事儿。” 她收起试图开玩笑的表情对他说：“魏延家医院也算是咱自己家的，明天就把老爷子接过去，医药费我让穆远来付。”
安然眼见罗弋的脸越来越红，最后还是忍不住逗了一句：“大不了以后卖身到我家，给穆远打工一辈子。”
“卖...”眼前的小伙儿瞬间词穷。
安然紧接着画风一转：“穆远不会欺负你的。”
“啊...” 罗弋发觉自己会错了意，面部表情僵硬了起来。
“行啦，” 她踮起脚伸手揉揉他的脑袋说了晚安，转身准备回房间的时候，她听到他在身后叫她的名字：“安然。”
“嗯？”
“你能不能抱抱我。” 身后的罗弋局促地开口问道。
安然回身张开双臂，把身前的大男孩拥入怀里，罗弋的下巴在她的肩膀上稍微停留了一下，随即离开。
“谢谢你。”他的声音很轻，安然没听见，转身走很利落。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你能不能抱抱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