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后｜琼琚宫》公子奇

2、第 2 章

　　2. 山雨欲来风满楼

　　曦光微露，秀棋再踏进寝宫，惊讶地看到皇后娘娘月白色丝裙外随意地披了件浅绿缎子长袍，斜倚在乌木案几前，手里执着书本，眼神却呆呆望着空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秀棋慌忙上前请安：“娘娘怎么这么早起身了？也不叫奴婢进来侍候？”

　　李梦月方被唤醒般回过神来，搁下手中书本，微微一笑，道：“反正醒了就起来翻翻书，原也没什么要紧的事，让你们再歇息一阵。”

　　秀棋知道皇后体恤她们下人，一响如此，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得关切地说：“穿着这么单薄，也不怕着凉。”说着，把桃红彩丝银鼠坎肩从身后轻轻搭在李梦月瘦削的肩上，转身出去，唤宫女们进来，侍候皇后梳洗、更衣。

　　不一会儿，进来两列，十二名宫女。一律头梳双髻，身着霁色曲裾深衣，襟领、袖口配镶黛色勾边，下衬白色裙子、褐色方口平底布鞋。神情恭谨，动作齐整，又寂然无声。

　　四名宫女在来仪殿大门外垂手侍立，八名宫女手捧乌漆描金托盘，托盘里分别盛载着罗帕、铜盆、海盐、漱盅，并脂胭、首饰等物，鱼贯而入，并列而站。

　　秀棋捋起衣袖，小心伺候着李梦月以海盐洁了牙，绞了热罗帕洗了脸。早有宫女支起了青铜宝镜，李梦月过来梳妆台前款款而坐。捧着脂胭香粉的宫女，名叫小翠的，便走上前来，立在身后。

　　秀棋见皇后脸色苍白，下眼睑隐隐有抺青紫之色，知道她昨宵又没有好睡。拈着玉簪花棒，自白瓷盒子中挑了香粉，抺在手心，用一点水化开，轻轻抺在李梦月的面靥上，在眼睛周围尤下了功夫细抺，一边心疼道：“今晚还是让陆公公给您准备安神汤吧？”

　　“娘娘要是肯服用，一早就吃了。”门口有人笑着接嘴，却是秀琴带了彩蝶、香桃等四名宫女，捧了皇后的两袭衣裳以及配饰进来。

　　秀琴是李梦月自小一起长大，并带进宫来的，贴身丫鬟。两人虽是主仆，却情同姐妹，李梦月待秀琴特别亲厚，而秀琴也是心中只有小姐，对李梦月知根知底、知冷知热。秀琴和李梦月说话，也是不拘尊卑，自来有什么说什么。

　　果然，李梦月撇嘴道：“陆公公弄的装神弄鬼的安魂汤，谁相信谁吃。”

　　门外传来叩头的声音，一个苍老又尖细的声音说：“拜见皇后娘娘，恕老奴多嘴：老奴盼望娘娘千秋，怎会弄’安魂汤’？老奴的安神汤乃缬草和玫瑰精并乳牛液蒸制而成，最是安神，不会安魂……”声音越到后越是低下去，显得不胜惶惶的样子。

　　陆永贵是皇后一手提拔的内监，主持毓秀宫里的小膳房，因为资格老，在皇后跟前也说得上话。知道近日皇后娘娘心情欠佳，在门廊上听到提起自己，故意接话，想替皇后娘娘排遣排遣。

　　果然，李梦月没有生气，反和蔼悦色地问：“陆公公来了？”

　　“老奴来请示娘娘，今日的膳食还是由老奴来给娘娘预备，不劳烦御膳房。”

　　秀琴和秀棋听了，大为讶异，这些日子，娘娘本就没有什么胃口，从不曾吩咐外面大御膳房传膳，一直由小膳房陆永贵负责打理。不由两个互打了一下眼色，秀琴向着门首问：“陆公公可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

　　“启禀娘娘，老奴不敢搬弄是非。昨儿因给娘娘煮粥用的燕窝已告罄，老奴着柱子去光禄寺去领取，谁知去了半晌，柱子空手而回，说田公公不给领，要问过他们的主簿。老奴少不得下午抽了空亲身跑一趟，直接找了刘主簿问话。刘主簿说上头下来的新规矩，必须等到新春过后，各宫按例一起派送。还说……还说即便是皇后娘娘，也不能免去规矩。而皇后娘娘也定不会怪罪他们，定会带头遵行规定。幸得……”

　　“刘主簿是？”秀琴打断问道。

　　“刘平大人，刘大人。”

　　“管他是谁，光禄寺主簿不就只是一个从七品？竟敢这么嚣张？！”秀棋年龄还小，最是沉不住气，不由杏眼圆睁，把手中的犀牛梳子往宫女芳英的托盘里一搁，气呼呼地道：“我这就去一趟。”

　　秀琴一把拖住秀棋，向李梦月背影努了努嘴，示意稍安勿躁。秀棋见娘娘端坐着，看不真切她的表情，只好又拿起犀牛梳子，继续梳李梦月乌云般披潟而下的三千青丝。

　　“幸好什么？”秀琴追问。

　　“幸好争执中，声音惊动了谢少卿。谢少卿训骂了刘主簿、田公公，命人包了上等的燕盏给老奴带回。但是，……”陆永贵收住口，有点踌躇着，不往下说。

　　李梦月温言安慰道：“陆公公但说无妨，我宫里的人，都是可以信任的人。”

　　陆永贵又叩了一个头，才说：“谢少卿送老奴出去时，跟老奴道：最近娘娘体恤他们，没有向他们传膳，他们也实在忙不过来。陛下连接地要光禄寺摆宴，宴请淑妃娘娘的父亲、兄长，还连日开庆功宴，为萧将军庆功。”

　　来仪殿内外寂静下来，大家都知道陆永贵透露的消息意味着什么：多年来宠冠后宫的皇后娘娘屹立不倒的中宫地位岌岌可危。

　　似乎有风吹动了帷幔，一股寒气弥散开来。

　　李梦月坐着一动不动，任凭秀棋的手一下一下、机械地梳着她的青丝。过了一会儿，才徐徐道：“最近就由小膳房准备膳食吧，如有什么食材不足，问秀琴拿银子自去采购便是。”

　　“是，娘娘。老奴遵命。”

　　“跪安吧。”

　　“老奴告退。”陆永贵又叩了一个头，自地上起身，躬着身倒退出走廊，方才转过身，离去。

　　来仪殿内，大家没有再说话，心里都沉到了底，又暗暗替娘娘着急。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