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油纸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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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那天雪很大
沈清珉打着油纸伞，朝常去的钟表店走去，他知道这个时间点，钟老板的钟表店里不会来客人，今天下了这么大的雪，如今两党的情势紧张，大多数人虽然过着平头百姓的日子，却也感觉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的地方，似乎有紧张的氛围蔓延着。
钟老板是外地人，沈先生曾经问过身为钟表店的老板钟钰，为什么要选择到这里来开钟表店，钟老板只是笑着给沈清珉泡了茶，没有说话，沈清珉也就没再问他，毕竟这年头，谁没有一点不为人知的秘密或是难处呢。
人和人之间有时候非常奇怪，莫名其妙的就会成为朋友。沈先生第一次遇见钟老板是在戏园子里，虽说沈先生是个教书先生，可不知道为什么，老爱去看珙园的戏班子唱戏，偏赶上那一次去晚了，座无虚席，唯独钟老板那儿能拼个桌，沈先生来的熟了，打了声招呼就坐下了，钟老板倒也不着急说什么，俩人就开始看起了戏曲。
等着看完之后，沈先生道了声谢就准备走了，钟老板拦下了他，俩人聊了一聊，莫名奇妙的就成了朋友，常常约着一起看看戏曲，喝喝茶，后来时间长了，俩人聊的多了，关系也更好了，也互相知道了对方的工作是什么，这么认识着，也就过了一年多了。
钟老板虽说年轻，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长得像个文化人的样子，却不大认识几个字，从商方面却也有些天赋，身上也有靠着吃饭的手艺，否则也不能开上这钟表店，而且还小有收益。自从一年前遇上了沈先生之后钟老板不知道怎么的，就想把从前没学上的给补上，不管怎么说，自己如今好歹也是钟表店的老板，店也不大，自己一个人也照顾的来，这年头虽说乱了点，但大部分家里头稍微有些钱财的人都有钟表，自己这个店要是额外请一个人来照顾，未免有些过了，既然如此还不如自己学着，这样以后也有用。
好在钟老板是个聪明的，速度很快，到现在也能看看一些沈先生那儿的书了。
二
沈先生很快到了钟表店里，一掀开帘子，除了暖烘烘的热气扑面而来，还有的就是茶的香味，钟老板知道这是沈先生的习惯 ，毕竟认识这么久了，这点喜好还不知道，那可有点没良心了，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算自己的老师了。
“来了啊。”钟老板头也没回，就这么说了话。
沈先生低头笑了起来，把手上的油纸伞随手立在了角落里，说到：“今天外边又下大雪了。”
“我知道，你说你这人真奇怪，夏天下雨的时候，你都不嫌自己身上湿哒哒的，怎么到了冬天下雪反而这么计较了呢”钟老板将手上泡好额茶，端给眼前的男人，“你怎么还是这套长袍，莫不是你们学校给你的待遇太差？还是你听戏太多次了，连给自己买件新长袍的钱都没有？”
沈先生抿了一口茶缓缓叹了口气：“你一个修钟表的，现在倒是泡茶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看了一眼已经在旁边坐下的人，“没有，我穿这套习惯了。”
喝完一杯茶后，沈先生按照习惯，开始教钟老板识字。
结束后，钟老板收拾好书桌，随口问道：“你下次什么时候来啊，我好给你提前准备茶啊。”
钟老板背对着沈先生，没看见他在听到钟老板的问题的时候，喝水的动作一顿，沈先生反应过来，回答道：“不一定呢，这世道快变了，最近我都不大敢出门了。”脸上露出苦笑。
钟老板转过身：“我才不信你的话呢，你这么爱听戏的人，要是珙园不关门，你肯定得看着时间去。”
“对了，你识字差不多了，可以自己去买点书看看了，我那儿有本诗词，下次给你带来。”沈先生没有回答钟老板的话，换了个话题。
“不看，那文邹邹的东西，没意思。”钟老板撇撇嘴。
“你不看文邹邹的东西，那我呢？”沈先生还是那副温和笑着的表情，眼里却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狡黠。
“你是你。”钟老板理直气壮的回答。
沈先生脸上的笑加深了些：“行了，今儿就到这儿吧，外头雪也停了，我就先走了啊。”没等钟老板反应过来，沈先生已经出了门。
钟老板一转头，；“果然啊，这人又把油纸伞丢我这”钟老板把被沈先生遗忘在交流里的油纸伞拾起，和另两把放一起，自己嘟嘟囔囔的，“这儿可有三把油纸伞了，这人哪儿来的这么多油纸伞啊，三可不是个好数啊。”
三
一周时间很快过去了，沈先生依旧来到了钟老板的店里。
“今儿没带伞啊？”钟老板抬头看着进门的沈先生手上没打着伞的时候问道，脸上还带了些失望。
“怎么了？”沈先生有些不解，转头掀开帘子去看外面的天气，“今天天气很好啊，不撑伞。”
“算了算了，没事，估计是我想太多了。”钟老板一副放弃了讲话的样子，沈先生看着钟老板那样，把手上的书放在了桌子上：“这书你可以看看，不了解意思也没关系，你隔壁家卖杂货的老板，学识也不错，不会的可以问问他。”
“干嘛啊，说的跟自己不来了一样”钟老板一听沈先生的话，越听越觉着不对劲，转头就直直的看着眼前的人，“我还打算给你件礼物呢。”
“我就说说，万一哪天我有事耽误了，没来你店里，你找谁问啊。”沈先生听着钟老板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反而笑得挺开心。
这么听着，钟老板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包裹，包裹很大，里面的东西被布裹起来了，沈先生猜不出里头是什么，只能看出有个长的东西，其余的也不知道了。
“给你的，你收着吧”钟老板放在了桌上，然后就头也不回的在火炉前坐下烤火去了，不知道是看错了还是确实有这回事，沈先生看着钟老板的侧脸笑了起来，钟老板的脸上好像有些红。
“好”沈先生回答道，顿了一顿，接着说“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来了，学校那边有些事，再加上家里出了些事，大概这段时间会有些忙，这会儿快过年了，到时候你要是不回老家过年，你就到我家来吧。”沈先生边嘱咐着，边拿起了桌子上的“礼物”往外走着，钟老板回头看了一眼，心里头突然有些发紧，刚忙着站起来，想要叫住马上就要离开就听见沈先生又补了一句，“要是我三十的时候没来接你，你等我吗？”
沈先生说这句话的时候，钟老板盯着沈先生的眼睛，看见了认真，以及，一点点的期待。钟老板很认真的回答：“我会。”
沈先生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笑了。钟老板的第一次看见笑的这么开心的沈先生，从前沈先生也笑，最开始的时候，只是客套的笑，后来越来越熟悉的时候，沈先生在他学识字却耍赖不想学的时候，露出过温柔的笑。沈先生长得像帅气，原本脾气就好，学生都喜欢他，如今一笑，让钟老板看呆了，就一愣神的功夫，沈老板已经走了。
四
沈先生离开之后的第二天，天上就开始飘雪了，钟老板好像突然有些空闲的时间能做点想做的事儿了，可没了沈先生，钟老板也不想自己一个人去珙园听戏，觉得没意思，偶尔也翻翻沈先生留给他的诗词，虽说认识字了，却还是不大理解这些个古人想表达的到底是什么，看了第一面，就没怎么打开过了。
这一天，钟老板太无聊，又拿起那本诗词翻来翻去，却发现诗词里夹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句诗: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钟老板看着眼熟的字迹,把这一句诗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在沈先生走之前心里的不安感又开始出现，而且越来越强烈。钟老板看得懂那句诗，他心里不安，猜到了一些，和沈先生相处了这么久，有些事情即使两人没有真的面对面讨论过，但其实心里都有数，他们都不是愚蠢的人，在这个年代，谁都有些小聪明，大家活着，要么是为了生命，要么是为了信仰。
五
离过年只有一周不到的时间了，最近天气好，钟老板总是在没有客人的时候搬把小竹椅子坐在门口晒太阳，前段时间隔壁家杂货店的余老板因为怕过年的时候人手不够，就新雇来了一个亲戚家的小姑娘来帮忙打理生意，钟老板常到她家买瓜子吃，每次临走还会从油纸包里抓一把给小姑娘，还没过多久时间，俩人混的就熟了。
“最近怎么这么多事儿啊？”小姑娘趴在柜台上，边磕着瓜子，边和坐在旁边门前小竹椅上的钟老板聊着天。
钟老板抬头斜着眼看着小姑娘：“你又知道些什么事儿了？”小姑娘嘴快，马上就开始滔滔不绝的说起了最近听见的一些消息：“听说啊，最近两方闹得厉害呢，好像共方被抓出了不少人，不过吧...”小姑娘突然小声的说，“我觉得国党怕是希望不大了，听说其他地方都解放了呢...”
钟老板突然打断了小姑娘说话，“抓了不少人？”小姑娘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钟老板的心思还在她说的前几句话上呢。“对啊，什么职业的都有，真是没想到啊，共方居然在城里头有这么多卧底...”
钟老板的心思完全沉在了那短短的一句话里，猛地就站起来，拎着小竹椅就回了店里，不知道为什么，衣服明明很厚，火炉也开着，可身上怎么这么冷呢？钟老板又拿出沈先生留给他的字条，开始找这句诗是哪儿出的，很快，就在沈先生留给他的书里找着了。
《送友人》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
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沈清珉！”钟老板气的狠了，念着沈先生的名字，在门外悄悄看着钟老板铺子的小姑娘被钟老板吓着了，她来帮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却从没见过钟老板生气的样子，她拍了拍自己胸口安慰安慰自己，然后又跑回去继续守店了。
钟老板没狠得下心去捏沈先生留给他的字条，只能恶狠狠的盯着沈先生落在店里的油纸伞，心里骂着：看看你们那没良心的主人，把你们丢我这儿，看这样子怕是没想拿回去。钟老板想着想着，眼睛自己就红了，嘴里念叨着那首诗，看着那张字条，坐在炉子边，突然有些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
六
时间这么过着，很快就要三十了，隔壁店的小姑娘已经敲了好几天钟老板店的门，余老板说那个教书的沈清珉沈先生在上次走之前嘱托他，要是可以的话可能得照顾照顾钟老板。这个世道，读过些书，有点学问的人都会受人一些尊敬，何况沈先生来关顾过店里不少次，为人又温和大方，也不像其他一些个读书人，趾高气昂的，这个年代大家的情况也都差不多，穷在一个水平上，也不知道冲谁摆架子。
“钟老板还是没理人？”正在拨弄着算盘的余老板问到。小姑娘摇了摇头，老板叹了口气，这一年多里，沈先生几乎周周都来，而且不止一次，每次都是去钟老板的店里，坐一个下午，和钟老板吃过了晚饭再回去。现在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沈先生不来了，钟老板开始还好好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开始这样，自己在店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也不开店，现在临近春节，可是做生意的好时候啊，余老板这么想着，放下手里的账本，从小姑娘手里接过托盘，嘱咐她好好做事，有事就到隔壁钟老板店里叫他，然后端着手里的东西就慢悠悠的走到隔壁了。
小姑娘不敢进钟老板的门，他可不怕，大大咧咧的就掀开帘子进去了，一进去就看见钟老板坐在平时修手表的工作台边，看着那本诗集和那张字条发呆，余老板才不管他在干嘛呢，把手上的饭菜放下，然后撂了一句：“沈先生跟我说要我在他不在的时候帮忙照看照看你。”然后就拿着托盘走了，也不管身后的钟老板什么反应，自己就跑了。
钟老板听见了余老板的话，视线转到了桌上的饭菜，回了回神，才起身移位去吃饭，他知道这是沈清珉的意思，叫他自己好好照顾着自己。
钟老板想他，不至于茶饭不思，却也提着心，开始向小姑娘打听事情，他知道他会回来的，在他面前，他从没有食言过，只是他还是担心。
七
时间很快，又一周过去了，最近好像慢慢的没有什么大事了，钟老板虽然不表现出来，但小姑娘知道，钟老板很担心沈先生，小姑娘没见过沈先生，但是她听钟老板提起过沈先生几句，虽然不多，但小姑娘感受的到钟老板很想沈先生，嗯，很想，有时候没太阳，杂货店也不忙，小姑娘就跑到钟老板的店里，蹭火炉的暖气，有时候还能有一个烤红薯吃，然后就听钟老板时不时的讲起沈先生喜欢的戏曲，沈先生的性格，沈先生教他读书，沈先生的油纸伞...
三十那天，没有太阳，钟老板还是搬着自己的小竹椅坐在外边儿发呆，坐了将近一天，后来街上的人开始慢慢少了，余老板和小姑娘把钟老板扯进了杂货店，杂货店里也是暖烘烘的，余老板关上了门，三个人坐在火锅前，开始了大年三十的晚饭，余老板看得出，钟老板的心思明显不在眼前的美食上，实在看不下去了，骂骂咧咧的念叨他：“吃饭吃饭，该回来的总归会回来，别想这么多。”
钟老板听了，没有说话，虽然还是在想着别的事情，但至少动了筷子，吃了几口，后来到了零点，余老板拉着钟老板出去点爆竹，小姑娘就在门前的空地玩起了小的烟花，和一些不知道是哪儿来的一群小孩儿玩在了一起，余老板嘱咐过安全之后，拉着钟老板回屋喝酒去了，余老板禁不住睡意，多喝了几杯就睡下了，钟老板半醒着，给余老板脱了外衣盖上被子之后就走了，手里拎着还没喝完的酒，回到了自己的店里。
钟老板店里的炉子还烧着，他坐在躺椅上，酒就这么随意放在了旁边，时不时的喝一口，钟老板站起身，去拿沈先生落在店里的油纸伞，钟老板看着手上的那把油纸伞，看上去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沈先生在卖伞的店里，好像自己叫师傅做了什么改动，这也是沈先生自己说的，钟老板迷迷糊糊的，看的不大清楚，隐隐约约摸着伞柄那儿好像有些凹痕，却摸不出是什么，也看不清，钟老板带着这把伞，自己走上楼，脱了外衣，盖上被子，抱着这把伞，就这么睡了。
八
大年初一，钟老板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醒了才发现自己手里抱着沈先生的伞，赶紧把拾捯好了，然后换了衣服下了楼，把伞放回了原处。
外边又开始下雪了，钟老板突发奇想，拿起沈先生的伞，就往外走，晃晃荡荡的就往沈先生教书的学校方向走了，远远的就看见门口有一个烟雾缭绕的小摊，钟老板头天晚上喝酒多了，有些头晕，不敢吃自己喜欢的葱油面，所以抬脚就往那烟雾缭绕的早餐摊去。
“老板，来一碗馄饨！”钟老板收起伞，大大咧咧往板凳上一坐，摊点的老板吆喝一声就去准备了，钟老板拿起沈先生的伞，仔细的看了起来，他隐约记得昨晚上在沈清珉的伞上摸到了什么，但还没有仔细的看出什么，馄饨已经上了，虽然肚子很饿，胃也很难受，但钟老板也不敢吃太快，怕消化不好。慢吞吞的吃下一口，心想：嗯，有点咸了。这么磨磨蹭蹭的，也没把那碗馄饨吃完，喝了口茶，觉着没有自己泡的好吃，收拾收拾，就准备回店里了。
钟老板又慢慢悠悠的走回去，雪还下着但天看起来却不阴沉，有点亮，他掀开帘子，暖气是走之前就在烧着了，除了暖气，还有一股茶的味道，暖炉前坐了一个人，清瘦的身形，他身上的衣服，是钟老板给沈先生的礼物，一件墨绿的长袍，现在多数人的衣服，大多都是黑灰色的长袍，颜色太沉，钟老板觉得那些颜色，不适合沈先生，快过年了，他自作主张，悄悄记着沈先生的身形，去定了一件长袍给他做新年礼物，这长袍冬天穿正好，虽然看着薄，但是保暖，沈先生的只多带了一条围巾，进房就摘下了，大概是顶着雪走来的，围巾也有些湿，钟老板愣在门口，油纸伞上的雪因为暖气化成水滴在地上，沈先生扭过头，冲着钟老板笑；“把伞放下吧，我回来了。”
钟老板没说话，把手里的伞放下，立在角落，低着头，把围巾摘下，和沈先生的围巾一起拿起来，放在暖炉边上，沈先生拿了杯茶递给他：“我听余老板说了，你昨晚和他喝了酒，还把酒瓶子拿回来自己喝了，我已经帮你把酒瓶子还回去了，小姑娘说你这段时间每次去杂货店，都要买咸味的瓜子吃，我也给你买了，不过怕潮，也怕你上火，没买很多，你得少吃点，还有啊，福御街的桃酥...”沈先生没说完，就被钟老板打断了：“沈清珉，你的伞都在我这儿。”沈先生点头，“我知道。”“沈清珉，你住我这儿吧。”
“钟钰，我现在不是教书先生了。”
“嗯。”
“我可能也没地方住了。”
“没关系。”
“那我就搬过来了。”
“等你很久了”顿了顿，“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我啊，跟你说，那天雪下的很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油纸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