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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不存在的人 ...

  •   这个时间段操场上空无一人。约翰布雷恩尽量找了一处阴凉地,等着她的到来。气温接近三十五摄氏度,即使已到了下午五时左右,空气仍相当湿热。不过五分钟,他的上衣就已紧紧地贴到了后背上,脸也像进了笼屉,被蒸得水涔涔的。所幸,不过十分钟,她就拎着一只经典的学生皮包一路张望,朝他走了过来。
      “久等。”见他确实在这,她礼仪性的客套了一句。“可以告诉我...文昭,曾跟你提过些什么吗?我需要就你们的关系,做出准确判断。”
      “你是指?”约翰布雷恩茫然地问。
      “她的家庭?等等...”
      “...如果你是指心灵创伤这方面,我们知无不谈。”约翰布雷恩仔细斟酌着字眼。实际上——它什么都知道。但想要赢得眼前这位的信任,他只能挑选一些最为妥帖的来说。
      “比如...她的童年。我知道她是后来才被领养的...从很多方面都能看出来,那家人对她很好。但是那之前,她过得一点也不好。或者说,是相当艰难。这世上,也只有做父母...是不必获取任何合格证书的。”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只是她出事以后,我知道的这些...都只是情感上的琐事。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如果不是那封信,我其实什么也不知道。更不知道...她有你这样可靠的朋友。她就是这样的人,从来不肯多说什么。”
      听到他提起这些,她似乎有些意外。显然,约翰布雷恩特意避开的部分,才是她预想中他会提到的部分。然而,不过是几句话的时间。他已然和自己站上了同一高度,两人都了解她鲜为人知的经历。并且都被她视为“亲密的”或是“可靠的”——这个结果是曹子洛始料未及的。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我不妨直说...文昭,是个‘不存在’的人。起码在不久以前,想要害她的人,还都以为她藏在日本。”她试图以冷淡地语调叙述下去,但她的冷淡就像浮尘,只是用来掩盖真实情感的一种工具。
      “姨母和我都以为,对方已经罢手了...”她的话令约翰布雷恩想起本子上写的那几个字:亲属丧葬事宜。想必指的就是那位姨母,他想。但在案卷资料里,并没有提到冗余的边缘人物。甚至苏仁道拘禁了自己女儿的事,也一并没有提及。关于“苏文昭”案卷上只有寥寥几笔,大致介绍了她在此事件中充当的角色:利益联姻。
      “可到底,他们还是找到了姨母的破绽,成功掳走了她。”——他听见一旁的人说。

      十年前

      客厅修长的深棕色沙发上,正坐着两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两人一左一右,都挺直了背,齐刷刷地望着通向二楼的楼梯,她们在屏息等待着什么,那种期待望眼欲穿。以至于,桌上那束新换的向日葵彻彻底底遭到了忽视。尽管它生机勃勃,正焕发着来自田间的清新香气,甚至带着一身晶莹剔透、反射着光斑的露珠。
      但此时此刻,它的美丽只能成为陪衬——她们正全神贯注于“侧耳倾听”,这一件事。
      王佳隐端坐在二楼的卧室里,面色严峻。她和楼下两个女孩之间,只隔着一扇木门,和一层大理石做的天花板。从这里传向一层的声音断断续续,回音和原音搅在一起。即使竖起耳朵,也只能偶尔听清其中的一个字或一个词罢了。这也是两个女孩很快意识到的一点。意识到这点之后,两人的脊背明显软化了许多,不再像方才一样僵硬了。
      “能成功吗?”
      坐在左边的女孩像跳芭蕾舞的演员一样,立起双脚,用脚尖轻轻点着地。她很紧张,她的两只手心早就开始流汗了,这种感觉相当微妙,就像手里捧着两份热蒸气。她只好一次次地动用手绢,后来干脆皱巴巴地捏在手心里了。
      听到她的问题,右边的女孩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无比简洁地说:“再等等。”实际上,这种时候两人都心知肚明——要不了多久,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人,会亲口把结果说给她们听的。

      “你这是第几次打给我了?你数过没有。”王佳隐气势汹汹,一脚踩中了他的痛处。
      “你有什么资格偷走我的女儿?!”电话那头,传来一句简单直白的质问。
      “偷?要是有一日...你真能找到她的话。你可以亲自问问她,当初——她是不是自愿跟我走的。以及,她是在什么情景下才肯跟我走的?”她的语气强硬,不容质疑。
      “养不教,父之过。这些——岂是你一个没嫁过人的女人能理解的?”他义正言辞地说。
      “理解?”她重复了一遍他嘴里的字眼,“恕我直言。你的行为,怕是还没有高深到需要一点时间来理解的程度。你这些年所做的,不过是对一个孩子事事苛求。你的‘教’,不就是把她打的半死?哦,不对。除此以外,还有每天费尽心思地讽刺、挖苦、摧毁她的全部自信。别以为我不了解你在干什么,与其说是‘期望’。不如说,你只是想培养出一个万事遂心的奴隶。这样的奴隶你已经成功的驯服了好几个,不是吗?”电话被狠狠磕到了什么地方,里面隐约传来了两个人仓促短暂的几句对话。
      “你姐姐简直是个泼妇!我没时间跟她在这耗时间,你跟她说!”
      “...她就是这个性子...你别跟她置气...”

      “喂,”半晌有人拾起了听筒,是王佳琳。
      “喂?姐,他们说你把文昭送去了日本...这可是真的?对着我,你就说实话吧。”
      “是真的。”电话这头的王佳隐忍不住点了点头。
      “你怎么能这么做?!为什么?她好歹也是我生的...你把她送去那个鬼地方,我以后还怎么见她?”
      “怎么见?不见!他打你的孩子,骂你的孩子。可你呢?窝囊的像个没事人似的。你是真的爱她吗...还是说,在你眼里。身为五姨太获得的一切,都比这个孩子重要。所以你才能忍受他的为所欲为?”
      “可他平时对我很好。我承认,他有时的确有些脾气...不会跟孩子相处,打了打孩子,可这是什么大事吗?姐,我们小的时候,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而且他从没打过我。更重要的是,我爱他...如果你把孩子还给我,我保证...会让他改一改。好吗?”——这下换作王佳隐哑口无言了。
      可这是什么大事吗?这句话,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突然感到深深的乏力,不得不缓口气,拿拇指在发酸的眼眶上摩擦一会儿。可她是最不该乏力的人,永远不该乏力。于公于私,她都置身于这样的位置上。她一直是别人可以放心依靠的人。当然,对自己的外甥女也一样,她绝不会令她失望。
      “你真是无可救药。”半晌,她缓缓吐出一句话。“...我听说,他拿自己大老婆的女儿去联姻了,有这回事么。”王佳隐的话不是疑问句。
      “姐...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极端。凡事都是,你是家里学识最高的一个,却总是把最坏的一面挂在嘴边。孩子跟着我起码还有个父亲,你带走她,难道就真能给她一个正常的家庭环境吗?”她说。
      “既然你这样想,我们就再没有什么可谈的了...”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姐姐?”她软绵的语气登时变了,王佳隐再了解不过,这是她即将发作的信号。
      “我唯一可以告诉你的,是孩子已经在日本住下了,照顾她的是佛堂里的几个日本女人。今后你大可放心,我会按时寄钱过去,让她也接受良好的教育。往后,这个孩子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只要你还是五姨太,我与你便也一样,没有什么关系。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罢,她挂断了电话。
      空气倏然安静下来了。有一瞬间,她望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发现自己疲态尽显。镜子里的是一张三十多岁女人的脸,她的目光忧郁而悲伤,像笼在阴影里。毋庸置疑的是,她的脸很美。但却被某种东西遮盖住了,无法按本意释放光彩。
      半晌,她站了起来。从卧室里走了出去,木门被轻轻合上了。她一步一步地走下了楼,直到望见沙发里坐着的两个眼巴巴的小脑袋——她故意闭紧了嘴巴。
      “怎么样?姨母。”苏文昭迫不及待地问。她那鹅蛋似的笑脸终于不再哭泣了,比起一年多以前,她对她这个姨母的态度已经完全变了样...在楼梯上顿住脚的王佳隐默想。
      “搞定了,他们都以为...你现在在日本。”她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下来,在她俩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真的...”她兴奋地想叫出来,重复大声喊几遍——“真的假的?真的假的,这是真的吗?!我真的不用回去了吗?”然而——嗓子眼里蹦出来的仍是轻轻的两个字,就像生怕吵到谁似的。
      王佳隐的目光落在另一个女孩的身上。那双眼睛故意避开了她的探寻,她没有看她。但这一次,那张小脸也一样容光焕发,心情好这回事放在一个孩子的身上,总是想瞒也瞒不住的。她自己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破绽,忍不住脸红了起来。
      “这件事,多亏有子洛。”她肯定道。然后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一头黑发。“被他们抓住的时候...你害怕吗?”
      “没有。”曹子洛摇了摇头。她这个样子,让王佳隐想起了那间孤儿院。她总是最倔强,好像对凡事都无动于衷的那个。
      “你不必害怕,你们俩个都一样。对我来说,从来没有牺牲一个,去救另一个的道理。我只想让你明白这点。不过...”她叹了口气,“谎言是个什么呢,就是一种...你需要用千万次,来弥补第一次的东西,就像个无底洞。而我们...已经犯下了第一次。”
      她的脸上舒展开一个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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